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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梦

做梦下水游泳(梦见下水游泳救人)

2023-03-25解梦
一雪山小记西雅图得天独厚,百哩之内,竟然有三个国家公园:奥林匹克国家公园、NorthCascade国家公园、雷尼尔山国家公园。其中,以雷尼尔雪山最

一 雪山小记

西雅图得天独厚, 百哩之内, 竟然有三个国家公园: 奥林匹克国家公园、North Cascade国家公园、雷尼尔山国家公园。其中, 以雷尼尔雪山最负盛名。

雪山终年不化, 天气晴明的日子, 抬头随时可见苍山负雪, 明烛天南。住在西雅图, 有朋友从外地来, 只要不是大雪封山季节, 陪同游雪山成了惯例。

友人朱君自上海去芝加哥开会, 取道西雅图回国, 他来看我, 我们便一起去雪山。我们全家, 加上朱君, 五人同车。

一路上, 空气清新透明, 树木整齐一律, 公路平坦洁净。一切似乎都太理想化, 太本色,自然。到了有名的 paradise, 风景瑰丽奇妙之至。 四下里雪山绵延, 冰峰矗立, 晶莹璀璨, 耀眼生辉。

然而, 我的感受却有点儿单薄, 不像面对中国的名山大川那样触景生情。是因为我对美国历史了解不深, 还是因为美国本来缺少厚实的文化背景? 大江东去之所以震撼人心, 是由于有千古风流人物的文化背景, 不然, 就风景论风景, 就成了上地理课了。美国的风景, 不像中国风景那样浸透了历史与文学。

不料朱君对景感叹: "这样好的地方, 我一定要想办法让我妈妈来看看。" 中国的文化来了: 见了好东西, 马上想到侍奉母亲。

朱君的话在我心头激起了层层涟漪。

二 小镇风情

像上海, 纽约那样的大城市, 固然是文化荟萃, 建筑宏伟, 气象万千。但是我更喜欢小镇。在西雅图附近, 有许多美丽幽静的小镇, 休息天浮光掠影地去走一转, 有时候会想: 世外桃源也不过是这样吧。

典型的小镇照例是一条街, 扫得非常乾净。街上行人衣著色彩缤纷。家家门前, 路口, 吊满了鲜花。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沿街的商店小巧而精致, 与其说是做生意, 还不如说是欢迎参观。古玩, 矿石, 手工编结, 用粗铜丝和螺丝帽制作的各种人物造型, 都是别处不大看到的, 然而小镇上有。

我到过的小镇一般都与水相依, 或江河、或湖海。与水相依, 就有水产。饭店的服务员会告诉你, 这鱼, 这蛤蜊是昨天夜里刚到的, 碰巧还会指点你看港口停著的渔船。服务员都是本地的居民, 她们以主人的笑容待客。小镇的居民见识小, 特别谦虚, 善良。客人高兴她们就高兴。 今年劳工节, 我们去游览了华盛顿州东部著名的德国小镇 Leavenworth 。明明是美国的地方, 人们偏称它德国小镇。因为该镇的格局, 建筑物, 街头壁画, 全部按照德国南部巴伐利亚的风格设计, 建造的。我们慕名已久, 以前却一直没去过。去年初冬, 曾有心要去, 汽车开到史蒂文斯山口, 风雪迷漫, 我们担心回来时被风雪所阻, 第二天上不了班, 祗得在高速公路上临时掉头回了家。今年去得早, 车过史蒂文斯山口, 晴空丽日, 满山秋色, 和去年相比, 另是一番景像。 德国小镇历史并不悠久, 建于六十年代初期。镇上二千一百居民, 每年游客却有一百五十万。德国小镇使我联想到世界上到处有的中国城, 一般都脏乱差。中国人在海外不乏有钱, 有识之士, 为甚么我们不能建设一个桃花源给世界看看。

三 飞行断想

离开了日夜居住的大地, 乘飞机上了天。白云在机身底下, 连绵如同沙滩上的羊群; 头上有青天。这就是所谓天外有天了。原来白云离地面这样近, 平日说"云海"并不确切, 因为没有深度, 只是像海滩上的一层白沫罢了。很难想像, 就是这一团团滚动的烟云, 向人间呼风唤雨, 打雷掣电。然而祗要飞上一万米的高空, 我们便超脱了人世间的风雨。

飞机平稳地, 轰隆隆地向前飞行。但是飞机并不自由, 祗不过像孩子用绳子拴著的一只蚂蚱, 可以飞东飞西, 但总是挣脱不了拴著它的绳子。拴著飞机的绳子是地心吸力。假如飞机快一点, 再快一点, 达到第二宇宙速度, 飞机就再不是东西南北地飞行了, 而是飞出地球去。从此无所谓东西南北, 无所谓上下四方。

飞机上有人睡觉, 有人阅读, 有人在电脑上办公......都一样是生活。忙碌的人也许刚休息过, 休息的人在积蓄精力, 准备投入新的忙碌。大家从不同的地方来, 又要向不同的地方去, 祗是偶然短暂的, 在飞机上相聚。

飞机飞过三藩市的上空, 从机舱往外看, 透过白云的罅缝, 公路像细长的钢丝闪闪发光, 渐渐看到汽车像小蚂蚁爬来爬去。当汽车看上去像蚂蚁那么大时, 它比蚂蚁跑得慢。

邻座的黑人同事说:"假如现在地震, 大楼塌了: 哈哈, 我们在你上边啦!"

我说:"假如现在飞机爆炸, 地面的人看了, 说:'哈哈, 我们在下边哩。'"

黑人同事为之色变, 连说:"No, no。"

四 日暮乡关何处是

从西雅图到圣荷西出差两天, 住在 Radisson 旅馆。傍晚, 从房间的阳台凭栏远眺, 可以看见高入云天的热带棕榈。远山连绵, 一片斑秃。附近有几家中餐馆的招牌, 都凋敝陈旧。城市给人的感觉是灰色的。于是, 乡愁黯黯生天际。然而此时此地, 令我牵肠挂肚的并不是长江长城, 黄山黄河, 而是居住了七、八年, 刚刚离开不久的西雅图。

公事办完, 我自己租了辆车, 去 El Cerrito 看一位朋友。汽车前方正对著西斜的太阳,公路上的路牌全部背光, 一片昏黑。我事先看熟了地图, 尽量取左边的车道, 不料半道上车就出了高速公路。

我开进一家加油站, 停车看地图。一个黑人像蜘蛛见了猎物, 小跑步过来就要替我擦车。我摇下车窗,说我不需要擦车, 只是迷了路, 要重上高速公路。他说由此向前拐弯便是。我说谢谢。 他说他无家可归, 需要我的帮助。我把皮夹子里的一点零钱给了他, 他倒也没嫌少, 接过钱便跑了。

