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存不存在(我们家族的祖坟)
在中庄，坟是随处可见的。山沟里，缓坡上，田间地头，不难看到坟地、坟头。
坟据我观察，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埋葬时间很长，至少经历了四五代，已没有多少人去添土上坟的，慢慢荒了，废了。有的自动坍塌棺材外露，尸骨乱抛；有的被人将坟推平，变成了耕地。这可能是几千几万年人类坟墓的自然归宿与必然结局。第二种，埋葬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三四代吧。活着的人对坟不冷也不热，勉强还维持着香火。第三种，墓主人逝去不久，坟还是新的，只经过了一两代。此类坟每年添土不少，烧的纸钱也多。墓主的后人对坟是十分关注、细心呵护的。这类坟在众多的坟里，只占少数。
在庄子西北方向的直沟口，有一处比较大的坟地，里面的坟头多且大，看来已经过了很多代人的添土祭拜。但我在那里时观察，此坟虽有很大的石供桌，但上面清明等时节已无供品，没有人再为其添土、烧纸。听说这是陈姓地主家的祖坟，但年代久了，后人便不再管，已基本算作荒冢。
跟着尕爷上坟时，在直沟口，有一处大坟，堆得像小山，我们上坟时，背着土要爬到顶上去往坟头倒。当时我想，这里面埋的不知是我们的多少代祖宗。后来看家谱，才知道那是我祖父的祖父的坟。家谱中记载，埋在直沟口的祖宗很多。因为离开了中庄，再也没去过那处大坟添过土，不知尕爷去世后，我们的亲房还有没有人记得那处坟，以及葬在里面的列祖列宗，我估计悬。那些坟，可能早已被平为农田了。
在直沟里边，山坡上有塌陷的坟，棺材板外露，挺阴森恐怖的。村上一个刘姓村民，好像是民兵排长吧，得了风湿病。那时缺医少药，他就用了偏方，从没有人管的坟地里取了不少棺材板，在村边挖一个坑，躺进去，身上盖着棉被，脚底烧棺材板，让烟和热气通过坑道熏蒸身体。后来发现那人的身体挺硬朗。或许，棺3材板真能治风湿病。死人的灾难，有时是活人的生机。
我们朱家的祖坟，直沟里面不少，黑米岔子有一处，窦家庄芦昌沟有一处。芦昌沟的祖坟里，葬埋有高祖朱敏元及高祖母、曾祖朱正心及曾祖母（续弦），以及我的祖父祖母，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五爷等。这处祖坟，目前上坟的人还挺多。因为我们的父辈有一些还在，我们在，第五代年纪稍大的尚有责任感。第五代之后还有没有人去上坟，有多少人上坟，那就难以预料了。
中庄那里的坟，都极简单。黄土坡上挖个一人多深的坑，一般不挖侧室。将棺材放下去，埋上黄土，堆出个坟堆即成。立碑，立石桌、石墩的极少。坟堆边上，四周铲起一道土围子，算是院落。中庄没有像南方那样的所谓椅子坟，更没有有些地方动辄花费几十万几百万俢起的公园式、城堡般的坟。这不是因为这里人们的境界高，有唯物主义思想，也不是要移风易俗，更不是人们对祖宗不敬。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贫穷。活人生存尚且不易，对死去的祖宗，只能敷衍一些简单一些了。想必生于兹长于兹葬于兹的祖宗们是可以释怀的。他们知道，子孙已经尽了力。他们有与子孙相同的生存环境与生活经历，存在决定意识。
中国人讲究祖坟的风水。历代的皇家陵园，历代王公大臣家的祖茔，历代有权有钱人家的墓地，都讲究风水。比如在群山环抱中，比如背山面水，比如山清水秀，比如格局浩大等等。普通的百姓找不到帝陵般的墓地，但也会请阴阳先生在自己可支配的地方寻找最佳位置。所谓可支配者，比如自家自留地、承包地周边，荒山野坡无人关注之处。中庄整体上就是个上帝遗弃的地方，除了黄土，还是黄土。除了小山沟小山坡，还是小山沟小山坡。所谓风水，区别其实并不大。书本上或者影视中得来的那些风水概念，在这里找不到，用不上。
