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襟危坐的炕

文：路边青草

初冬，因为公事去北边一个小县城出差，同行的还有老赵。恰巧老赵就是那个地方人，他家在城郊，于是到达的当晚，没有在外面的宾馆住宿，去了老赵家住。

我与老赵在他家周围随意逛逛，邻里与他熟悉，见他回来，都与他打招呼，顺便叫进屋坐聊。我从而发现了个奇怪的物事：每户人家中的客厅，都有个或圆形或方正或长方形的桌子，或者是茶几，上面盖了一层棉袄或者小棉被，棉袄的边沿垂下桌子周边很长一段，凡进屋中的人均围桌而坐，掀起垂在桌侧的棉袄，手脚都伸在桌下，不用手的时候，是不会从棉袄里抽出来的。茶具、小零食就放在铺在桌面的棉袄上。

北方人家有火炕，天冷时进屋就坐炕上，围着炕上的一台小桌子吃喝聊天，南方人洗澡的习惯是单个小间冲凉，北方是喜欢澡堂子集体“袒承相见”地泡澡、搓澡，这些南北方的生活差异，从各类文章及影视剧中都常见，我也了解。可这个棉袄盖着一张小桌子，又甚至盖的不是一张桌子，仅仅是一个没有桌面的架子，这东西我闻所未闻，实是第一次见。连着数户人家看过来，我明白了：这是当地的一种寒天取暖方式。主客们围在那张桌子、茶几或者架子旁边，手脚伸进棉袄里，桌下就是温暖的世界。

我自小生长在南方，没有见过这样取暖的，对一群人把手脚伸进鼓鼓的棉袄里，我一下不适应，所以我一直坐在桌外，一个人有些暗自好笑地观察这个南北方的不同生活差异。这一观察，又看出新名堂来了：取暖并不单纯靠棉袄带来的热乎，棉袄内、桌子底下，还有一个“小太阳”电烤炉，它通着电，散发着阵阵暖意呢。烤炉、桌子、棉袄，组成了一张“烤火桌”。

我跟老赵把话题扯向了这个我从没见过的“烤火桌”，聊谈下来，还真增长了见识。这里地理位置不太北，所以不用火炕，也不太南，没有南方那么暖和，但是冬天气温也低，为了避免手冷脚冻，所以发明了烤火桌。烤火桌是解放后用得多，解放前的取暖，大都还是用“火笼”。火笼就是用竹篾编织成的一个小篮子，篮中放一个陶盆，盆中放些点燃的木炭，掩上一层草木灰，盖上铁丝透气的盖子，盖子上面再垫一层毛巾，木炭散发的热气就可供取暖了。木炭耐燃，几块木炭可以燃上一整通宵，火笼个头也不大，可以随手提着带走用以取暖。火笼是个人用得方便，对家中人多、包括来客人的时候，就显得小了，于是有人发明了烤火桌：用实木条或者金属条组装个架子或者桌子，面上盖一层棉袄，桌下放一盆炭火，大家围坐在桌边，桌面放置茶水、小吃，手脚伸入棉袄下取暖。

后来，木炭渐渐被淘汰，而且木炭在通气不好的房间里燃烧不充分的话，容易产生一氧化碳令人中毒，取而代之的是使用电热丝，用电能转化为热能。简易的烤火桌，一个木条或者金属条组装的小架子或者小桌子盖一层棉袄就行了，后来市面上逐渐出现了设计考究、外观精美的烤火桌，也叫“电暖桌”，也出现了不少专门生产电暖桌的厂家企业，打出了品牌，通电后，四只桌脚就是发热器，桌面上还带电磁炉，以供主人泡茶待客用，桌面高度也可智能化升降调节，甚至还带晾衣烘干功能，售价数千元乃至上万元都有。

第二天，到了县城，走在街边看到的情景也令我惊叹：每一家大小商店内都摆有烤火桌，甚至是小小的早餐店、快餐店内的桌子，也是用的烤火桌，有简易组装的，也有奢华设计的，凡客人进店来，都是围桌而坐，掀开棉袄盖上手和膝盖，等着店家上茶水食物。这种情景实在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果把这些烤火桌替换成茶几桌子，不带那层棉袄，就是我们南边的情景了。所以说，出门走走看看，总是可以长点见识，了解不同的生活习惯和民俗风情的，此次北边小城之行，我就认识了“烤火桌、电暖桌”。

再顺便说点题外话：围桌而坐聊，是一种亲切、热情、熟络、融洽的情感氛围，我想到了丽。丽也是这个地方人，她也是我的同事，我从未听她提起过烤火桌这种东西，但是我此行接触并知道了烤火桌是当地家家皆置的物事，她家中肯定也有。我想象到了这个场景：这个冬春，我去到丽家，与她的家人围在烤火桌前坐谈，大家的手脚都盖在棉袄下面，桌下，我和她手脚齐上阵“打架”搞小动作，桌面上，我们都正襟危坐，静听言谈，只有偶尔互相对视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我们才心知的狡黠和情意——丽是一个很活泼也很幽默的女孩，我正深深地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