然而他指的路并不对, 我只得又停在路边看地图。不料又有人敲窗, 这回是两位黑人。我忙朝他们摆摆手, 开了车就走。因为我身边没有零钱了, 没有条件再和他们互相帮助了。在那个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分, 我注意到路边坐著走著的差不多全是黑人。 最后还是亏了一位黑人------黑人警察的指点, 我才把路线搞对了。

到了朋友家, 天已经全黑了。朋友笑著在路边等我。我们一起驱车去附近的中国城吃饭。交谈中, 我才知道我的那张地图过时了, 地震修改了地图, 原来畅通的一段断了线, 这才半道上把我送出了高速公路。

中国城的中餐馆灯火辉煌, 清一色全是华人。我又不知何处是他乡了。

五 金门桥随感

中午时分, 天气晴和, 我第一次走上金门大桥。我几乎马上联想到上海的外滩。虽然人物不同, 风光迥异, 感动我的是气氛, 人们多姿多彩的衣著, 南腔北调的谈吐。

和上海的外滩一样, 这儿游客很多是从外地来的, 从外国来的。本地人当中, 许多人是陪客人来。游人中有成双的情侣, 也有快活的单身汉。一群德国游客兴致勃勃, 说个不停。一家印度人, 男人推著婴儿车, 女人扶著婆婆, 慢慢走, 不慌忙。老人家穿著高雅, 出门前一定精心打扮过。周围人人脸上洋溢著笑意。生活中谁无忧愁, 谁无烦恼? 然而此时此刻, 人人在享受人生。

水面上视野空阔, 碧波飘渺, 白帆如粉蝶翻飞, 滑水板似蜻蜓戏水。波光摇曳, 金鳞闪烁, 人在金门桥上, 如临仙境, 如在梦乡。也许我耽搁得太久了, 同行的 Judy 一遍遍地对我说:"你如果愿意的话, 还可以再往前走会儿。" 她是旧金山人, 金门桥是旧金山人的骄傲。旧金山人陪客人游金门桥, 那神态似乎在展示自家客厅里的名画。Judy 惟恐我疏忽了金门桥的佳绝处, 坚持让我从桥的两边, 从不同的角度, 把桥放到不同的背景上观赏。在我们去金门桥之前, 离开金门桥之后, 祗要一有机会, 她总忘不了提醒我:"看, 那儿是金门桥。"

金门桥虎踞龙蟠,地势极佳。桥本身则质朴无华, 没有流金溢彩, 没有画栋飞檐。近人况周颐论词道: "作词有三要, 曰: 重、拙、大。" 此历代词人难得之格调, 金门桥得之。

繁华绮丽的旧金山市, 非得这样一座气格"重、拙、大"的金门桥才镇得住。

六 纽约行

我去纽约开会, 早晨八点零五分的飞机。

从家到机场不过三十分钟路程, 由于是上班高峰时间, 怕塞车误了班机, 我六点就起床了。出门时, 天色未明, 公路上汽车已排成了长龙, 南来北往的全一样, 过去的尾灯一串红,过来的前灯一串白。我想: 如果有可能, 让南边的人都在南边工作, 北边的人都在北边工作, 公路上不就没有人了吗? 这想法当然不切实际, 人总是喜欢挤来挤去。 城里人想望田园风光; 乡下人则羡慕城里热闹。和纽约相比, 西雅图大概祗好算是乡下了。

去纽约没有直达航班, 第一站飞芝加哥。甚么事也不做, 祗是坐著, 人却很累, 这就是旅行的滋味。四小时飞到芝加哥。从芝加哥飞纽约的航班很多, 行程牌上却写著: 晚点。祗好等。候机大厅长长的一条街, 我们沿街逛, 看见一家匹萨店, 同事说:"芝加哥的匹萨鼎鼎有名。" 我说: "好匹萨不会弄到飞机场来卖。" 因为在机场做生意靠地段好, 不靠质量。一吃果然乾巴巴。

坐著等飞机, 天色阴沉沉的, 显然刚下过雨, 机场上积水未乾, 头顶上的电视机 却在报导: 芝加哥今天晴天。行程牌改了三次, 我们终于登机。因为是去纽约, 情景就是不同: 人多, 行李也多。 座位上方的行李架全塞满了, 空中小姐忙著帮忙调整。 空姐们多是黑珍珠, 想来是芝加哥的土产。

飞机发动了几次, 还是停著。 机长说, 飞机正常; 祗是纽约天气不好, 飞机飞不出来, 我们去了也没处停, 所以得等。坐等了半小时, 飞机才上了天。一个小孩不知为何哭个不停:"咿呀呀, 咿呀呀......" 然而并不烦人, 因为旅途太寂寞了。

七 空中惊魂

飞机飞到纽约上空, 机舱外一片白茫茫。纽约正下大雨, 机翼上时有一道道白光掠过, 不知道是不是闪电。飞机左右摇晃著, 往下降落, 再降落, 突然, 像只受惊的鸟儿, 又腾身而起, 直奔云天。

机长把舱内的照明灯关了, 乘客也纷纷把座位上方的灯灭了。我不明白这样做有甚么好处, 总不会像阿波罗十三号那样是为了节省能量吧。机舱里一片昏暗, 乘客都很乖, 没有人说话, 似乎这样有助于让飞行员集中精力驾驶。

飞机晃动著再次往下降落, 机身颠簸得厉害, 我开始觉得有点儿恶心, 尽力熬著。终于, 机身著地了, 好险! 机舱里刹那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机长高兴地谢谢大家, 又说:"飞机是降落了, 但是停几号门还不知道。目前地面指挥极其忙乱, 说不定我们还得等一个小时。但是, 好在我们如今是在地面上啦。" 乘客报以轻松的笑语, 在地面上多等会儿, 谁在乎呢。

结果, 我们晚点两个半小时走出纽约机场。我们来纽约开会, 抵达的当天晚上, 会议安排了一场 sony 的大屏幕电影, 我们走出机场时, 差不多正好是电影开场的时间。

纽约市大雨滂沱。机场外面, 许多人在排队等出租汽车; 又有许多"业余出租车"在拉生意。但是很少有人上钩。因为机场里到处贴著宣传画, 画上是三位此类业余出租司机, 下面写著: 不要上他们的车! 原因不言自明。

我们打电话叫车, 答曰轿车, 面包车都没有了, 祗有大型豪华车。我们一行六人, 经理带队, 他说:"我看没有问题。"一会儿, 一辆簇新白色的豪华车开了过来。我还是第一次坐豪华车, 以为祗有贵宾或结婚才叫豪华车, 很觉新鲜。其实在纽约这算不了甚么, 司空见惯。我们后来离开纽约时照样叫了一辆。

