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命犯孤鸾煞面相(命犯孤鸾煞怎么办)
夺锦楼
清 李渔
生二女连吃四家茶
娶双妻反合孤鸾命
一马一鞍为例,半子难招双胥;失口便伤伦,不僾他年改配。成对,成对,此愿也难轻遂!
(又调《如梦令》)
这首词单为乱婚姻不顾儿女终身而作。常有一个女儿,以前许了张三,到后来算计不通,又许了李四;以致争论不休,经官动府,把跨凤乘鸾的美事反做了鼠牙雀角的讼端。那些官断私许,都说他后来改许的不是。据我看来,此等人的过失倒在第一次轻许,不在第二番改诺;只因不能慎之于始,所以不得不变之于终。
做父母的那一个不愿儿女荣华,女婿显贵?他改许之意,原是为爱女不过,所以如此,并没有甚么歹意心。只因前后所许或贱或贫,后面所许者非富即贵;这点势利心肠,凡是择婿之人,个个都有。但要用在未许之先,不可行在既许之后。未许之先,若能勾真正势利,做一个趋炎附势的人,遇了贫贱之家,决不肯轻许,宁可迟些日子,要等个富贵之人。这位女儿就不至于失身,倒受势利之福了。当不得他预先盛德,一味要做古人,置贫贱富贵于不论;及至到既许之后,忽然势利起来,改弦易辙,毁裂前盟。这位女儿就不能自安其身,反要受他盛德之害了。这番议论无人敢道,须让我辈胆大者言之。虽系末世之言,即使闻于古人,亦不以为无功而有罪也。
如今说件轻许婚姻之事,兼表一位善理词讼之官,又与世上嫁错的女儿伸一口怨气。
明朝正德初年湖广武昌府江夏县有个渔行经纪,姓钱,名小江,娶妻边氏,夫妻两口,最不和睦,一向艰于子嗣。到四十岁上,同胞生下二女,止差得半个时辰。世上的人都说儿子像爷,女儿像母,独有这对女儿不肯蹈袭成规,另创一种面目,竟像别人家的儿女抱来抚养一般,不但面貌不同,连心性也各别。父母极丑陋极愚蠢,儿女极标志极聪明。长到十岁之外,就像海棠着雨,牡丹逢春,一日妩媚似一日。到了十四岁上,易发使人见面不得;莫说是少女子弟看了无不销魂,就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憋面遇见,也要说两声“爱死,爱死!”资性极好,只可惜不曾读书但能记账打算而已。至于女工针指,一见就会,不用人教。穿的是缟衣布裙,戴的是铜簪锡耳,与富贵人家女儿立在一处,偏要把她们比并下来。旁边议论的人都说缟布不让绮罗,铜锡不输金玉。只因她抢眼不过,就使有财有势的人家,多算多谋的子弟都群起而图之。
小江与边氏虽是夫妻两口,却与仇敌一般。小江要许人家,不容边氏做主;边氏要招女婿,不使小江与闻。夫妻两个我瞒着你,你瞒着我,都在人背后做事。小江的性子,在家里虽然倔强,见了外面的朋友也还和蔼可亲,不像边氏来得泼悍,动不动要打上街坊,骂断邻里。那些做媒的人都说丈夫可欺,妻子难惹,求男不如求女,瞒妻不若瞒夫。所以边氏议亲的人家,都在小江议就的前面。两个女儿各选一个女婿。都叫他拣了吉日,竟送聘礼上门,不怕他做爷的不管;“省的他预先知道,又要嫌张嫌李,不容我们做主张。”
有几个晓事的人说:女儿许人家全凭父亲做主,夫妻许了,就是做娘的不依,也还有状词可告,没有做官的人也为悍妇所制,倒丢了男子汉凭内眷施为之理。“就另央媒人对小江说合。当不得做媒的人都也是欺善怕恶,叫他瞒了边氏,就个个头痛,不敢招架,都说:“得罪于小江,等他发作的时节,还好出头分理,就受些凌辱,也好走去凭官,得罪了边氏,使她发起性来,男不与妇敌,莫说被她咒骂不好应声,就是挥上几拳,打上几掌,也只好忍痛受苦,做个唾面自干,难道好打她一顿,告她一状不成?”所以,到处央媒,并无一人肯做,只得自己对着小江说起求亲之事。
