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浊一清的面相(十浊一点清什么意思)
从春梅姐正色闲邪,看“婊子喜欢立牌坊”
乔志峰
《金瓶梅》开篇便说“酒色财气”,感叹世上之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可见,作者写作此书,乃是本着治病救人的用意,教人勘破淫欲和贪欲的。
只不过,作者采取了一种另类的济世方式——不是一味直白说教,而是通过对西门庆等一干人等在欲望中混沌打滚不能自拔的描写,来警醒世人。也正因此,书中充斥着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场景和细节,单只淫欲方面的内容,达到“限制级”的就有近两万字。读《金瓶梅》,或者更进一步研究《金瓶梅》,就避不开这方面的内容。这些内容,不仅对刻画人物起着一定的作用,同时也能让读者在了解明朝中后期市井生活、风土人情的同时,对人生、人性等生出各自的感悟和感慨。
《金瓶梅》的书名,有人认为是取意象,也就是字面意思“金色的瓶子里插着梅花”。但主流看法是,作者取用书中三位女主角(潘金莲、李瓶儿、庞雪梅)名字中的一个字,金、瓶、梅,构成了书名。我比较赞同后一说法。有人说,《水浒传》是一部写男人的书,《金瓶梅》是一部写女人的书,这一点从书名上就可见一斑。
既然《金瓶梅》是借写淫欲来警示世人戒淫离欲,那么书中的几位女主角肯定都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事实也确是如此,潘金莲勾搭西门庆谋死亲夫武大郎,嫁给西门庆后还跟多人偷情。即便被吴月娘赶出西门庆府,交王婆发卖,竟然还不消停,连王婆的儿子也不放过。那回书就叫作“金莲解渴王潮儿”,观之可厌。李瓶儿在跟花子虚婚姻存续期间,却已经勾上了丈夫的结拜兄弟西门庆,算不上什么好鸟。但她们两人虽人尽可夫,与那庞雪梅相比,却还是过于“洁白无瑕”了。庞春梅就如同一只永远吃不饱的野猫,贪得无厌,索取无度,如飞蛾扑火一般投入淫欲之火,直至点燃自身,将自己焚烧成一片灰烬。
初时,潘金莲为了讨好西门庆,就创造机会,让西门庆收用了丫头春梅,三人耍作一堆儿。西门庆死后,潘金莲跟名义上的女婿陈敬济勾搭成奸,被春梅撞见,潘金莲担心她出去泄露秘密,就拉她下水:“你若肯遮盖俺们,趁你姐夫在这里,你也过来和你姐夫睡一睡,我方信你。你若不肯,只是不可怜见俺每了。”那春梅把脸羞的一红一白,只得依她。三人又耍作一堆儿。在西门庆府里,春梅总是作为潘金莲的“助手”出现,有几分可笑,也似乎有几分被动。可当潘金莲、陈敬济和春梅三人的龌龊勾当东窗事发,庞春梅被净身赶出西门府,她立时如鱼儿入海、飞鸟投林,找到了大展手脚的广阔天地。
春梅被赶出来,谁知因祸得福,机缘巧合下走上了人生巅峰,颇过了几年威风八面、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原来,她被周守备看中了,先是做妾,后生下一子,更受宠爱,立为正室,成了货真价实的官太太。但她却并不珍惜好不容易获得的尊高地位,依然渴望过自己放荡的生活,甚至不惜明里暗里给信任、宠爱自己的周守备戴有色帽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春梅又见到了曾经的姘头陈敬济,便谎称陈敬济是自己唯一的表弟,接到守备府来一同生活,表面上是表姐表弟,背地里却是那等关系。可怜周守备对此毫无察觉,还对陈敬济呵护有加,给陈敬济本钱做生意,给陈敬济重新娶了一个老婆,甚至还为其谎报军功、安插到军中做了武官。春梅、陈敬济面对周守备时,不知是否曾经生出过哪怕一丁点的愧疚和不安?