八 鬼城曼哈顿

曼哈顿是一座鬼城。 地面上迈开双腿急匆匆南来北往的, 地下铁道里忙乎乎钻进钻出的, 马路上四只轮子钻头觅缝朝前挤的, 个个都有一种赶著去投胎的急迫, 个个都是鬼: 富鬼和穷鬼。无论贫富, 个个争先恐后, 赶著去捞钱。在这儿, 人之初的一点人味儿似乎都被金钱熔化了。大家挤来挤去, 各显神通, 想从别人身上挤几个铜板下来。坐著不动的祗有路边门洞里的无家可归者, 他们向过往行人永久地伸著手, 为了相同的目的。

走进商店, 店员投来一瞥, 让人倒抽冷气, 觉得除了身上的钱包, 自己似乎是一丝不挂。

店员操著南腔北调的英语, 说今天大削价, 一律对折。我朝货架上一看就头晕: 价值一百五十元的照相镜头标价八百九十九。

去餐馆吃饭, 侍者在一旁陪笑脸, 笑得让你体会到每笑一回都记在账单上了。 付好账却连个谢字都没听到, 因为小费已经给了, 他得省点儿精神对后面的客人笑。

坐地铁, 车刚开动, 一位黑人老伯从隔壁车厢走过来, 响当当的亮开嗓门:"女士们先生们......" 我以为是拉选票或推销商品的, 结果是个乞丐, 要钱的。他在车厢里转了一圈,没人理他。我到站下车, 他也下车。我看见前面有人朝他手中的罐头里放钱, 便也摸出几枚硬币给了他。我听到他说:"谢谢。" 显然比饭店里西装笔挺的侍者懂道理。

回到旅馆房间, 关上门, 发现单人客房居然有三架电话, 床边, 写字桌和卫生间里各一架。细读电话机旁的小字条文, 方知长途短途, 全都收费, 无论周末深夜, 一律一块钱打底,再按电话公司最高的收费率计费。可以租录像, 第一盘九元, 第二盘起每盘五元。房间里小冰箱像安了甚么暗道机关似的, 加了锁, 再用塑料绳子扣著, 通过透明的窗口, 可以看见里面身价十倍的食品。咖啡壶旁边的牌子上写著: 要烧咖啡或茶, 小冰箱里都有。 所有的电气设备和街上的人一个属性: 死要钱。

深夜了, 城市还是像开夜班的工厂, 轰隆隆地运转不停。在灰色、低沉的噪音背景上, 警笛不时或此或彼射出尖鸣, 划破夜空而去; 猛然, 大运货卡车一个急刹车, 发出撕肝裂肺的噪音, 令人毛骨悚然。

九 纽约中国城一瞥

坐地铁去中国城, 突然发现车厢里别的华人都下了, 除了我全是黑人。 我知道坐过了站,

连忙下车, 往回坐了一站。

从地铁到地面很近, 眼前忽地一亮, 似乎出现了一幅现代的清明上河图:人群熙攘, 市井繁荣, 中式牌楼和汉字招牌下, 满街水果、鲜鱼、烤肉串、皮包、手表......一位导游举著小三角旗, 带了一队欧洲游客缓缓在人行道上行进。这儿实在无愧为纽约市的一景, 一块城中之城, 世外之世。

世界上几乎稍热闹一点的地方都有中国城, 也称唐人街。不少地方的中国城主要也不过是一条街。纽约市的中国城不同, 纵横有好几条马路, 足以独立称做一个城市。

中国人本来是最不能改变自己文化习俗, 最不愿背井离乡的民族, 但是几个世纪以来, 为了追求幸福, 为了逃避灾难, 却水一样地往世界各地流。中国人流到了世界各地, 并不能很好地溶入当地的文化, 总要汇集起来, 在异国他乡, 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蜗牛起壳, 营造出一块中国城来。这样一块古老中国的标本, 往往落后陈旧, 缺少朝气。

纽约的中国城虽然规模较大, 然而市容绝不美好, 路边堆著垃圾, 满地纸屑果皮, 饮食店朝街上倒水, 大家习以为常。也有书店, 我见到的格局都小得很, 架子上, 越是正经的书放得越高。随手可及的尽是装在塑料袋里的成人杂志。

一些十几岁的华人中学生在街道上打打闹闹, 向行人推销电话公司的服务, 我看了, 心头竟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哀。

十 遥望自由女神

在纽约, 心中第一想看的是自由女神铜像。这是纽约市的一块招牌, 甚至可以说是美国的一块招牌, 名闻遐迩, 不亚于美国国旗。

虽然我从前在画报、电影中常常看到自由女神, 并没有十分留意, 直到这回到了纽约, 才发现自由女神原来并不自由, 被囚禁在孤岛上。我去看女神, 急匆匆赶到渡口, 已是下午五点, 末班船四点半就开出了, 我祗好隔水相望: 所见伊人, 在水中央。

遥望自由女神, 看到的祗是一幅身影, 一个手势, 一种象征。 美人娟娟隔秋水, 满有诗意, 令人遐想联翩。也许, 这已经够了。自由本来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像水中月, 镜中花, 远方的灯火, 隔院的笙歌......美则美矣, 祗活在人们的梦幻之中, 想望与追求之中, 抓到手中她就死了。世间好事多如此, 成功使英雄堕落, 婚姻使爱情死亡。想望西方自由的人, 移居美国以后, 并不都感受到多少自由。

站在孤岛上的自由女神仪态万方, 陈列到超级市场去就会俗不可耐。遥望中的自由女神是美丽的, 如果用水银灯照得纤毫毕现, 恐怕祗见女神双目无光, 一脸呆相, 满身铜绿,不只杀风景, 更近乎恶作剧了。

太阳正在落山, 孤岛和自由女神背负夕阳, 构成一幅黑黝黝的剪影, 越来越黑。终于,夜幕低垂, 水面一片苍茫, 纽约市举起了万家灯火。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 也亮起了一点红光。

晚风袭人, 凉嗖嗖的。夜色中的女神更显得寂寞和孤单,她手中的一点红光并不能照亮甚么, 甚至不能为她自己取暖, 唯一的作用是告诉世人女神的存在, 哪怕是在凄风苦雨的寒夜。

十一 末世光景

"不去拉斯. 维加斯, 你来美国干甚么#34; 朋友这样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来美国干甚么 , 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去过拉斯. 维加斯, 只是因为传闻中的拉斯. 维加斯似乎并不吸引我。不过, 朋友的诘问却使我触动, 第二天就打电话订机票, 作赌城行。

人人说赌城繁华, 我却嫌它荒凉。自从在旅馆服务台拿了房间钥匙, 就再也没有和人打交道。住处进出不见人影, 最后离开也不必结账, 把钥匙投进一只箱子即可。账单以后会寄来。人都到赌场去了。

