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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术

折耳的人面相好不好(精灵耳的男人面相好不好)

2023-04-19相术
一风吹得紧。衰弱的叶子在高处飘摆,辗转反侧。都城的秋天,黄昏的阳光被均匀地在城墙上切割开,投下明暗两极的晕影。河流恹恹地穿城而过,滑向它所无法把控的远方。店铺一

风吹得紧。衰弱的叶子在高处飘摆,辗转反侧。

都城的秋天,黄昏的阳光被均匀地在城墙上切割开,投下明暗两极的晕影。河流恹恹地穿城而过,滑向它所无法把控的远方。店铺一个又一个闭了门,仿佛兽合上眼睛。街上的人声扰攘,孩子如同游鱼一般,在大人的膝间穿梭;妇人挽着髻,跟在男人身后走,渗出汗珠的脸盘藏在城墙与树的阴影当中。生活被缝在麻布袍里,被煮在糠米饭里,被锁定在奔跑的野味身上,年复一年。没有人顾得上考虑迟暮的事。

迟暮?这座城是没有老年的。

花前月下,柳曼雪柔,这个世界充满了果蔬的新鲜和生命的呱呱坠地,还有青年人壮硕的臂膀,推动城门朝开暮合。

老年人有什么呢?步伐颤颤巍巍,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性。看一切都不再兴致盎然,眼翳迷蒙。这些用尽气力哺育了后代的可怜人,人生的高潮早已退去,只留下奄奄一息的些微气色和机能萎靡的身体。

国王非常厌恶这些快到保质期的生命,他希望自己的国度蒸蒸日上,像林间的鹿,随时准备腾空跃起,而使这一切成为现实的,只可能是年轻人。那些老年人,既不能负担重物,也不能下地耕作,在国王看来,他们只是葬送粮食的无底洞,用虚弱之躯一天天挣扎,却也无法预测是否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所以一个月前,他下定决心,“60岁以上的老年人应该被驱逐出我们的国家。” 律令一丝不苟地拟好,迅速贴满全城。国王耳边似乎流动着一个个家庭崩裂的痛哭声,但是他很坚定,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国家全是青壮年的蓬勃景象,他很满意。

鲁孝存站在人群里,目送着送死囚去街口的刑车踯躅前行。方才荣华盖世的朝上臣,瞬间却已经听到了死神的狞笑。曾经的朝臣,或者说如今的死囚,垂着头,似乎在追忆曾经有过的悲欢。守车的狱卒同情地看了死囚一眼,用拇指扣了口手上的鞭子,还是无法下定鞭打他的决心。刑车歪歪扭扭地行过,只在扬起的尘土中留下车辙印,如同两道泪痕。

“这已经是第5个被处决的大臣。” 鲁孝存默默掰着手指算着。围观的人群随着囚车不断涌动,鲁孝存不忍心去看手起刀落的残忍时刻,也不忍心听人群中的惊叫、恸哭与叹息。于是退出了摩肩接踵的浪潮,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慢慢踱着步。他又抬头望了望天,云朵粘稠而绵软,凝成浑圆的形状。

浑圆,像极了那只来自异域的不明生物。

鲁孝存手心浸着汗,他极力不去回忆这件事,但是这只怪物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却牵着他不得不去思索;而它的形象所以驱之不散,也或许是因为明日去朝上应对这只怪物的人,就是他自己。

最近都城迎来了藩国的造访,那些高鼻梁、穿束脚长靴的异邦人年年向本国进贡。这次,除了往年的贡品外,藩国的使臣身后还跟着两个壮硕的男子,提着一个铜笼上了殿阶。

铜笼里酣睡着一只怪异的奇物。形体比家犬还大些,尖嘴獠牙,面相刻薄,周身覆盖灰色皮毛,拖着拂尘一样的长尾。笼子着地的瞬间,它被惊醒,在狭小的空间里上窜下跃,发出“嘶嘶”的怪叫。朝臣均未见过这场景,不由得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大王,”使臣捋着络腮胡,用掺杂着异域口音的腔调说道:“鄙国特别进贡一只野兽,供大王赏玩。”

