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梦到赤练蛇(女人梦见赤练蛇好不好)
日子过得快,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打砖的日子到了。桃红扳扳手指恰巧是大椿外出一个整月。
这天桃红比太阳起得还早,她穿过微弱的光上街买了点心,回到村庄天依旧阴暗。烧了一大锅开水,泡了大半桶茶,挑到窑场放下担子时,太阳像个剥了壳滤了清的大蛋黄,软绵绵地浮出江面,顷刻间变得通红通红,连同半江洪水也染红了,像极了熔化一炉子的铁水。是个好天气。桃子当然不是在欣赏景色,她没这个心情,眼光从东方滑过江面,可惜被冮南岸的杨柳挡住了,她是在寻找大椿挑土的方位,也许巧合会碰到此时大椿朝北方射来的眼光。肯定不会的,大椿没这般心细,一个月就像失踪的人一样。桃红自嘲一笑,笑也很短暂,旁边的柴油机响起来了。
这一天有序又紧张,天热,干活的人补充水份就多。桃红脚不沾灰家里窑场两头跑,收工的时候,有人数了数砖坯说比别人家一天打的多两千多块。桃红也不清楚够不够一窑,想问问,时间一到人都跑光了。看着码得一条一条有肩膀高的砖坯,再望望老天,四周没起云脚,当中也没有云堆,不像有雨的样子。别人家的砖堆也没盖,她的心放下来,鼻孔里长冲出一股气。
新窑的顶上挂起了一盏灯,夜色中似乎越燃越亮。桃红看不到人影,自从几间芦席棚搭好后,这荒凉堤外的一方土地不仅仅伴随着静静东流的江水,也有了人气。桃红想着竟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直到一束强烈的灯光射到脸上。
来的是二椿。
他站在黑暗中问:“姐,怎么天黑了还不回去,一大家子人都在等你一个人吃饭哩。”嘴里还咕嘟咕嘟着,“害得我多跑一趟路。”
桃红说:“你们可以先吃,又不是外人,等我干嘛?”
二椿说:“娘不放心啊,问人,说你还在窑上,非要我来看看,接你回去。”
桃红说:“那就回去呗,还站着干嘛?”
二椿没好气地回答:“砖堆怎么没盖好呢?”
桃红心里一紧:“怎么了,我看别人家都没盖,不像有雨的样子啊!”
二椿说:“非要下雨啊,这江边湿气大,雾浓露水重。别人的是快干的坯子,有点潮太阳一照有干了。这是刚打的坯子,嫩得很,经了潮湿,浸了露水,边角就不硬朗,烧成砖块也不结实。”说完就将电筒开关打开,在地上左一下右一下扫了个遍,才把电简放在砖堆顶上,走到放薄膜的地方,弯腰解开草绳。桃红赶紧凑上去,拽住圆筒垂下来的两只角,人慢慢向后退去,心里在想他怎么懂这些呢?嘴巴却没说出来。几条砖堆在这无声的动作中很快盖完了,桃红松了一口气,想想确实是应该盖上的,这样睡觉也省心。
回去的路上,桃红跟在二椿后面,二椿跟在手电筒的光后面。路不宽,仅仅能容纳板车的两只轮子。桃红看不到光,但走得踏实。
“二椿,姐有句话想问你,一直没有机会。”这确实是憋在她心里很久的话。
黑暗中传回二椿调皮的声音:“姐有什么活要问我随时都可以说,一个屋里进出怎么还没机会?”