赌场里人很多, 却缺少人气。庄家和赌客都脸色冷峻, 不死不活, 半死半活。

吃角子老虎使我联想起五十年代上海弄堂小厂常见的独脚冲床: 加一次料, 脚踩或手拉一下, 冲制一个零件。操作这种独脚冲床被认为是单调而繁重的体力劳动, 即使在中国, 也不复存在。可是如今在举世闻名的拉斯. 维加斯, 我却看见许多早已过了退休年龄的老人, 和操作独脚冲床一样, 守著吃角子老虎, 有的还一人同时管几台机器。

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太太, 佝偻著身子, 一手搂著筹码罐子, 一手不断地投进筹码, 拉动操作杆。她投进的是她抛送以往的生命换来的所得, 她同时又正在抛送她所剩无多的黄昏晚景年华。这是一幅人间惨象图, 现成的画题是:《人为财死》。

晚上漫步街头, 五步一哨, 十步一岗, 不断有人塞给你美女样本, 妖艳的彩色照片, 姓名, 年龄, 电话号码均一一罗列。祗须一拨电话, 应召女郎马上来你房间提供服务。许多人接过样本随手便扔了。于是人行道上, 风卷得妖艳女郎满地滚, 任人践踏。显然这一切是合法的。立法的人如果不愿意把自己的妻子女儿也编到这种美女样本里出售, 他们怎么能举手投票, 认定这一切合法?

赌城的繁华远远不是纸醉金迷, 灯红酒绿之类所能形容的。这儿呈现的是一种末世光景。

十二 捕蟹记

美国的假日多, 逢到三、四天的长周末, 如果天气又好, 城里的人便车如流水的往外跑, 上山打猎, 下海捕鱼, 甚至啥事也不做, 到海滨涂了防晒膏晒太阳。反正要出城。这也是美国生活方式的一部份。尽管每回假日一过, 新闻里就要报导, 在出城进城的交通事故中死了多少人, 活著的人还是照常生活。假日快到了, 便要及早筹划: 上哪儿去?

西雅图靠海, 平时常听别人说起钓鱼, 捕蟹, 挖蛤蜊的故事。那年夏天, 我们也起了捕蟹的念头。一位美国同事说他每年去西港(West Port)捕蟹, 我们便决定去西港野营,顺便见蟹就捉。

真所谓"百闻不如一见", 出来之前听人说了不少捉蟹经, 总还是不得要领, 到了西港便一切了然了。沿码头的店里蟹笼子可卖可租, 又有作诱饵的鱼头鱼尾卖。蟹笼子租金三元; 买一只简易笼子七元, 中国造的。冷冻诱饵五毛钱; 新鲜的则要一元一副。码头上挂著章程: 小蟹、雌蟹、软壳蟹不许捉。 我们先租了两只笼子, 后来又买了两只, 沿著码头上的船坞把笼子放下海, 过五到十分钟收上来看看。一会儿工夫, 每个人都似乎成了捕蟹专家, 干得像模像样了。

当天捉到十只大蟹, 带回营地煮了一锅。镇江香醋配白糖姜丝, 人人涂好防蚊油, 就著营火, 持螯大嚼。俗话说: 吃鱼没有钓鱼乐。吃自己亲手捉来的蟹, 边吃边谈捉蟹之乐。此时之乐, 真让人不知何处是他乡了。

第二天再上码头, 遇上两位加州的美国老人也来捉蟹。他们退休了, 开了车全美国到处转, 每年都要到西港捉蟹。 细雨蒙蒙中, 老人放下蟹笼子, 端了椅子朝船坞上一坐, 一人一杯可乐, 悠然自得 。

一位老人对我说:"捉蟹是咱穷人的玩意儿, 有钱人可不会上这儿来。" 这使我想到有钱人因为有钱, 其实也失去了人生的不少快乐, 比如捉蟹。

十三 太平洋之恋

西港是海边的一个小镇, 从地图上看, 我们就在太平洋边上了。车在路上开, 马路跟别处也没有甚么两样, 然而往左一拐, 出了路口就是太平洋。

沙拥如雪, 车开不上前, 车轮子在沙窝里打滑。于是下车步行, 顾不得沙窝深浅。 眼前灰茫茫, 远近横躺著百年老树的残骸, 被浪花舔得光溜溜的。浩瀚荒凉的水域伸向天的尽头。天尽头, 连地平线都不见, 祗是一片虚幻的白光。

可是我知道, 在那虚幻的白光里, 有我的故国, 有我的家乡。我从东海边来, 我从长江口来, 我站在太平洋的西岸, 心中涌起了巨大的、莫名的哀伤。平白无故的就是想哭, 恨不得把沉积心头的寂寞、孤独、失意和悲凉一鼓脑儿倾倒到太平洋里去。

我一见锺情地爱上了太平洋, 一直想能在太平洋边上睡一个晚上。后来, 在去奥林匹克国家公园的时候, 我们终于有机会在太平洋边上露营。帐篷外, 几十步便是沙滩。太平洋几乎像家门口的池塘一般亲切。孩子们在沙滩上奔跑、跳跃, 放风筝, 扔飞碟; 一会儿又捡了根歪拐子枯树干, 扔石子打棒球, 玩得津津有味。

黄昏, 一天云锦压在洋面上, 一个个钓鱼人黑色的身影, 半身浸没在水里望洋兴钓。 天光水影融成一片, 钓竿起处, 只见金丝银线在半空翻飞。 此时觉得看别人钓鱼比自己钓鱼还要快乐。

太阳下了山, 太平洋便恢复了其野性与荒凉。低沉的涛声是时间车轮的滚动。营地上烧起了篝火, 野餐桌子上有草草杯盘, 人们围著篝火说话, 咳嗽。篝火的燃料就地取材, 是横躺在沙滩上百年老树的枯木朽株。

一代一代的人烧一代一代的树, 人死了, 又为活著的树提供养料。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也不管你是总统还是平民, 我们都是太平洋的儿女, 最终都必定化作太平洋边上的沙土。

十四 好花时节

华盛顿州的州花是山杜鹃, 然而每年春天, 花事最盛的当数郁金香。

西雅图往北五十哩有专门种植郁金香的农场, 年年举行郁金香花节, 从四月一日到十五日左右, 是看花的好时光。旅行社提早一个月便在报上登广告: 郁金香之旅。当日来回, 看花去。远道从外州、从加拿大来的也不乏其人。

