做梦梦见小孩头破血流(梦见一个陌生小孩)
郭头头/口述
严慌慌/撰文
祖一飞/编辑
我叫郭头头(@郭头头),今年29岁,是中国人和英国人结合的混血儿。我在伦敦出生长大,但从小喜欢中国文化。三四岁的时候,我就爱看电视剧《西游记》,总在墙上涂鸦画孙悟空,看到唐僧被妖怪骗会急得大哭。
长大一点后,我又迷上了李小龙和更多中国文化。对我来说,中国就像是一个距离很远的老家,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我是个模特,平时要注意维持身材,这是我在伦敦家里花园拍的照片。
上小学的时候,我曾经来中国拜访过亲人,还参观了著名的长城、天安门、颐和园,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老北京胡同,因为爸爸就在胡同里长大。
我爸爸叫郭艺,来英国之前,他是北京电影乐团的独奏演员,会吹奏一种叫“笙”的中国古老乐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能进到那个地方工作的人,业务能力都非常棒。可我爸爸当时还很年轻,他不甘心一辈子当演员,所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刚刚开放不久,他就申请了来英国留学。
爸爸在乐团的舞台照,以前他经常给来访的外国贵宾表演。
到英国的前几个月,爸爸的生活很辛苦,只能一边读书一边在饭馆里兼职。后来他看到英国经常有街头艺人在表演,观众们小费给得又多,他大受启发,也尝试在广场上演奏笙乐。没想到意外受欢迎,很多外国朋友都围着一圈听“笙”,第一个晚上,他就挣到了80英镑小费,相当于原来在国内一年的工资!
成为街头艺人后,爸爸不仅仅收入变高,还得到了爱神的眷顾。因为音乐,他认识了一位美丽的英国女孩——她就是我的妈妈阿曼达。
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她一头金发,很有气质。
我妈妈是英国贵族出身,家里很富裕,在伦敦郊区拥有大量土地和房产。她从小衣食无忧,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
不出意外的话,她也会像家族里的其他女孩那样,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英国上层男孩。但命运却让她在街头遇到了我父亲,她被他的音乐打动,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
爸爸在街头吹笙,妈妈在旁边拿手鼓伴奏。
他们两个的故事,像爱情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听上去非常浪漫。然而,等到真的结婚、生活在一起后,又产生了很多现实的矛盾。
在那个年代,亚洲男人娶欧洲女人比较少见,加上双方阶层很不一样,我妈妈家族里的一些长辈都不太认可这门婚事,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他们决定不给这对小夫妻任何经济帮助,让他们完全独立地生活。
1992年5月,爸爸妈妈结婚一年后,我在伦敦北部的Camden街区出生。这里是朋克文化的发源地,充满了贫穷和街头暴力,摸不准什么时候会有人闯进家里抢劫。11岁以前,我们一家人就在这儿战战兢兢地生活着,只因为这里的房租和生活成本低。
这是我小时候居住的街区,直到2003年妈妈继承了亲戚的房子才搬走。
爸爸为了养家,每天早早地背着笙去市中心的广场演奏,风雨无阻。也因为这样,他和我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加上他英文不好,有时表达不出想说的话,我们并不像身边其他的父子那样亲密。
但我还是喜欢黏着他,从四岁开始,我就主动要求跟着去广场,他吹笙,我守在旁边卖CD。有次一个白人没有任何理由就踢翻了爸爸用来自我介绍的纸牌,还嘲笑他眼睛小,我非常生气,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揍了那个白人几拳。爸爸边拉我边大声喊我的名字:ToTo, stop!(头头,停手!)