后来,陈敬济和春梅密谋算计守备府的亲随张胜,却被张胜听见了。张胜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陈敬济,春梅侥幸逃过一劫。
陈敬济死后,守备又出征去了。这春梅每日珍馐百味,绫锦衣衫,头上黄的金,白的银,圆的珠,光照的无般不有。饱暖思淫欲,只是晚夕难禁独眠孤枕,欲火烧心。因见亲随李安是一条好汉,便要撩拨。李安恐惹祸上身,逃往青州府投他叔叔山东夜叉李贵去了。春梅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咬牙切齿,痛恨李安不解风情。因见老家人周忠次子周义,年十九岁,生的眉清目秀,眉来眼去,两个暗地私通,就勾搭了。朝朝暮暮,就在房中下棋饮酒,只瞒过统制(周守备此时已升任统制)一人不知。
再后来,周统制战死。这春梅没了忌惮,淫情愈盛。常留周义在香阁中,镇日不出。朝来暮往,淫欲无度,生出骨蒸痨病症。逐日吃药,减了饮食,消了精神,体瘦如柴,而贪淫不已。一日,过了她生辰,到六月伏暑天气,早辰晏起,不料她搂着周义在床上,一泄之后,鼻口皆出凉气,就鸣呼哀哉,死在周义身上,亡年二十九岁。相比于潘金莲被武松杀死、李瓶儿病死,庞春梅是死在了男人身上,说她是《金瓶梅》书中的“第一淫妇”,想必即便是潘金莲,也是口服心服的。
可是,就是庞春梅这等妇人,却也有“贞节”的时候,你道有趣不有趣?我们且听作者娓娓道来——
书中第二十二回的回目叫作《蕙莲儿偷期蒙爱 春梅姐正色闲邪》,很显然,是将宋惠莲和春梅当作一浊一清、一淫一贞来对比着写的。在这一回里,西门庆跟家人来旺的老婆宋惠莲勾搭上了,而庞春梅此时,却表现出了几分“贞洁烈妇”的模样儿。
话说西门庆为了附庸风雅,也为了寻欢作乐,请了院里的乐工李铭,来教玉箫、兰香、春梅等几个大丫头摆弄乐器、弹唱小曲儿。你道李铭是谁?便是西门庆二太太李娇儿的弟弟。
这一日,李铭又来教弹唱,西门庆陪应伯爵、陈敬济吃了饭,壶里还剩下半壶酒,吩咐画童儿:“连桌儿抬去厢房内,与李铭吃。”就穿衣服起身,同伯爵并马而行,与尚推官送殡去了。只落下李铭在西厢房,吃毕酒饭。
玉箫和兰香众人,打发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厮乱,顽成一块。一回,都往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掴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教演琵琶。李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她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来,骂道:“好贼忘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忘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你这忘八圣灵儿出来了,平白捻我的手来了。贼忘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爹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忘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忘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忘八来?撅臭了你这忘八了!”被她千忘八,万忘八,骂的李铭拿着衣服,往外走不迭。
当下春梅还不罢休,气狠狠,直骂进后边来。金莲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并宋蕙莲在房里下棋,只听见春梅从外骂将来。金莲便问道:“贼小肉儿,你骂谁哩,谁惹你来?”春梅道:“情知是谁,叵耐李铭那忘八!爹临去,好意吩咐小厮,留下一桌菜并粳米粥儿与他吃。也有玉箫他们,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着忘八,呲牙露嘴的,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顽了一回,都往大姐那边去了。忘八见无人,尽力把我手上捻一下。吃的醉醉的,看着我嗤嗤呆笑。那忘八见我吆喝骂起来,他就夹着衣裳往外走了。刚才打与贼忘八两个耳刮子才好!贼忘八,你也看个人儿行事,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邪皮行货,教你这个忘八在我手里弄鬼。我把忘八脸打绿了!”