我们每回都自己开车去。节令正是清明前后, 尽管春风也绿了你屋后的草皮, 也红了你门前的花圃, 但是田野上的春天是不同的。

车行大约一小时, 从汽车里出来, 眼前景象仿佛到了江南: 野旷天低, 远山如黛, 微风拂面, 让人心旷神怡。田埂上开满了郁金香, 一条深红, 一条浅红, 一条嫩黄, 一条淡紫, 像五色地毯, 像七色彩虹, 更像演兵场上千万士兵, 排成方阵, 等待检阅。

平时几乎足不沾泥的城里人此刻浩浩荡荡, 络绎不绝, 无人不为看花来。青年夫妇带著孩子; 老两口儿互相扶携; 有洒脱活泼的情侣; 也有祖孙三代结队而行。习惯于快节奏生活的美国人此时都漫步徐行, 平时工作中的机敏、矜持, 生活中的思虑、算计都从人们脸上抹得干乾净净, 有的是和三岁孩子说话时的轻松, 亲切的笑容。看花人对看花人, 脸上都是鲜花一样动人的笑容。

农场里有一个精巧的花园集中展出不同品种的郁金香, 供游人观赏, 也供游人选购。看上了特别喜爱的品种, 当场可以买一盆; 或是登记购买花的鳞茎, 农场收获以后会按品种给你寄去。

来年春天, 门前便会开出你喜爱的名花, 让你记起一年前的花节, 提醒你今年的花节又到了。看花去吧, 不要有好花时节不闲身的遗憾, 越忙越是要忙里偷闲。莫辜负了遍野艳丽的鲜花, 莫辜负了自己花一样的年华。

十五 桨声山影里的响尾蛇湖

第一次去响尾蛇湖(Rattlesnake Lake)是由于好奇。一位美国朋友说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去那儿钓鱼, 可我们连湖的名字也是头一回听到, 更何况是那样古怪的名字。

八月下旬的一个下午, 按照朋友给的路线, 全家出动。 从九十号公路往东, 车行十余哩,

路边山势甚是高峻。眼看快到了, 忽然急雨冰雹齐下, 敲打得车窗炒豆子般响声大作。奇怪而有趣的是: 右边山头云如墨色, 电闪雷鸣; 左边山头却阳光明亮, 云淡风轻。

到了湖边, 雨也停了。湖上游人甚少, 不过二、三只钓船。也许靠了两边大山的屏障, 湖面平滑如镜, 不起一丝波纹。山影落在湖面上, 满山绿树倒映水中, 水色更见清碧。我们带了两只橡皮艇, 打好气, 便放船下水。

生活在西雅图, 常去海上、也常去华盛顿湖划船, 每回都划到下水游泳结束。因为船小风浪大, 打了一船水, 坐在水里划船, 还不如乾脆下水爽快。难得响尾蛇湖这般平静,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让人深得荡舟的优游自在。桨声清越, 岸边高崖上似有回应。天上太阳时隐时现, 变换著湖上的阴晴。一只老鹰在山谷中悠悠地滑翔, 盘旋。

在湖上划了一圈, 我和简妮弃船上岸, 在湖边随意走走, 发现脚下石子底下有水□□流来, 这湖还是活水呢, 怪道如此清澄。沿湖的浅滩上有人在用金属探测器寻宝, 虽无收获, 却极有耐心。

两个孩子一人一船, 已划得很远了。儿子打赤膊, 双桨有力地起落。女儿丢了船桨, 人趴在船底, 任船漂荡, 远远望去, 只看见一双光脚指向青天。

山中日落早, 太阳稍一偏西, 暮色来得像舞台上换布景一般快。水边蚊蚋飞舞, 乌鸦叫个不停, 催人归去。我们忙叫孩子快划船上岸。

归途上, 我心里想: 假如在月圆之夜, 邀二、三知己, 来此载酒泛舟, 当不亚于东坡赤壁之游。后来和朋友说起, 竟无人响应。我未能独往者, 盖因湖边少人居住, 靠山傍水一条路, 不怕响尾蛇, 但怕响马耳。

十六 温哥华印象

西雅图的华人, 常去温哥华。有去会亲友玩麻将的; 有一个月一次去买茶叶的; 也有逢时过节去买月饼、新鲜荔枝的。喜欢去, 去做甚么,只是个借口罢了。我们大约平均一年去一次。忽然想起: 温哥华长远没去了, 于是马上定日子, 说去就去。在车子排队过边界的时候, 有时会碰到熟人。

温哥华是个美丽的城市, 天生丽质, 又装饰得适宜。那儿观光的去处很多, 有各种公园、花园、植物园、水族馆、天文馆、博物馆等等。闹市有点儿像上海, 特别是中国城, 行人熙熙攘攘, 商店相连, 街头设摊。沿街逛去, 真以为在逛上海淮海路呢。

我们去温哥华主要是观光, 找几个地方转一转,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 便到中国城买点东西, 吃顿饭, 当天返回西雅图。回来的路上, 感觉一般都很好, 说:"今后应当常常过来。"

但是有一回, 车停在中国城, 全家到店里吃饭去了, 车里的照相机未遮好, 结果漫藏诲盗, 贼先生破窗而入, 洗劫了一番。

我们吃完晚饭出来不过六点多钟, 街上已显得冷清。远远看见行人走过我们的车屡屡回顾, 我便有不祥的预感。近前一看: 车窗洞开, 满地碎玻璃。车内值钱的东西当然都丢了, 简妮塞在座位底下的背包也被翻了, 所幸贼先生没有连包一锅端, 只拿了现钞, 绿卡、信用卡之类都给我们留著。要是丢了绿卡, 补发的麻烦别去说了, 当天过边界回美国就有问题。我们额手相庆, 连呼:"还好, 还好。"

就近借一家住户电话报警。警方要我们到警察局去报案。我们步行去警察局, 为的是要保留现场, 车上一定有作案者的指纹呢。谁知道到了警察局, 排队填表完事。警官先生们谈谈笑笑, 等待下班。

回到停车处, 借打电话的那户居民已扫清了碎玻璃。他不骂贼人, 却痛骂警察, 骂警察拿钱不管事。他说, 现在找不到人修车了, 进屋找了些塑料布, 替我们遮窗挡风。我们全家感激不已。同一天, 温哥华的好人和坏人都让我们遇上了。

十七 小岛行

第一次亚太高峰会议在西雅图举行,美国总统柯林顿别出心裁, 把与会者请到布莱克岛(Blake Island)上去了。

一些国家的头头脑脑们, 露天站在海边风头里, 有的裹著大衣、围巾; 有的双手插袋, 缩头而立, 听柯林顿讲话。从电视屏幕上看到当时情景, 先是意外, 又觉得好笑, 细细想想, 美国如此安排也不无道理。