他这么一说,桃红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不问了不问了,事到如今,问了也没有意思。
走过斜坡,上了江堤,堤面虽说还是泥土但经过无数双脚的踩踏变得结实,平整。从上坡走到平路,桃红并没感到轻松,因为她忽然就看到一直在二椿前面闪烁的电筒光,渐渐移到了左边,二椿的脚步也慢下来。桃红循着光圈,一条三尺多长的赤练蛇被光圈罩着,好像是在朝自己游过来,她嘴里不由得“妈呀”喊了一声,身子一哆嗦,人就像抽光了气的皮球软下来,肩上的水桶“嗵”地掉到地上,桃红像个落水者,身子拼命地朝二椿贴上去,双手就抱住二椿的右胳膊。二椿的身体一歪,手电筒的光就不再集中,从地上跳到空中乱舞了一阵,像一艘遇难的小船上发出的求救信号;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想推开桃红,黑暗中竟贴到桃红的胸脯上,软绵绵又暖烘烘,二椿感觉像触了电,弹了回来,只得转过身体。手电筒的光从天上返回地面时,再反复扫过,蛇不见了,依旧只是干燥的路面,如一张没擦香的女人面孔。
“你怎么这么怕蛇?”二椿捡起扁担,勾起水桶、篮子放到自己肩上,将手电筒塞到桃红手里:“你照着,心里稳当点,其实蛇更怕人,你不招惹它,它溜得比兔子还快。”
桃红接过电筒,身子依旧在发颤,声音也有点抖:“我也不晓得,怕蛇还怕蚂蝗,一看到它们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心就发慌。”桃红本来还想下了江堤问问二椿读书的情况,现在什么也懒得说了。一碗水晃没了,剩下几滴舔舔也不解渴。
“现在没事了,肚子叫了,赶紧回家吧。”
二椿嘴巴说得若无其事,他刚才心里也是慌慌的,他的慌是自己无意中碰到了嫂子的身体,而且感觉告诉他,是女人值得骄傲的隐密部位,这也触及到自己内心的软肋。那个黄昏第一眼看到清新的桃红,他的心就紧张过一阵子,尽管他迅速转移了自己的眼神,可那印象竟是那么深刻,像杨木匠手中的凿子被另一只手中的铁锤一下砸进木头里,抜也抜不出来。他差一点点就抜腿跑掉,可是他想到哥哥叹息的声音,还有娘严厉的眼神,他只得压住惶恐,按耐住不安,还有愧疚。他呆坐在长凳上不说话,平静的外表下,有无数只蚂蚁在噬咬着他的心,在扯拽着他的灵魂。直到哥哥新婚之夜,他还独自偷偷走到大河边,心情激动而又惆怅,冷风嗖嗖吹响了河水,吹得他身子打颤,也给他的脑子吹清醒。从那以后,尽管在一个屋子里进出,他还是尽量避着桃红,说不清是内疚还是惋惜。
黑夜遮住人的表情,也遮住人的思想,只有那柱光像一把剑在夜色中劈开一条缝隙,让行路人不会偏离,绊倒。
天气越来越热,桃红也越来越忙。每天早上去掀开砖堆上的薄膜,晚安再去盖上,弄得像盖酱钵子似的,不盖不放心;要是那天看看空中颜色不对劲,砖堆两边还得靠上竹帘。全指望上面的薄膜是没用的,它是斗笠,起风下雨只能遮遮头部。
忙着的还有地里,桃红分的土地是生产队准备种玉米的,麦子都是四行,没给留种棉花的地方。在麦地里种棉花没办法施基肥,也没办法用锄头掏沟,只能用小铁锹去点。麦子正在灌浆,麦芒刺在脸上,手臂上痒到心里去了。
大椿依旧没有消息。空闲的时候,桃红就想丢块石头到河里还会蹦起几朵水花,几圈水纹哩,一个人走了,硬生生没有带回一个字,一分钱,这个木疙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她又想,应该没有,真出了事,发哥会派人捎信的,离家路又不远;江上没桥,每天渡船还是过来过去没停过。
婆婆不知道桃红的心思,但能看脸色,一见到桃红闲下来时忧郁的样子就抱来一大抱旧衣服让她拆,嘻嘻哈哈的说热天可以哂布壳子(纳鞋底用的)了。抱出来衣服也不知道哪年哪月的舍不得扔,都是补了又补,补上加补。桃红找不到推脱的借口,只好带上剪刀,锥子,还要拎着个大竹篮,拖着小竹椅,坐到门口的阴凉处。拆的时候还真得要静下心,领子没用,剪了;袖口拆不出布,剪了;对襟处窄窄的,还是双层,也剪了;剩下的,扯掉补丁就能做鞋底布了。一件衣服做起来难,拆,很快。