我们家族芦昌沟的祖坟，过去族人说风水好，我并不以为然。后来上坟时认真看了，背后的山还算高大，面前横向的沟也还算开阔。比较起来，条件不错。难怪祖父在葬他的父母时会舍近求远，跑到相距十里的窦家庄地界上去。
过去我以为风水是个大概念，比如一大片地方风水好，比如说某座大山周边风水好，比如说某家族的祖坟风水好等等。让我开眼的是，有人说同一处祖坟里，风水也不相同。某年的清明，我回乡上坟，那次因为父亲出钱让一位我的族兄买了石柱，要立在坟圈四角，去的人较多。在埋桩、添土、烧纸、上供的间隙，一位读过大专的族侄指着坟对我说：“尕爹，你们这一路（绺）子那好啊。”我看了看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这祖坟里埋有大爷、二爷、四爷（我祖父）、五爷四兄弟，大爷四五个儿子，儿孙没一个有级别的。二爷曾是国民党时期皋兰县的教育局长，他有三个儿子，后人中女儿上了大学，后来从事街道工作。孙辈中有一个处级，两个科级。其中一个是中学高级教师。五爷的两个儿子，一个高级工程师，科级干部，一个银行科级管理人员。孙子孙女比较普通。
四爷呢，只有一个儿子，会计师。孙子孙女中，一个正厅，四个正处。其中一个还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一个是高级经济师，一个是副研究员（我），一个是会计师,两个是国企董事长。族人们以为，我们四房后人之所以相对成功，不是因为我们的努力，不是时代为我们提供了条件，关键的起决定作用的，是我们祖坟的风水好，而且我祖父祖母又占据了风水最好、祖坟精华的“那一绺子”。对此论，我只能呵呵。呵呵之后又不免思索。果真有风水一说吗？风水中还能分出局部风水吗？一块祖坟地，还有上中下的分野吗？以我的水平，这样的问题是解答不了的。
中庄的坟，有一些是经过迁坟的。
所谓迁坟，就是将某人某些人再某地葬埋后，过了或长或短的时间，搬迁到另一处（常常是祖茔）葬埋。
迁坟的原因，一是人去世时根据阴阳的理论，不宜马上葬入祖坟，先埋一处，等合适的时机再迁入祖坟。二是人去世时，在外地，葬不进祖坟，待有条件时再迁坟。我祖父先是葬在兰州白塔山的某个山坡上，后来借安葬曾祖母之机，迁回了祖坟，葬在他父母脚下。
迁坟的另一个原因，是有些人家出了不好的事，或家人生病、死亡，或事事不顺，什么也干不好干不成。具体原因找不出，于是，感觉是祖坟上的问题。于是，找一块自认为风水好的地方，或阴阳先生指定的地方，把或多或少的祖坟迁过去。
迁坟真的有效果吗？没有严格考察，但至少对人有种心理安慰作用。
现代社会，提倡并强制火化，说要解决死人与活人争地的问题。现在各地建起了各种各样的骨灰安放地，形成了一座座的水泥、砖石城。每块墓地，几万几十万几百万不等。殡葬经济、墓地经济十分火爆。但，省下土地了吗？有专家说，没有。过去的土坟随着岁月的流逝又重归土地，但今天的砖石水泥的墓群，却难以自然消解，难以复垦。
土葬的萎缩与消失，某种意义上毁了中国人尤其中国农民的某种精神寄托与精神家园，也松懈了中国人的家族凝聚力与向心力，松懈了村社的吸引力与感召力。至于前几年一些省出现的抢棺材、挖出已下葬的尸体，强迫火化等等现象，因为触碰了道德与法纪的双重底线，虽被叫停和纠正了，但这是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好在此种现象再未出现。
到祖坟上去走一圈，会有许多的感悟和感慨。
牛撇捺，一九五七年出生，甘肃皋兰人。退休职员，业余文史爱好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宁夏杂文学会会长。著有《牛撇捺文集》（八卷）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