国王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这只不知姓名的兽,却正好撞上它黑漆漆的眼神,觉得有些被冒犯,于是随口问道:“这是什么怪物?”话一说出就自知失言。

使臣捕捉到了国王语气中的惊讶,似乎早有预见一样,显得洋洋得意:“臣下无意顶撞,只是听闻大王才学超凡,博闻海内四方之事,难道连这个都不知?这兽在本国可太平常了。”

年轻的国王显得有些恼羞成怒,于是自解道:“本王才学不深,但我国人才济济,博学多才之士不胜数。”转而面向众大臣中的一位,和颜悦色道:“爱卿必定知道这是何种生物,何不速速说来回复藩国使臣?”

被国王指定的大臣打了一个激灵,瞅着那灰色的一团,显得为难又尴尬:“臣……臣无能……不知……不知是何方神物。”

“那其他爱卿呢?能解答者,本王重重有赏!”

众人面面相觑,却最终无人应声出列。

使臣诡秘地一笑,“堂堂一大国,却连知道这什物的人都寻不出来么?”说罢,又嘲弄似地作了个揖:“既然无人识得,也必定无法驯服;此兽身量尚不算小,又凶狠异常,还请容臣下将此物带回。”

“或许他们只是过分紧张了,”国王的微笑僵在脸上,“以七日为期,必定有人可以解出。”言毕,又赌咒似地补了一句:“若到期无人可解,朝贡品悉数返还。”

自此开始,每日国王都召见一位大臣,令其说出这个生物的名字,以及驯服它的方式。若成功,则加官一等爵位,赏金银、封地不可计数;若无解,则判为死刑。

明天是鲁孝存被召见的日子。

他已经预见到自己不久于人世,鲁孝存摸了摸自己的袖袍,确认自己此刻还未身首异处。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傍晚的冷气在喉中吞吐。对于周身的一切,他从未如此想要细致地观察一番,却好像为时已晚;近处远处山峦无数,他无论怎么走,都似乎总被大小数峰拥抱着。鲁孝存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却马上又被担忧的情绪压了下去。

被判处死刑并不是鲁孝存最担心的事。如果他是飘摇的苇草,被连根拔起,倒也无所牵挂——可他是与另外两个生命紧紧贴合相连的,他们能否继续存活全以他的存在为前提:现在他是载客行进的航船,若自己倾覆了,无法尽载重之责,他们也就失去了依傍和寄托。

这样想着,鲁孝存推开了家门。

面前是一个由四间房屋构成的小小院落,迟暮的日光顺着房檐安静地滑下来,家里的猫咪绕着鲁孝存的腿缠绕了两圈,旋即悄悄溜走,秋虫在墙角的草丛里弹奏着生命最后的绝唱。一切好像与鲁孝存脑海中的童年没有两样,即将降临的夜晚被家仆用炭火烧暖,食物的香味钻入脾胃,让鲁孝存总有一丝怀疑,是否厨房里,祖母依旧在平静地拉着风箱,祖父蹲在旁边拾柴,把日子的酸甜与悲喜都煲进一锅香醇的汤中。

而这在圣上颁布驱赶老人的法令后,已然成为万劫不复的场景。鲁孝存兀自伤感了一回,拐入小小的后院,如今院中的杂草已经有半人高,他小心提着衣角,迈进最里面的一间独屋,敲了敲厚重的墙壁,里面传出轻微的骚动和人声。

“孝存,你回来了。”

鲁孝存的父母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中双双离开人世,祖父祖母妥善打点子女留下的产业,使这个家不至于败落;他们委婉地拒绝了族人的接应,亲自抚养鲁孝存长大,聘任良师,使其跻身朝中臣的行列。而在鲁孝存风华正茂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一个残忍的事实:祖父和祖母迈入了60岁的 “死亡门槛”。

诏令颁布那天,鲁孝存围着通向家的那条巷口徘徊了许久,却迟迟不敢离它更近。他不知道如何向祖父祖母开口:对生者宣判死亡,比埋葬死者更加残忍。眼看天色将沉,他揩掉眼角的泪渍,还是决定暂时压制这一消息,换上往常惯有的笑容,回到两位老人身旁。