且说布莱克岛乃西雅图内海专供游览的一个小岛, 环岛一周, 仅四点五里。岛上没有居民。码头上岸处, 有一幢印第安风格的木结构餐馆。游人登岸, 先是一人一杯热气腾腾的蛤蜊汤。然后, 便鱼贯进入餐馆, 凭旅游票一人领取一客以三文鱼为主体的自助餐。宽大的餐厅以原木垒成, 灯光幽暗, 餐桌上有跳动的烛光照明。餐厅的一边是个舞台, 客人一面进餐, 一面可以观赏舞台上表现印第安人渔猎生活的舞蹈。舞技一般, 音乐放录音(为总统们表演的质量如何, 因未曾目睹, 不敢妄语)。然而三文鱼却是我在美国吃过的最鲜美的三文。据介绍, 此间三文鱼烧法特别, 鱼垂直吊著熏烤。

岛是个荒岛。许多大树被龙卷风刮倒, 连根拔起, 带泥的树根如巨形磨盘直立著, 成了岛上独特的景物。林间草地上, 常会遇到驯良的麋鹿, 游人纷纷喂以草叶, 拍照留念。到了晚上, 开餐馆、卖纪念品、跳舞的人都随末班船回西雅图, 只留下这些麋鹿守岛。

说是去岛上玩, 但是从船上看西雅图却是极好的风景。船一离码头, 船长(不是甚么嗲声嗲气的播音员), 便亲自(不是放录音带)指点著眼前景物现场解说。有名的太空针, 全市最高的哥伦比亚大厦, 宁静壮美的雷尼尔雪山, 繁忙的装卸码头...如一幅图卷, 次第展开。

对于平日深居简出, 享受惯了现代都市文明的亚太地区国家首脑们, 祗要不致于被海风吹出病来, 则海岛风光, 土著舞蹈, 特色海鲜都应是别具风味的享受。游轮上, 当然是互相自由交谈的绝好场所。而且, 区区小岛, 弹丸之地, 四面水域乃天然屏障, 安全工作,可保万无一失。

十八 银河发电

中国古时候文学太发达, 而科学太不发达了。去年在庐山, 有幸见识了大诗人李白"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香炉峰瀑布。"遥看"瀑布, 只是一条白线。 如果不是导游指点, 也许会当作山中小径, 绝对扯不上银河的联想。庐山瀑布挂了几千年, 每天白白消耗了许多天然的势能,只是供少数人观赏, 作写诗的题目。

中国人虽然发明了火药, 也只会用来做爆竹, 副产品便是"爆竹声中一岁除"之类的诗, 打起仗来却还是"车辚辚, 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直到洋人用中国人发明的火药, 造了洋枪洋炮打到中国来, 中国人才渐渐长了见识。

西雅图也有瀑布, 也供人观赏。著名的斯诺夸密瀑布(Snoqualmie Fall)辟为公园, 建有专门的观瀑亭, 旅游景点的其他设施如宾馆、纪念品商店之类应有尽有。每天游人如蚁, 外州来的, 外国来的, 络绎不绝。从山上看瀑布, 才真是"银河落九天", 轰隆隆直落幽谷。走半小时幽深的山路, 可以抵达谷底, 走近瀑布。若是想学一学诗人,"要挽银河注酒杯", 都不成问题。

可是, 这条瀑布下面, 有地下发电站。瀑布落下高崖, 以雷霆万钧之力, 推动水轮机, 机械能转变成了电能。电能通过输电线, 翻山越岭, 送往千家万户。观瀑亭内没有文人雅士题匾留诗, 却有发电站构造的介绍。 观赏瀑布的人, 边看边惊叹: 家里的电饭锅、洗衣机、电视、电脑, 原来能量都从眼前"银河"里来的。

中国的长江三峡有举世无匹的雄厚水力资源, 几千年来徒然惹得骚人墨客不知做了多少巫山云雨的荒唐梦。现在, 经过长期考察, 三峡工程终于决定动工了。"大江流日夜", 不再只是做"客心悲未央"的源头, 而是拿来发电。苟能如此, 不亦快哉!

十九 露营乐

选择良辰美景, 外出露营, 实在是赏心乐事。 美国露营点星罗棋布。朋友从洛杉矶开车来西雅图, 一路上便宿露营点, 非常方便。不过他那是借宿, 不算露营。露营的妙处, 主要不在露天睡帐篷, 而在于在野外过日子。劈柴生火, 烧烤做饭, 看书下棋, 捕鱼捉蟹, 跑步打球......没有电话, 没有电视, 全家人团在一顶帐篷里。清晨, 处处闻啼鸟; 夜晚, 围著一盆篝火, 最宜互诉衷肠。有时相对无言, 各自悠闲地添柴, 拨火, 亦觉得无限充实和满足。

标准的露营点有一块平地供扎帐篷, 一套野餐桌凳, 一圈火盆, 一个停车位。营地有管理员, 负责收费及安全事宜。比如在黄石公园, 管理员每天晚上得提醒宿营者把食品藏好, 白天再一块块营地检查, 以防食品招惹狗熊。设施好的营地甚至有浴室, 一般营地祗供水, 供电的也有。但也有全无水电的, 那就很不方便了。公厕则一定有的。

外出露营最忌忘了带东西。忘了小东西会带来大麻烦。我们有一回竟忘了带睡袋, 幸好离家不远, 我开了八十哩回家拿了睡袋到营地睡觉。所以出发前最好按衣食住行列一清单, 便于检查。如: 帐篷、 睡袋、 气垫、 汽油或酒精炉、 锅盘刀叉碗筷、 面包水果、 卷面、油盐酱醋糖、 斧头绳子、 鱼竿蟹笼、电筒、 露营灯、 防晒膏、 防蚊油......最后, 当然少不了法力无边的现钞。各人的用品自己带一个包, 保暖的外衣要带一件。营地夜间往往很冷, 七月的黄石公园夜间毛巾都挂了冰。