他天生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整天笑呵呵,被种族歧视也懒得计较。但我做不到,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我因为长了半张欧洲人的脸,平时很少受欺负,但绝对无法忍受家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好在这种情况只是少数。和爸爸在广场上的时光,大多时候都是开心的。我爱听他的演奏,虽然不太听得懂。我最期待中午跟着他去隔壁唐人街吃饺子,街上好多人都是他的朋友,我们常常能喝到免费的茶和咖啡。回家前他还要去趟超市,和售货员朋友唠唠嗑儿,离开时手里总是拎着几个免费赠送的面包。
我和爸爸在唐人街,身后的柱子上写有中国汉字。
回到家,我从来不跟妈妈提起这些事儿,担心她觉得尴尬。英国的阶层分化很明显,毕竟她是来自上层阶级,还是要讲究体面,即便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也不愿意申请政府补助,更不要说接受别人给的面包。
他们两个成长在不同的国家和家庭中,观念上的冲突还有很多。比如我小时候长得瘦,爸爸想让我多吃肉和面食,认为这样才能长得更壮。但我妈妈死活不同意,她觉得这些食物不够健康,更愿意让我多吃点沙拉。
在教育方面,他们俩却总是默契地站在一块。我出生后,妈妈就辞去了园艺设计师的工作,全职在家带我,给我读古典故事,听民谣,还教我在花园种蔬菜,希望我成为一个高雅、热爱生活的人。在妈妈的教育下,我从小爱唱歌爱画画,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中产阶级口音英语。
我11岁之前都住在不发达的街区,但习惯跟妈妈一样用高级的英文表达。
伦敦是英国的首都,生活成本很高,靠爸爸一个人表演的收入,并不能支撑我们家过上很好的生活。爸爸妈妈很努力地给我最好的家庭教育。在他们的培养下,我成了一个自信、积极又乐观的小男孩。
每当有中国朋友举行聚会,爸爸都会把我带过去,想让我多多接触中国文化。他知道我喜欢被人瞩目的感觉,就安排我为大家表演唱歌、跳舞、演讲。演出不忙的时候,他还兼职做导游,接待从中国来的游客们。我跟着他一起去过英国的很多城市,比如剑桥、约克、巴斯。若用中国的谚语来形容,应该说:我小时候就开始“行万里路”。
担心我因为混血身份受欺负,爸爸妈妈常常会告诉我: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有中国血脉,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为了加深我的身份认同,他们特意选了一所中国香港人办的幼儿园。正是在这里,我认识了许多华人二代朋友,如今我最好的哥们儿,就是当年的同学。
我(右二)和我的幼儿园同学们,只有我一个是黄头发。
小学和初中,我都在Camden街区的公立学校度过,公校的特点是学费便宜,学生多元。里面各个国家的人都有,几乎全是底层劳动者的孩子。和私立学校相比,它的缺点也很明显,环境脏乱差,在我看来简直和监狱差不多,种族歧视很严重,华人小孩常常是被欺凌的对象。
记得当时班里有个小男孩很聪明,擅长数学和科学,平时比较安静内向。有天我看到他被一伙校内团体强迫代写作业,每个人的作业要写满三四页A4纸,写完所有人的得花上两三个月。这让我特别气愤,二话不说和霸凌者们打了一架,打得头破血流。
我自己还好,虽然大家都知道我是中英混血,但我自信又淘气,一般人不会轻易欺负到我头上。真有人试图挑衅的时候,我就吹嘘自己会李小龙武功,还说我爸爸是中国的黑帮老大,他们一听就有点害怕。
后来,让这种歧视情况改善的还是我爸爸。公立学校经费不够,请不起专业的足球教练,正好我爸爸会踢球,他就每周带我们训练两三个小时。因为性格有趣,队员们都喜欢他,学校里氛围明显变好了,大家对华人的看法也有了改变,后来我们还把学校足球队命名为有中国元素的Red Dragon(红色的龙),听起来就很酷。
在公立学校读小学时,我(左4)和华人同学的合影。
16岁的时候,我以一份不错的成绩考进了私立高中,学费全免。那是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暴力和霸凌,学习氛围浓厚。最重要的是,中产阶级的同学普遍包容,得知我是中英混血,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好酷。听说我父亲是街头音乐家,大家都会“哇”地一声发出赞叹。