晚饭时,他与祖父祖母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鲁孝存看着不知情的祖父祖母,这日他们的胃口仿佛比平时更佳,祖父牙齿虽然几乎脱落,依然笑眯眯地噙着一块肉,显得心满意足。鲁孝存想到渐渐逼近的分离和死亡,感到心如刀绞,他吞咽着唾沫,话还未到嘴边却仿佛有千斤沉,扯着他重重地下坠,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祖父与祖母对望了一眼,祖父清了清喉咙,道:“孝存,我们都知道了。东西也已经收拾好,明天我们就出城,你不用担心我们……”祖父面带微笑,双唇却在微微颤抖。

鲁孝存本已难过得无以复加,此刻更几乎泣不成声。面对坦然接受死亡的祖父祖母,他本摇动的信念却陡然坚定,他跪在两位老人脚下,道:“但求祖父祖母莫走,孙儿定会护二老周全。”

安抚好两位老人,陆孝存在院中来回思索,又在房屋各处细细察看。最终,他把后院一间闲置的房间收拾出,在房中的墙之内又另筑了一堵墙,让祖父祖母住在两堵墙之间,是为“夹壁墙”。他深知居于这狭小空间不易,更生怕委屈了他们,每日添水送饭,殷勤孝敬倍至。轻敲墙壁,便是祖孙两代人之间沟通的信号。

为掩人耳目,鲁孝存依旧向所有被迫拆散的家庭一样,每日抱着祖父祖母使用过的物品嚎啕哽咽,街坊邻人见他几乎哭到气绝,连连扼腕叹息。荒芜的后院没有任何声响地颔首静立着,捍卫着它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在这个角落,有两位老人在默默延续着他们“超期”的生命。

鲁孝存移开墙角的两块方砖,钻进夹壁墙,恭敬地侍奉两位老人用餐。祖父咀嚼着饭菜,一边悄悄打量着难掩愁容的鲁孝存。

“可是有什么心事?”

鲁孝存为难地看了看祖父,将藩国进贡怪物、圣上每日召见臣子的种种如实说了;他轻轻捏了捏奶奶粗粝的手,又松开;他看着夹板墙的墙壁,叹道:“孙儿不孝……明日孙儿一去,恐怕是再无返家的可能了……内人会代孙儿行孝道,还望二老保重……”话音未落,欲跪下行礼。

爷爷却扶住鲁孝存,镇定道:“再详细说说那怪物的情形。”

鲁孝存迷茫地抬起头:“此物身量堪比家犬,浑身覆盖灰色毛发,爪牙尖利,实在很可怖,不知是何奇谲物种。”

爷爷思忖了片刻,道:“我未见过这奇物,但凭你方才说的,却让我想起年轻时所见过的一种兽类。你且告诉我,那怪物耳朵如何?是否有尾巴?可曾有叫声?”

“应是折耳;尾巴细长,不覆毛发;叫声尖锐,但与一般所见的猫、狗之类又是不同……”鲁孝存极力在脑海中搜寻那怪物的影子,回忆道。

爷爷拊掌,“那应是有解了!这奇物,四十年前我曾在外邦见过,非中原物种。看似凶狠,实则是唬人的:只是一只硕鼠罢了。”

奶奶附和道:“你祖父所言极是,要我说,至于制服,倒也不难,猫克鼠,天性使然。你只消带着咱们家的狸猫去朝堂上,便有八成能制服那硕鼠了。”

鲁孝存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位认真的老人,“可是那怪物体格远大于咱们家的狸猫,这小小的猫如何能降它?”

爷爷笑道:“我们小时候流传着一句老话,叫‘三斤狸猫千斤鼠’,天命有道,自然公允,硕鼠再巨大,它命中注定被猫所食,对于猫,它是奈何不得的。”

鲁孝存来到院中,抚弄着家中的狸猫,不禁苦笑。这只方才不足半岁的小物,叫声也还奶声奶气,稚音未脱,如何能对付得了那灰色野兽?