这活在娘家自幼做过,难不倒桃红。
可是婆婆来了,她来的时候桃红没听到咳嗽,没听到脚板响,甚至没见到有影子晃动。当她感到有人来时,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到蹲在旁边的婆婆。婆婆没说话,一手拿起桃红没用过的锥子,另一只手拈起被扔掉的布头,锥子熟练又准确地插进线脚里,好像没怎么用力一划,两指宽的布头变成四掉宽。婆婆说:“这些线脚看上去还齐整,其实线已不经事了,什么东西久了就不经用;就像拆下来的布一样,一扯就烂,粘成布壳,用线再纳成鞋底才牢。”
桃红有点不屑,心想有这个闲功夫不如去外面找点事做做,可一想这应该是婆婆的习惯,这一大家子的人,靠她一点一点收拢的,埋怨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更让她说不出埋怨话的是她看到了一个人,不用桃红对婆婆说,婆婆肯定也看到了,她比桃红还先站起来。
一个人挑着一担黄灿灿的新稻箩,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但明显有点沉重,那个人头上一顶草帽遮住了大半个脸。桃子和婆婆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大椿”。
桃红扔下手中的旧衣服站了起来,眼神发了呆似的投到大椿身上。婆婆喊了声大椿,人和声音一起就到了大椿跟前,伸出双手夺他肩上的扁担。大椿不让,上身一扭,草帽打了个旋漂到几步开外,担子也差点从肩上滑落下来。桃红立刻看到那张原来紧绷绷的脸皮皱了起来,像是下面抽掉了一些肉,同时又涂抹上一层酱色。她转过头,心有点疼。
婆婆夺不下担子,忙说:“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下面条。”也不等大椿回话,小跑就进了屋。大椿挑看担子跟在娘后面,当他空着手出来时,桃红已坐在椅子上了,手中的剪刀正刺开一个袖口。
大椿在桃红对面蹲下,还用双手托着下巴,好像脑袋随时要掉下来一样。他没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桃红的脸,一个多月没见,像是隔了几年。
桃红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她朝大椿扔过来一只旧袖头:“我脸上又没长麻子,这么死盯着,也不怕别人看到难为情。”
大椿伸出手一挡:“切,我看自己的老婆碍着谁了,又不是偷看别人的。”
桃子佯装冷笑一声:“这么有经验,是不是在外面经常偷看过的?”
大椿说:“哪个女人没事往土坑里跳?拖泥带水的,想看也看不到。”
桃红头一扬,嘴一撇:“这么说,还是想看呗。”
大椿忙站起来,脸色变得像隔夜的猪肝:“这些天,我做梦想看的也只有看你,看别人我还没长那个胆。”
桃红本想再逗他几句,听到婆婆站在门口喊大椿回去吃面,又问桃红要不要吃点。桃红回她,肚子里还没消化,不饿。但这是假话,早上一碗粥估计一泡尿撒完后没剩多少了,她说不饿只不过是想让大椿多吃一点。
晚上,桃红洗完澡就上了床。
大椿坐在床沿上磨磨蹭蹭了一会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叠钱,朝桃红露在被窝外的脖子里一塞。
“这是我挣的。”那口气里有种扬眉吐气的骄傲。
桃红感到脖子有点痒,抽出一只手捏着钞票也没去数,顺手塞到垫被下:“嘿嘿,发哥没骗你嘛。”大椿说:“当然不会啦,他和我们一样做活,一样分钱,还有另外的提成,得到的比大伙多。如果骗了我们,下次再有机会,谁还听他的?”桃红说也是的,她想了想又问大椿:“你下午怎么不给我,非要等到睡觉的时候再给?讨好我吗?”大椿没想到桃红这么问自己,赶忙辩解:“一个多月才回家,开心,一开心就忘了。”这辩解有点勉强,不过也有理,桃红想自己半个月不回娘家一趟心里都像掉了东西一样,但桃红还是觉得男人有了心眼。只在桃红稍微分心的功夫,大椿就脱了衣服,人还没上床,就“噗”吹灭了煤油灯。