我在这里如鱼得水,更专心地学习,参加更多与艺术相关的活动,还交了女朋友。2014年,我考上了在英国排名靠前的利兹大学,学习戏剧历史专业。和从前一样,爸妈对我的选择无条件支持。尤其是我爸爸,他始终鼓励我做喜欢的事儿,不限定我选择所谓“正确”的专业,或者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他自己是艺术家的性格,希望我也能随性洒脱一些。
我读高中的时候,头发从金色变成了黑色,这真的很神奇。
在我眼里,爸爸一直是个Super Hero(超级英雄)的角色。每次家庭聚会,只要他一开口讲故事,那些上层阶级的亲戚全都笑到肚子痛。当他演奏笙乐的时候,大家又立马沉浸到音乐中。他的活泼与才华,总能让他在人群里闪闪发光。
受这位榜样的影响,我的人生目标从来不是成为银行家、医生、老师,我也不在意是否有钱、有地位,而是梦想成为像他一样有魅力的人,所以大学我才选择了戏剧专业。
进入大学后的照片,成为模特和演员是我那时的梦想,爸妈也很支持。
在大学里,有次我在超市碰见一位女士用中文打电话,因为对中国有天然的亲近感,我和她聊了起来。聊天后我才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中文教授RuRu Li,而且是中国剧作家曹禺的继女。那时她正想找些外国学生去上海参加戏剧表演,得知我学戏剧,又是学生会的会长,便把这任务交给了我。
其实早在我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爸妈就带我回中国看望亲人,可惜那时候没有记忆。11岁,我第二次回北京探亲,看到长城和故宫,一下感受了这个古老国家的魅力,有种回到老家的奇妙感觉。如今有去中国表演的机会,我当然开心。
很快,我在学校组织了试镜活动,有100多个学生报名,最终只选定了10个人去上海,我就是其中之一。
2011年,我们来到上海参加中国国际艺术节,在剧院表演《雷雨》。结束后又去了成都、湖北,看了熊猫、拜访了曹禺的祖籍,还在很多高校巡演,和大学生们交流。这是我第一次在中国待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中国人亲密接触,就像做梦一样。
这是在上海表演戏剧《雷雨》,离开舞台前,我和台下的观众们互动。
不过稍微有点尴尬的是,来之前我一直和英国同学们强调自己是中国人,结果我到了中国也不会说中文,还是别人眼里的外国人。但无论如何,这次旅途加深了我对中国的感情,我甚至暗暗下决定,想未来一定要回到中国发展。
2017年,我已经大学毕业,鼓足勇气放弃了伦敦的工作机会,独自来到北京成为一名“北漂”。和以往来中国不同,这次身边没有爸妈陪伴,心里有些不踏实。好在表演《雷雨》的经历成了我的加分项,加上姑姑的邻居是选角导演,我很顺利地得到了一份平面模特的工作。
这份工作不难,连台词都不用说,具备一定的镜头表现力就好。可是我不会中文,常常听不懂工作人员的指令,拍摄过程中受到了不少白眼。
刚来北京时,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摄影棚度过,这是工作花絮。
小时候爸爸忙着表演,没时间陪我学中文,所以我错过了最佳的语言启蒙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会说一句中文:我妈妈是英国人,我爸爸是中国人。如今来到中国,中文是非学不可了。为了节省开支,我没有报课,而是下班后刷中文电影、电视剧,再拿起中文书阅读,用手机翻译一个词一个词,每天最少学习半小时。
第二天出门,我就用刚学会的词去找人练口语和听力,化妆的时候搭讪化妆师,等摄影师的间隙搭讪灯光师,甚至去711便利店买个三明治,也要和收银员说上几句话,或者跟出租车司机随便聊天。
在我的努力下,中文进步很快,工作机会一点点多了起来。第二年,我开始接到时尚主题的活动,比如在北京时装周当T台模特。还跟着模特公司去了中国的很多地方,有内蒙古、河北、浙江、湖北,我去过沙漠、也去爬过山。
在北京工作时认识的好朋友。
北漂那几年,我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工资多的时候每月三四万,少的时候两万,跟人合租在望京、十里堡、三里屯,我自己承担的租金要三四千。为了增加收入,我周末兼职外教,一天三节课,每节课120元。兼职的钱用于日常花销,如果还剩一些,就交给父母。