可他走投无路,虽则不信,也只能照办。他举起这最后的期望,把它藏在宽大的衣袖中,踏入了熹微晨光里。

国王近日极抑郁。自己一时意气,只是因不知这异兽的名字和驯服之道,五位才华横溢的臣子被送上断头台。他也痛之恨之;但一想到堂堂大国的学识,要被异邦使臣看轻,他又绝不愿意失了体面。

传令官小心翼翼地凑近,道:“圣上,今日该鲁氏孝存为野兽指名了。”

国王不情愿地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怪物,那灰色的异兽窸窸窣窣地啮着箱笼,从诞生之日,它便安稳地在异域丛林中度日,未曾想到有一朝,会被捕获,千万里奔波来到这个富丽而丰饶的国度,会被无数人惊恐地注视;它永远不得而知,有多少无辜而年轻的生命因为它从此魂断烟消。

国王摸着太阳穴,摆了摆手:“传他进殿。”

鲁孝存手托着袖口举步前行,举止神色如常。经过列席的百官时,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一种同情的注视;有人甚至噫吁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站在殿上,感到生死二神灵在头顶上空交战。他朝圣上作了个长揖,舔了舔干裂的双唇,移步向怪物走去,他遵着祖父祖母的话,轻轻撩开袖口。在袖子中昏昏欲睡的狸猫闻到带着鼠味的空气,眸子刹那间圆睁,在袖子里翻跃颠倒,欢快地叫着,恨不能立刻冲出狭小的重围;而那怪物听到猫之叫声的一瞬间,也像触电了一般,躁动警惕地在笼中徘徊,平日的耀武扬威全然飞向天外,最终整个身体抖成一团,剧烈如同筛糠。

国王对此惊喜不已,忙问:“爱卿可知这是何物?”

鲁孝存把狸猫抱在怀中抚弄,道:“依臣之见,此物虽体貌奇特,但论种类而论,该是一只硕鼠。只是不很确信,还请使臣们赐教。”

藩国使臣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均点了点头:“正是。”

国王大笑:“原来是这蠢物!”对藩国使臣道:“如君所见,天下物类繁多,可对我泱泱大国的博学之人,也并不有难处!”一面又吩咐道:

“传朕的旨意,备玉帛及车马厚礼,赠藩国使臣回邦!”

鲁孝存松了一口气,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亮过。

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国王揭开杯盖轻轻押了一口,波澜涌起的水面上映着鲁孝存有些局促的倒影。国王抬起头,对鲁孝存笑道:“爱卿快坐!你替朕解国之急!甚可嘉!甚可嘉!”鲁孝存勉强笑笑,刚想开口作谦语,圣上却接着问道:“只是朕有一疑惑——此物来历,爱卿如何得知?”

鲁孝存不详的预见终究得到了印证,他愀然变色,忙跪拜,道:“实不相瞒,臣犯有死罪。”国王不解,要孝存细说来听。

“当日圣上令60岁以上老者皆出城,臣不舍家中二老,便将其藏在宅院的‘夹壁墙’中,不求颐养天年,只愿尽侍奉之责,以不负养育之恩。家中祖父早年曾见过此物,故告臣种种,制成此计。虽暂替国家解一时之难,但臣实知私藏老人之举,属欺瞒圣上,请陛下治罪。”

国王没有说话,手上的茶杯与案几触碰,发出刺耳的声响,“此乃欺君之罪,绝不可恕……”鲁孝存闭上了眼睛——

“……但念其功劳卓著,故既往不咎。

老人虽身虚体弱,不可担体能之任,为国分忧;然而论智识经验,我辈确实难与其匹敌。即日起,‘弃老令’不再执行。全国宜奉老尊老,悉心接纳老人授道,以增益治国之方略。”国王把鲁孝存扶起来,一字一顿说道。

此后,鲁孝存加官一等,其祖父母也被请出夹壁墙,受邀入宫,赐“博才”称号,伴圣上两侧,衣食丰裕,每日召贤良对策,直至寿终。

可是祖父祖母说,纵使尝过无数山珍海味,却是在夹壁墙中与鲁孝存一起吃过的饭菜,最为香甜。

(本文基于山东临沂民间口头传说“三斤狸猫千斤鼠”改编)

隋雪纯山东大学文学院学生校园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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