小江看见做媒的人只问妻子,不来问他,大有不平之意;如今听见“求亲”二字,就是空谷足音,得意不过,自然满口应承,那里还去论好歹?那求亲的人又说:“众人都怕令正,不肯做媒,却怎么处?”小江道:“两家没人通好,所以不用冰人;如今我亲口许了,还要什么媒人?”求亲的人得了这句话,就不胜之喜,当面选了吉日,要送盘合,过门。
小江的主意巧也与妻子一般,预先互不通知,直到临时发觉。好日多同,四姓人家的聘礼都同一时一刻送上门来,鼓乐喧天,金珠罗列,辨不出谁张谁李,还只说送聘礼的人家知道我夫妻不睦,唯恐得罪了一边,所以,一姓人家备两份礼物,一副送与男人,一副送与妇人,所谓宁可多礼不可少礼。及至取帖一看,谁想“眷侍教生”之下,一字也不肯雷同,倒写的错综有致,头上四个字合念起来,正合着《百家姓》一句,叫做“赵钱孙李”。
夫妻两口就不觉四目交睁,两声齐发。一边说:“我至戚之外,那里来的两门野亲!”一边道:“我喜盒之旁,何故增这许多牢食!”小江对着边氏说:“我家主公不发回书,谁敢收他一盘一盒!”边氏指着小江说:“我家主婆不许动手,谁敢接他一线一丝!”丈夫又问妻子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论在家的女儿,也该是我夫妻为政;若论出嫁的妻子,也该是我丈夫为政。你有什么道理,还敢胡行!”妻子又问丈夫说:“娶媳由夫,嫁女有母。若还是娶媳妇,就该由你做主,目今是嫁女儿,自然由我做主。你是何人,敢来参越!”
两边竞争不依,竟要厮打起来。亏得送礼之人一齐隔开住,使她近不得身,交不得手。边氏不由分说,竟把自己所许的照着礼单件件都替他收下,央人代写回帖,打发来人去了;把丈夫所许的都叫人推出门外,一律不许收。小江气愤不过,偏要扯进门来,把边氏所收的连盘连盒的都替她倒了,自己写了回帖,也打发来人出门。
小江知道这两头亲事都要经官,且把告状做了末着,先以早下手为强。就吩咐亲翁,叫他们快选吉日,多备灯笼火把,雇些有力之人前来抢夺,且待抢夺不去,然后告状也不迟。那两户人家果然依了此计,不上一两日,就选定婚期,雇了许多打手,随着轿子而来,指望做个万人之敌。不想男兵易斗,女帅难降,只消一个边氏,捏了闩门的杠子,横驱直扫,竟把过去的人役杀的片甲不留,一个个抱头鼠窜,连花灯彩轿灯笼火把都丢了一半下来,叫做“借寇兵而获盗粮”,被边氏留在家中为将来遣嫁之用。
小江一发气愤不过,就催两位亲翁速去告状。亲翁知道状词难写,没有把亲母做被告,亲家填做干证之理,只是做对头不着,把打坏家人的事都归并在他身上,做个“出师有名”不由县断,竟往府堂告理。准出之后,小江就递诉词一纸,以做应兵,好替他当官说话。
那两户人家少不得也具诉词,恐怕有夫之妇不便出头,把他写做头名干证,说是媳妇的亲母,好待官府问她。
彼时太守缺员,乃本府刑尊署印。刑尊到任未几,最有贤声,是个青年进士,准了这张状词,不上三日,就悬牌提审。先将小江上去盘驳一番,然后审问四姓之人,具状上有名的媒妁。只除边氏不叫;只有他丈夫在前,只话丈夫的话与他所说一般,没有夫妻各别之理。那里知道被告的干证,就是原告干证的对头;女儿的母亲,就是女婿丈人的仇敌。只见人说“会打官司同笔砚”,不曾见说“会打官司共枕头。”
边氏见官府不叫,就大声喊起屈来。刑尊只得喊她上去。边氏指定小江,说:“他虽是男人,一些主意也没有,随人哄骗,不顾女儿终身。他所许的人都是地方上的光棍,所以小妇人便宜行事,不肯容他做主,求老爷从公判断。”
刑尊听了,只说她情有可原;又去盘驳小江,小江说:“妻子悍泼异常,只会欺凌丈夫,并无一长可取。别事欺凌还可容恕,婚姻是桩大典,岂有丈夫退位,让妻子专权之理?”