金莲道:“怪小肉儿,学不学没要紧,把脸气的黄黄的,等爹来家说了,把贼忘八撵了去就是了。那里紧等着供唱撰钱哩,怎的教忘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忘八业罐子满了。”春梅道:“他就倒运,着量二娘的兄弟。那怕他!二娘莫不挟仇打我五棍儿?”宋蕙莲道:“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该调戏良人家女子!照顾你一个钱,也是养身父母,休说一日三茶六饭儿扶侍着。”金莲道:“扶侍着,临了还要钱儿去了。按月儿,一个月与他五两银子。贼忘八,错上了坟。你问声家里这些小厮们,那个敢望着她呲牙笑一笑儿,吊个嘴儿?遇喜欢骂两句;若不欢喜,拉倒她主子跟前就是打。贼忘八,造化低,你惹她生姜,你还没曾经着她辣手!”因向春梅道:“没见你,你爹去了,你进来便罢了,平白只顾和她那房里做甚么?却教那忘八调戏你!”春梅道:“都是玉箫和他们,只顾还笑成一块,不肯进来。”玉楼道:“她三个如今还在那屋里?”春梅道:“都往大姐房里去了。”玉楼道:“等我瞧瞧去。”那玉楼起身去了。良久,李瓶儿亦回房,使绣春叫迎春去。至晚,西门庆来家,金莲一五一十告诉西门庆。西门庆吩咐来兴儿,今后休放进李铭来走动。自此断了路儿,不敢上门。
李铭是否真的胆大包天、故意调戏春梅,还真难说。尽管李铭吃了半壶酒,有点醉意,可这是在雇主家里,大白天的,就调戏人家丫头,不是自断生路吗?书中也写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她手拿起,只是“略按重了些”,春梅便怪叫起来,嚷嚷着被调戏了,未免小题大做,甚至有几分无中生有、栽赃陷害的嫌疑了。自古以来,女性在男性面前常是弱者,但唯独有一样,女性占有“天然正义”。那就是,一旦女性声称被男性调戏了、占便宜了,不管是否确有其事,男性往往都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舆论也都站在女性这一边,想当然地认为这种事儿上,女性不会撒谎,不可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多少男性因此蒙受了不白之冤,被心机深沉的女人算计了啊。
庞春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分析原因可能有几点:
一,为自己立牌坊,表明自己自尊自爱、贞洁正气。此时,春梅已然被西门庆收用,虽没有给她一个妻妾的名分,地位却很超然,与其他普通丫头大为不同。她表现一把、造作一番,一个是给西门庆看,一个是给家里其他人看。“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这句话,其实等于高调宣布:我庞春梅已经是爹(西门庆)的人了,你们在我面前都小心点,都夹着尾巴做人,别惹我!潘金莲是知道内情的人,所以才会说“你问声家里这些小厮们,那个敢望着她呲牙笑一笑儿,吊个嘴儿”,等于为春梅的宣告进行背书,坐实了春梅在家里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
二,打击二太太李娇儿的气焰,为潘金莲立威。李铭是李娇儿的弟弟,如果得到西门庆的赏识和重用,就会增添李娇儿的气势。春梅和潘金莲是一伙儿的,穿一条裤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千方百计、抓住一切机会打压李娇儿,有机会要上,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也正因此,春梅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却当即得到了潘金莲的充分肯定和支持,李瓶儿明知遭人暗算,却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忍气吞声,一句话也不敢说。
三,对其他大丫头进行打压。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和冲突,同行是冤家,地位相当特别是具有竞争关系的人物之间,很难避免明争暗斗。家里的几个大丫头,地位已经高过普通丫头和家人仆妇了,可谁不想更进一步、拔得头筹,在大丫头中脱颖而出呢?你看那春梅一路嚷叫被非礼了,还不忘给玉箫等另外几个大丫头扎针:“也有玉箫她们,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着忘八,呲牙露嘴的,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都是玉箫和她们,只顾还笑成一块,不肯进来。”——看吧,玉箫她们几个好贱哦,简直不要脸,丢死人了。还是我春梅姐一身正气,以一己之力,维护了西门家的体面和门风啊。
如果我们不是知道春梅姐到底是何等样人,说不定真的被她的一番做作给蒙蔽了,恨不得马上给她立个贞节牌坊,并在《列女传》中给她留一块牌位。只可惜,她死在男人身上的丑陋一幕,却让她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或许有人会说,即使人家庞春梅真的是荡妇淫娃,人家也有选择跟哪个男人好的权利,不可能谁想占便宜就能占便宜。人家就是看不上李铭,难道不行吗?这样说的朋友,麻烦回过头去从头看本文——李铭根本就不是调戏春梅,也没想调戏她,一切只不过是春梅的栽赃陷害、借题发挥罢了。
往往越是婊子,就越喜欢立牌坊,别人不给立,就自己立一个。这既是掩盖自身龌龊需要,也是寻求心理平衡的需要,越缺什么就越热衷于什么嘛。网上有句话:做婊子可以,立牌坊不行。话糙理不糙,试看古今中外那些给自己立牌坊的家伙,最后有哪个不是沦为笑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