夏天到了, 周末无事, 不妨打点行装露营去。从来没有露营过的人, 祗须试一次, 准能体会到: 露营乐, 乐无比。

二十 夏天的雪山    

夏天上雪山, 不为赏雪, 只为看山。 夏天的雪山, 远望依然是一柱冰峰, 白帽子浮现在云端。驱车上山, 风光就完全不同了。公路盘旋而上, 凡是游人可到的地方, 都已冰消雪化, 流水潺潺, 生机盎然。  人从四方来, 有外州来的, 有外国来的。游客交谈, 不说"今天天气", 而是"笑问客从何处来"。一对对恋人, 背著行囊来爬山, 从美丽的雪山开始他们同甘共苦的人生旅途; 一个个家庭, 带了帐篷来露营, 告别了城市的文明, 餐风宿露, 生火做饭, 人与人格外亲近融合。 最迷人的是满山的野花。往日白雪皑皑的山坡, 如今覆盖著锦绣般的花草。由于气温低, 生长季节短, 花草都鲜嫩到了极点。红黄蓝紫, 鲜嫩得让你不敢碰, 不舍得碰。沿著山路走, 人在清凉国。空气纤尘不染, 日光投影深谷, 忽明忽暗。近处有仙花瑶草, 泉声鸟语, 远处是雪峰蓝天。这种境界, 祗在神话故事, 童话故事中, 在迪斯尼美术电影中见过一二。 山上有旅馆, 双人房一夜六十多元。简陋的木屋, 一灯, 一几, 一床而已。然而到了游客散尽, 幽花睡去, 飞鸟归林之后, 你拥有的就不只是这一灯, 一几, 一床而已了。披衣看明月照著积雪的冰峰, 蓝天深黑, 星光高远, 不觉俗念全消。此时享受, 说是一刻千金, 也不过份。 半山的博物馆前有一截五百年大树的横断面, 上面标记著不同年轮的年份。我喜欢在那儿留影。每回留影, 树的年轮不会增加了, 增加的是我的年龄。我继续为大树增加年轮。

二一 一日三渡海

最近去温哥华北面的滑雪胜地 Whistler 玩了两天。坐缆车上了山顶, 山顶有薄雪, 虽不能滑雪, 然清凉世界, 亦足以游目骋怀。山下村子里正举行爵士音乐节, 街头搭台, 天天有乐队表演。游人席地而坐, 有心无心地欣赏, 皆怡然自得。返回西雅图时, 我们绕道维多利亚, 去了举世闻名的布查德花园(Buchant Garden)。

维多利亚在温哥华岛的南端, 所以我们先得从温哥华市渡海去温哥华岛, 然后驱车一小时, 到达布查德花园。花园门前游人如织, 旅游大巴士, 小轿车首尾相接, 络绎不绝。门票一人十三元。到底是世界闻名的花园, 入口处的导游图便有几十种文字的不同版本。

花园内花团锦簇, 虽少天然妙趣, 人工设计培育, 奢华艳丽已臻极致。从布查德花园出来, 已是薄暮, 去附近的蝴蝶园, 不料蝴蝶园和政府机关一样, 五点钟便关门了。我们祗好去码头, 准备坐船回美国, 维多利亚市南面和美国华盛顿州的 Port Angeles 隔海相望。六点半赶到码头, 方知末班船七点半开, 幸好蝴蝶园关门了, 不然迷著看蝴蝶, 错过了末班船, 真要望洋兴叹了。坐船过边境, 上船下船有美加双方的边防人员简单问了几句, 均例行公事。 Port Angeles 是我们常去的地方, 从那儿回西雅图还得开一个小时车, 然后再次渡海。天已大黑, 人亦困倦之极, 勉力开车到了 Kingston 码头, 码头上空空荡荡, 不见人影车影, 入口处的小姐收了钱, 嘱我们开车上船。待我们在船舱里刚坐下, 便发觉船在移动。十一点十分的船, 我们上船时是十一点零九分。好险。不然又得等一个小时。

一天之内三次渡海, 到家已过了午夜, 赶紧收拾了休息, 几小时后又得起床开车去上班了。

二二 鸡鸭桃源

离住处不远, 开车七、八分钟, 有一块世外桃源。

一座拱形木桥, 高高地跨在河面上。桥这一边有草坪和野餐桌子。一幢小木屋, 门前钉著铜牌, 说此屋乃一百年前当地的第一所高中, 当时仅二十三名学生。屋内还保存著当年的课桌椅和课本。教室旁边的木架子上安著一口九百磅的大钟。我不明白二十三名学生何以需漂要这样一口大钟, 也许为了显示当时当地最高学府的尊严吧。在西雅图地区, 一百年前的遗址便算是古迹了。

河上水草丰盛。对岸沿河有一条柏油小路, 机动车禁止通行。每天, 穿著色彩鲜艳的运动衫的男女踩著溜冰鞋或骑著自行车在路上来回穿梭, 碰到散步或跑步的人, 他们便会说一声:"左面过"、 "右面过"从你身边"倏"地擦过。路边, 每隔几十步便有一套健身设施, 如: 单杠、 双杠、仰卧起坐、 虎卧撑......一路走, 一个个项目练过去, 饶有兴味。

然而这儿真正的主人是鸡、鸭、鹅, 全是野生的。 一群群野鸡从不避人, 小母鸡精神抖擞, 顾盼生姿; 大雄鸡翘著漂亮的长羽毛高视阔步; 绒球儿一般的小鸡在老母鸡身体下面挤来挤去。河面上, 野鸭、野天鹅缓缓滑行, 偶尔发出欢乐的叫唤, 如同训练有素的舰队。有时, 野鸭群"泼喇喇"凌空飞起, 虽不高远, 亦颇壮观瞻。

河很长, 河边的路也很长, 蜿蜿蜒蜒走个把小时也不见尽头。路边大树参天, 把城市的喧嚣隔在另一个世界。想到另一个世界里每天在发生的战争, 动乱, 凶杀, 强暴......真羡慕鸡鸭们有这样一块世外桃源。

二三 火山口

好多年之前, 在上海看过一部法国电影, 片名叫《火山禁地》。给我印象特别深的是 电影的第一句旁白:“不要到那里去。”火山口, 那是一块危险的禁地。然而, 若干年之后的今天, 我去了, 去了美国华盛顿州有名的圣海伦斯火山。我万万没有想到, 在以四季常青闻名的华盛顿州会有这么一块死亡的土地。这里是一块古战场, 树木枯白的尸体互相枕籍; 这里是一片公墓, 漫山断树灰白的残桩远远望去, 如同林立的墓碑群。

十七年过去了。 一九八零年五月二十日, 当圣海伦斯火山喷发之时, 华氏六百度高温的气流以一百五十英里的时速汹涌而来, 遮天蔽日。近处的树木化为灰烬; 远处的树木只留下残桩; 再远处的树木, 剩下灰白色死亡的躯干在嗦嗦颤抖。劫难过后, 旧的湖泊被摧毁了, 形成了新的湖泊。原来洁白晶莹如同美人乳峰的圣海伦斯像被天狗狠狠咬去一大块, 一口就咬去了一千三百英尺。美丽的圣海伦斯从此成了个大写的 M。

我站在圣海伦斯膝下的一段山梁上, 听一位年轻的地理工作者谈火山的故事。圣海伦斯爆发的那年, 他才六岁。十七年之前, 火山爆发的那天早晨, 他的前辈, 当时正年轻的地理工作者 Johnston 就站在今天我们站的地方观察圣海伦斯, 通过无线电和温哥华联系。七点, 他报告说一切平静。八点二十三分, 无线电里传来他的紧急呼叫:"Vancouver, Vancouver, This is it!" 从此, 人们再也没有看到他,再也没有听到他。他的身体化成了火山灰, 无法相寻。人们唯一能做的是,把这一段山梁从此命名为Johnston 。

今天, Johnston 新建了纪念馆, 详细陈列当年火山爆发的照片, 遗物。纪念馆有电影院, 同样的影片车轮大转地从早放到晚。影片里, 我们可以听到当年 Johnston 惊心动魄的呼叫:"Vancouver, Vancouver, This is it!"