刑尊见他也说的是,难以解纷;就对他二人道:“论起理来,还该是丈夫做主;只是家庭之事,尽有出于常理之外者,不可执一而论。待本庭唤你女儿到来,且看她意思如何,——还是爷讲的是娘讲的是。”二人叩头,道:“正该如此。”
刑尊就发出一支火签,差人去唤女儿。唤便去唤,只说她父母生的丑陋,料想茅茨开不出好花,还怕一代不如一代,不知道丑到什么地步才底止,就扮一副吃惊见怪的面孔在堂上等待。谁想等二人走到,竟使满堂书吏与皂快人等都不避官法,一齐挨挤拢来,个个伸头,人人着眼,就像九天之上掉下个奇光异宝来一般,至于堂上之官,易发神摇目定,竟忘记二位女神从何处飞来。还亏得签差禀报一声,说某人的女儿拿到,方才晓得是茅茨里面开出来的异花,不但后代好像前代,竟好到没影的去出方才底止。惊骇了好一会,问道:“你父母二人不相知会,竟把你们两个许了四姓人家,及至审问起来,父亲说母亲不是,母亲说父亲不是;古语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叫你们来问,平昔之间,是你的父亲做人好,还是母亲做人好?”
这两个女儿平日最是害羞,看见一个男子尚且思量躲避,何况满堂之人把几百双眼睛盯在她俩身上,恨不得掀开官府的园围,钻进去权躲一刻。谁想官府的法眼又比众人不同,分外分明,看之不足,又且问起话来,叫她俩满面娇羞,如何答应的出?所以刑尊问了几次,她俩并不做声,只把面上的神色做了口供,竟像她父母做人有些不是,为女儿者不好说者一般。
刑尊默喻其意。思想这样艳色女子,也不是将就男人可以配得来的;如今也不论父亲许的是,母亲许的是,只把那四个男子一起拘拢来,替她比并比并,只要配得过的,就断与她们成亲罢了。
算计已定,正要出签去唤男子,不想四个犯人一齐跪上来,禀道:“不须老爷出签,小的们儿子都现在二门之外,防备老爷判亲与他,故此先来等候。待小的们自己出去把人唤来就是了。
刑尊道:“既然如此,快出去唤来。“只见四个人去不多时,各人扯着一个人进来,禀道:”这就是儿子,求老爷判亲与他。“
刑尊抬起头来,把四个后生一看,竟像一对父母所生,个个都是奇形怪状,莫说标志的没有,就要选个四体俱全,五官不缺的也不能够。心上思量道:“二女之夫,少不得出在这四个里面,‘矮子队里选将军’,叫我如何选得出?不想红颜薄命,以致如此!”叹息了一声,就叫把小江所许的叫他们跪在东首,边氏所许的叫他们跪在西首;然后把两个女儿唤来跪在中间,对她们吩咐道,‘你父母所许的人都唤来了,起先问你,你既不肯直说,想是一来害羞,二来难说父母的不是;如今不要你们开口,只有把头儿略转一转,分出个向背来,——要嫁父亲所许的就向了东边,要嫁母亲所许的就向了西边。这一转之间,关系你的终身大事,你两个的主意须要想好定好!”说到这里,连满堂之人都定睛不动,要看她们转头。
谁想这两位佳人起先看见男子进来,倒是左顾右盼,要看四个人的面容;及至见了奇形怪状,都低头合眼,暗地里坠起泪来。听见官府问她,也不向东,也不向西,正正对了官府,就放声大哭起来,越问的紧,越哭的急;竟把满堂人的眼泪都哭出来了,个个替他俩称冤叫屈。
刑尊道:“这等看起来,两边所许的各有些不是,你两都不愿意嫁他的?老爷心上也正替你们踌躇,没有这等两个人都配了村夫之理。你且跪在一边,我自有处。——叫她父母上来。”
小江与边氏一齐跪到案桌之前,听官吩咐。刑尊把案桌一拍,大怒起来道:“你夫妻两口全没有一毫正经,把儿女终身视为儿媳!既要许亲,也该大家商议商议,看女儿女婿可配得上;为什么把这样标志的女儿都配了这样的女婿!你看方才这种哭法,就可以知道配成之后得所不得所了!还亏得告在我这边,除常律之外,另有一断法。若把别位官儿,定要拘泥成格,判与所许之人;这两条性命就要在他的笔下勾销了!如今两边所许的都不作准,待我另差官媒与她作伐,定要嫁个相配的人。我今日这个断法,也不是曲体私情,不循公道,原有一番至理。待我做出审单与众人看了,你们自然心服。”说完之后,就提起笔来写出一篇献词,道:
审得钱小江与妻子边氏一胞生二女,均有姿容,人人欲得以妇,某某等希翼联姻,非一日矣。因其夫妇异心,各为婚主,媚灶出奇者既以结妇欺男为得志,盗铃取胜者又以掩中袭外为多功,遂致两厢不闻,多生硅误。二其女而四其夫,既少分身之法;东家食兮西家宿,亦非训俗之方。相女配夫,怪妍媸之太别;审音查貌,怜疼楚之难胜。是用以情顺理,破格行仁,然亦不敢枉法以徇私,仍效引经而折狱。六理同行,三茶共设,四婚何以并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者均不可少。兹审边氏所许者,虽有媒言,实无父命,断之使就,虑开无父之门;小江所许者,虽有父命,实无媒言,断之使从,恐劈无媒之经。均有妨于古礼,且无婢于今人。四男别缔丝萝,二女非其伉俪。宁使唑脐于今日,无令反目于他年。此虽救女之苦心,抑亦算男之善策也。各犯免供,仅存此案。
FONT
做完之后,付与值堂书吏,叫他对了众人高声朗诵一边,然后把众人逐出,一概免供。又差人传喻官媒,替二女别寻佳婿。如得其人,定要领至公堂面相一过,做得她的配偶,方许完姻。
官媒寻不几日,领了许多少年,私下说好当官都不相中。刑尊就别生一法,想在文字之中替她择婿,方能够才貌双全。恰好山间的百姓拿着一对活鹿解送,正合刑尊之意,就出一张告示,限于某月某日考举生童,叫生童于卷面上把“已冠未冠”四个字改做“已娶未娶”说:“本年乡试不远,要试英才于未遇之先,特悬两位淑女,两头瑞鹿,做了锦标,与众人争夺。以娶者以得鹿为标,未娶者以得女为标。夺到手者,即是本年魁解。”
考场之内,原有一所空楼,刑尊唤边氏领着二女住在楼上,把二鹿养在楼下,暂悬一匾,名曰:《夺锦楼》。告示一出,竟把十县的生童引得人人兴发,个个心痒,已娶之人还只从功名起见,欲抢得活鹿到手,也为得个彩头。那些未娶的少年一发踊跃不过,未曾折桂,先有了月里嫦娥;纵不能够大富大贵,且先落个小登科。到了考试之日,恨不得把心肝五脏都呕出来,好换这两位绝色。考过之后,个个不想回家,都等在府前等案。
只见等到了三日之后,发出一张榜来,每县只娶十名,听后复试。那些取着的知道此番复考不再看文,单为选人才。生的标致的就有几分机括了。到了复试之日,要想做新郎的倒反像要做新娘,一个个都去涂脂抹粉,梳妆打扮后走到刑尊面前,还要扭扭捏捏的装些身份出来,好等他来相中规范当案首。
谁想这位刑尊不但善别人才,又且长于风鉴,既要看人的妍媸好歹,又要决人的富贵穷通;所以在唱名的时节,逐个细看一番,并把朱点做了记号,高低轻重之间,就有尊卑前后之别。考完之后,又吩咐礼房,叫到次日清晨唤齐鼓乐;“带我未曾出堂的时节,先到《夺锦楼》上迎了那两个女子,两头活鹿出来。把活鹿放在府堂之左,那两个女子坐着碧纱彩轿,停在府堂之右。再备花灯鼓乐,好送她们出去成亲。”吩咐已毕就回衙曰卷。
及至到了次日清晨,挂出榜来,只取特等四名,两名已娶,两名未娶,以充夺标之选。其余一等二等都在给赏花红之列。已娶,得鹿之人,不过是两名陪客,无甚关系,不必道其姓名。那未娶两名,一个是已进的生员,姓袁,名士俊;一个是未进的童生,姓郎,名志远。凡是案上有名的,都齐入府堂,听候发落。闻得东边是鹿,西边是人,大家都舍东就西,去看那两名国色,把半个府堂挤做人山人海。府堂东首止得一个生员,立在两鹿之旁,徘徊太息,再不去看妇人。满堂书吏都说他是已娶之人。考在特等里面。知道女子没份,少不得这两头活鹿有一头到他,所以预为之计,要把轻重肥瘦估量在胸中,好待临时牵取。
谁想那边的秀才走过来一看,都对他拱拱手道:“袁兄,恭喜!这两位佳人定有一位是尊嫂了。”那秀才摇摇手道:“与我无干。”众人道:“你考在特等第一,又是未娶的人,怎么说与你无干?”那秀才道:“少顷见了刑尊,自知分晓。”