其实大椿回来得正是时候,酷热还没降临到村庄上空,地里里的麦子熬不住,开始黄了,金灿灿的海洋般簇拥着一个又一个村庄。麦子还是生产队时的模样,但每一片,每一棵又有了变化,同样一大块地麦子有青有黄,像一口锅里煮出了夹生饭。奇怪的是,同样的种子,出来的麦穗比往年粗壮了多,个头长了一些,连麦芒在阳光下也显得有了精神,有了气派。桃红家里几分地麦子两天功夫就收割脱粒完,来不及喘口气,他俩又赶紧给棉花玉米锄草施肥。
村里村外都在忙碌,也没有人喊没人催,忙得像抢火一样。天上,太阳躲起来了,没有太阳的日子依旧不凉快,空气似乎更加闷。大椿拖着桃红又帮忙给老头子那边的麦子也抢回来了,刚脱粒完,地里还没整理好,雨就下来了,连着几天没停。
下大雨不能出门,有人还是要钻到雨幕里,剪山芋藤插山芋苗,既方便又省得浇水,不伤力气。桃红也想去地里,可她起不来,不是懒,是身子反应得厉害。她思前想后没吃什么,应该不是食物中毒,可就是难受,连走路也拖不起脚。大椿见她难受的样子,一下摸摸她的额头,一下摸摸自己的额头,心头在默默比对,又分不出两样,若有,那是桃红的比自己的额头要凉一些,他一急就拖起桃红去了街上的卫生院。
医院没什么人,大椿在一块小得只能伸进手的玻璃窗里挂号。穿着白大褂的小姑娘问他挂什么科,他便想想,说,挂内科吧。要是错了,大不了被人笑话两句,能见到医生就好。巧的是内科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女人,大椿觉得如果现在她走在外面的路上,风能将她吹得飞起来。接过单子眼睛只瞄一下就按到桌子边缘一根倒竖的钉子上。她让桃红在桌子边的方凳子上坐下,一边拽过桃红的右手,一边示意大椿到外面去。
大椿有点不情愿,磨蹭了一会,又想两个女人可能有些话当着男人面不好说,便转过身子慢腾腾地踱到门外,一出门眼睛快速地扫了一下前后,见走道没人,像个猴子似的赶紧贴到了墙边,耳朵如同一条袋子张开的大嘴兜向室内。他屏住呼吸,能听到心脏撞击胸腔的“咚咚”声。
里面的对话像蚊虫的声音,毎个字也能传到大椿的耳朵内:
“好事没来有多少时间了?”
“不记得,没多久吧?”
“你身上的事,你问谁?”
“我想想,大概上个月没来,是的,上个月。”
“把过脉,没病,你是有喜了,回家多休息,干活的时候注意不要过度就行。”
“真的啊,谢谢你了。”桃红站起来,她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反正心里还是怪怪的。她没顾得上自己的身份,一把抓住医生的手,像是要给她把脉一样。
“你这丫头谢我干嘛?回去吧,记住多休息,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有喜了”这三个字像一遍遍敲打的铜锣声清脆地响在大椿的耳旁,也一遍遍响在他的心底,他沉浸在这个突然而至的喜悦中,直到桃红的手伸过来拽他。
出医院的大门,回去的路上雨更大,风也愈发张狂,泥泞的路面竟被雨冲得光滑。大椿一只手撑不住大布伞,又担心淋湿了桃红,只得将她搂在怀里。他听到雨拍伞布的声音,也听到雨打在玉米叶子上的沙沙声,他觉得从来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大椿进屋没顾上给桃红倒杯水,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正在锅屋烧饭的娘。娘一听,似乎正布满愁云的脸立刻开出了舒心的花朵。她伸出食指,像举把枪似的,正对着大椿的鼻子点了点,自己咧开嘴笑:“其实上次我就怀疑有了,就是不敢肯定,怕别人说我老大娘相,这次医生说的,错不了,总算放下了一桩心思。你过去,我来给桃红弄点吃的。”
回房间,大椿见桃红仰面躺在被面上,一只胳膊抬起,手背遮挡住双眼。大椿走过去,伏下身子,亲了桃红一下,腰安了弹簧似的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