这样看来,我在北京的生活也不算太精彩。但来到向往多年的国家,从事热爱的事业,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儿呢?我在这儿有工作,有朋友,正在一点点融入这里的生活。
和朋友们在朝阳公园踢足球,穿粉色衣服的是我。
2019年年底,我签约了一家演艺公司,打算转型当演员。演员是我的终极梦想,眼看梦想马上要实现了,却突然遇上了COVID-19病毒。中国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我回到了伦敦,本来计划待个两周再回来,没想到我爸爸突然中风晕倒,送去医院时,医生说很有可能救不回来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可怕的时刻,我无法想象失去爸爸后的生活。好在他老人家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我刚放松一口气,妈妈的免疫系统也出了问题,紧接着英国疫情变得很严重,想回中国更难了。
那阵子爸妈都失业了,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家大眼瞪小眼,既失落又无聊。我绞尽脑汁想找点让他们在家就能完成的工作,把生活充实起来。
在我看来,爸爸的人生很传奇,如果当年没有出国,或许会像他从前的同事一样,成为知名艺术家。但他放弃光鲜的工作来到英国,最终在广场上度过了三十年岁月,多少有些遗憾。所以我琢磨着能不能通过自媒体把他的故事、他的音乐分享给全世界。
爸爸起初不同意,觉得没意思,想等身体好了再回广场吹笙,在我不厌其烦的鼓励下才决定试试看。没想到视频制作好之后,一下子在中国的西瓜视频上火了,很多粉丝都支持他,他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
妈妈见了也很感兴趣,她是园艺设计师,爱种花花草草,我就拍她打理园子的视频,教大家种花、种蔬菜。
自从开始拍视频后,家里总是充满了笑声。
爸爸和妈妈都不会用手机,只能由我每天花大量时间剪辑视频。我很累,不过我们仨的关系越来越好,感情越来越深,再累也值得。但老实说,和父母住一起不太自由,他们每天都要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有时带个女朋友回来,爸爸也不怎么开心,他比较传统,一直希望我找个过日子的中国女朋友。
为了能有自己的空间,我最近在父母楼上租了间公寓单独住。短期内我还无法回到中国,于是我也做了自己的视频栏目,想要介绍中国和英国的不同文化。小时候我常常替华人同学出头,那会儿觉得自己挺正义,如今回想起来却有点惭愧。如果当初教他们一些英文的正确发音,教他们变得自信,告诉他们身为中国人并不是缺陷,或许才能真正帮助他们摆脱受欺负的处境。
我发现过一个奇怪的现象,许多华人二代有些抵触中国身份,认为这是导致自己在国外生活得不太好的原罪,对此我觉得很可惜。作为混血儿,我想让更多华人二代知道,你可以在国外长大,也可以爱自己的老家,不需要非此即彼。就像我一样,我爱英国,并不妨碍我爱中国。
等疫情稳定、父母身体好些,我还会回到中国。成为演员的愿望已经不那么强烈,我想从事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事情,比如传播文化。如果可以,40岁以后我想当导游,或者参加一些文化协会的项目。
疫情期间,我偶尔还是在做一些模特工作来保证生活。
等待疫情结束后,我想娶个中国媳妇儿。倒不是因为爸爸的心愿,而是觉得如果和西方的女生谈恋爱、带她去中国定居,她又对中国没那么感兴趣的话,对她不公平。
我对我未来的另一半没什么要求,主要能聊得来,她不需要特别漂亮。毕竟我在伦敦这么时髦的地方长大,长大后又和模特共事,见过各种各样的漂亮女生,漂亮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们结婚,婚礼就在农村办,请一些村里的老人和我们的家人到场就足够了。在中国待的那几年,我大多时候都在城市居住,很希望能有个机会深入农村,感受更真实的中国。爸爸妈妈也很支持我,甚至想好了等未来我定居中国,他们就每年在中国住上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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