电影放映完毕,观众起身离座的时候, 只见银幕徐徐升起, 银幕后面, 是隔着玻璃窗的圣海伦斯, 不再是电影, 而是现实中的圣海伦斯。她还活着, 山口冒着袅袅的蒸汽。

二四 劫后

圣海伦斯火山的爆发是一场浩劫。这场劫难的发生人们事前是知道的。火山爆发的两个月之前, 发生了一场四点一级的地震, 震中就在火山底下。沉睡了几百年三圣海伦斯就这样苏醒了, 山头往外冒蒸汽, 像开了锅的水,蒸汽越蹿越高。

劫数是逃不过的。人类此时显得多么无能, 唯一能做的事只是逃避。 首先是封山, 外面人不让进山; 接着动员山里居民搬迁。

有一位和杜鲁门总统同名同姓的老人, 八十三岁了, 就住在山脚的湖边, 他不愿意搬迁。老人说, 他在山中住了五十年了, 已经成了山的一部份。杜鲁门先生很有点儿中国诗人陶渊明的豁达:“死去何足道, 托体同山阿”。结果, 火山爆发为杜鲁门先生举行了火葬 。他真的成了火山的一部份。一位八十三岁的老人, 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死在他心爱的圣海伦斯的怀抱里, 也许倒是幸福的。

浩劫过去了十七年。今天, 游人面对圣海伦斯, 仍然是满目疮痍臆人工补植的小树林,有的才及人腰, 有的已经比人高了。和圣海伦斯的雄伟壮阔相比较, 小树林实在不成格局, 稚嫩得可笑。野花稀稀拉拉的, 从火山灰中探出脑袋, 黄惨惨的, 叶子上满是灰土。蚱蜢“唧唧唧唧”叫个不停, 泥土色的, 飞起来却一片翠绿。湖上有人垂钓。公路上, 一头冒失的肥鹿撞死在汽车上。浩劫过后, 生命就是这样不屈不挠地抗争,要在天地之间重新挺立起来。

二五 西雅图的雨

夜来枕上, 听雨打天窗, "沙沙"如絮语, 想起从前国内某小城有茶楼, 临水而筑, 名"听雨楼", 店名起得真雅致。和听雨相对的是望风, 望风二字, 就暗藏杀机, 倘若谁开酒店, 招牌上写: 望风阁, 客人一定望风而逃。

西雅图以多雨出名, 家家都住听雨楼。住得久了, 也习惯了。我在西雅图住了七八年, 从来不用雨伞。 印象中, 西雅图的雨是柔美的, 乾净利落的。冬有暖雨; 秋有凉雨; 春天有 衣欲湿杏花雨; 夏天有彩虹飞架的太阳雨。 雨是大自然的清洁工, 是园丁。雨使天空更明净, 湖山更青翠, 花开得更红, 鸟儿唱得更欢。没有雨水的殷勤滋润, 哪儿来华盛顿常青州的美名? 由于多雨, 西雅图天然的雅事便是听雨; 天然的好景便是烟雨图。

外州人提到西雅图, 便说: "奥, 就是那个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下雨的地方。" 也有人说:"如果你喜欢雨的话, 就搬到西雅图去。" 这些话都有一定根据。但是雨和雨不一样, 各地雨性不同。上个月我们去纽约, 出了机场, 祗见大雨倾盆, 满街水汪汪。同行的阿伦高兴极了, 哈哈笑道:"这才叫下雨呢。都说我们西雅图雨多, 让人家说去吧。对, 我们那儿天天下雨; 天气使人压抑, 自杀率全美国最高。你们都别来。" 从奥克拉荷马调来我们公司不久的鲍勃则说: "我来了一年多, 西雅图是经常下雨, 这雨下得美妙极了, 我的衣服从来没有湿过。"

就像脾气再好的人偶然也会发雷霆之怒一样, 西雅图也有风雨交加, 摧倒大树, 压断输电线, 千家万户黑灯瞎火, 满街一片肃杀荒凉的时候, 但祗是偶尔为之。喜欢西雅图的人谅解她, 总是多想她"脾气"好的时候。

二六 西雅图的花

春天到了。一个冬天, 门前的草地都没有怎么黄过,在我们这儿, 春天带来的不是绿 ,而是盛开的鲜花。最早报春的是樱花, 屋前屋后, 满街都是,开得像一团团轻红的云霞。

公司的停车场边上樱花成行。下班时, 我的汽车前盖上就落满了樱花雨。车一上路, 粉红色的细碎的花瓣飞起来,乱纷纷直扑车的前窗。那样精美娇嫩的落英,教人不由得产生了怜惜之心, 放慢了车速。

有一年, 樱花盛开的季节, 突然下起雪,世界顿时红装素裹, 美得了不得。我下班一到家, 就忙著取了机器出来摄相。白雪虽然覆盖了屋顶, 樱花依然开得很有精神。屋檐下雪水叮叮咚咚流得欢,一场樱花雪, 带给人更多的春意。

樱花开过, 就轮到郁金香了。秋天在门前埋下花的球茎, 到了清明前后, 一棵棵不约而同地,都探头探脑的亮出鲜艳的色彩, 鲜艳得像一排彩灯。 农场每年有花节, 我们也每年去。花开得铺天盖地, 吸引得游人摩肩接踵。成串的汽车绕著花田转 , 都为看花来的。

在美国看到郁金香, 回回都要想起李白的那首“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据说古时候用郁金香浸酒。 今日的郁金香有色无香, 没听说有用来浸酒的。古诗中的郁金香恐怕另有所指吧。然而郁金香花形极像小酒盅儿, 用来盛酒, 不饮就教人先醉了。

本州的州花山杜鹃, 要到山花烂漫的五月才盛装登场, 开得花团锦簇, 蓬蓬勃勃。山杜鹃很容易成活, 后院的断枝, 拿到门前一插就活了, 照样长得花枝招展。山杜鹃的美在我看来是一种俗艳, 不如樱花和郁金香高雅。山杜鹃虽然有点儿俗艳, 但是无论是山坡墙角, 有阳光的地方就大片大片的开,并不自命风雅, 或孤芳自赏。因此说, 这花其实是不俗的。

作者 gdfahun (king4)于2002年11月2日发表于mitbbs.com的 Travel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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