众人不知其故,都说他是谦虚之词。只见三梆已毕,刑尊出堂。案上有名之人,齐过去拜谢。刑尊就问:“特等诸兄是哪几位?请过一边,待本庭预先发落。”礼房听了这一句,就高声唱起名来,袁士俊之下还该有三名特等,谁想止得两名,都是已娶;临了一名不到,是个未娶的童生。
刑尊道:“今日有此盛典,这个为什么不来?”袁士俊打一躬,道:“这个是生员的密友,住在乡间,不知道大师尊今日发落,所以不曾赶到。”刑尊道:“你就是袁士俊么?好一分天才!好一支秀笔,今科决中无疑了。这两位佳人实是当今国色,今日得配才子,可谓天付良缘了。”袁士俊打一躬道:“大师尊虽有盛典,生员是薄命之人,不能享此奇福,求另选一名换补,不要误了此女终身。”
刑尊道:“这是何事,也要谦让起来?”叫礼房:“去问那两个女子是那一位居长,请她上来与袁相公同拜花烛。”袁士俊又打躬止住礼房,叫他不要去唤,刑尊道:“这是什么缘故?”袁士俊道:“生员命犯孤鸾,凡是聘过的女子,都等不到过门,一有成议,就得暴病而死。生员才满二旬,已经误死六个女子。凡是推算的星家,都说命中没有妻子,该做个僧道之流。如今虽有衣冠,不久就要弃儒归墨,所以不敢再误佳人,以重寒儒的罪孽。”
刑尊道:“那有此事,命之理微,岂是寻常星士推算得出的?就是几番虚聘也是偶然,那有因噎废食之理?兄虽如此,学生断不肯依。只是一件:那第四名郎志远为什么不到?一来选了良时吉日,要等他来做亲:二来复试的笔迹与原卷不合,还要面试一番。他今日不到,却怎么处?”
袁士俊听了这句话,又深深打了一躬,道:“生员有句隐情,伦理不该说破;因大尊师见论及此,若不说明,将来就成过失了。这个朋友与生员有八拜之交,因他贫不能娶,有心要成就他。前日两番的文字都是生员代作的。初次是他自己誊,第二次因他不来,是生员代写。这之说两卷之内或有取得一卷。就是生员的名字也要把亲事让他。不想都蒙特拔,极是侥幸的。如今大尊师明察秋毫,看出这种弊端,万一查究出来倒把为友之心变作累人之具了;所以不敢不说。求大尊师原请恕罪,与他一体同仁。”
尊师道:“原来如此,若不亏兄说出,几乎误了一位佳人。既然如此,两名特等都是兄考的;这两位佳人都该是兄得了。富贵功名倒可以冒认得去,这等国色天香不是人间所有,非真正才人不能消受,断然是假借不得,”叫礼房快请两位女子过来,一齐成亲。
袁士俊再三推却,说:“命犯孤鸾之人,一个女子尚且压不住,何况两位佳人?”刑尊笑起来道:“今日之事,倒合着吾兄的尊造了。所谓命犯孤鸾者,乃是单个一人,不便成双之意;若还是一男一女做了夫妻,倒是双而不单,恐于尊造有碍;如今是一男两女,除去一双,就要单于一个,岂不命犯孤鸾?这等看来,信乎有命。从今以后,再没有兰摧玉折之事了。”
说话的时节,下面立了无数的诸生,见说到此处,一齐赞颂起来,说:“从来帝王师相都可以为人造命,今日这段姻缘,处于大师的特典,就是替兄造命了。何况有这个解法?又是至当不易之理,竟与两位尊嫂一同拜谢就是了》”
袁士俊无可奈何,只得勉遵上意,曲循舆情,与两位佳人立做一起,对着大恩人深深拜了四拜,然后当堂上马,与两乘彩轿一同迎了回去。出去之后,剩下的才分赐瑞鹿,给尚红花。众人看了袁士俊,都说上界神仙之乐,不能有此缘遇。总亏了一位刑尊实实在在的怜才好士,才有了这般盛举。
也是,当年乡试,这四名特等之内,恰好中了三位。所造的一个原来是真才,代笔的中了,也是与他中的一般。后来三个之中只联捷得一个,就是夺得女标的人。
刑尊为此一事,贤名大噪于都。后来钦取入京,做了兵科给事。袁士俊出翰林散馆,也做了台中,与他同在的两衙门,意气相投,不啻家人妇子。古语云:“惟英雄能识英雄”。此言真不诬也。
文出 清 《十二楼》之夺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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