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心重的人的面相(色心太重的人面相)
内容简介
【汉家公主 VS 西域高僧】 瑶英穿进一本书中 乱世飘摇,群雄逐鹿,她老爹正好是逐鹿中势力最强大的一支,她哥哥恰好是最后问鼎中原的男主 作为男主的妹妹,瑶英准备放心地躺赢 结果却发现男主恨她入骨,居然要她这个妹妹代替女主和草原部落联姻,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瑶英被迫和亲,老酋长命不久矣,一群膀大腰圆的儿子摩拳擦掌,等着生吞活剥了貌美如花的汉人公主 正好书中注定短命的一代枭雄带兵围攻部落 瑶英瑟瑟发抖,为了逃离魔爪,指着那个病恹恹的枭雄:某年某月某日,本公主曾和你春风一度,对你念念不忘,带着嫁妆来投奔你了! 枭雄的属下大惊失色:公主不要信口雌黄,我们王是出家人,是血统高贵的佛子! 瑶英一脸幽怨:本公主不嫌弃你是个和尚,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属下冷笑:一派胡言,你又不信佛,怎么会仰慕我们的王? 瑶英一脸意犹未尽的羞红:我不信佛,我馋的是他的身子。 和尚:…… 属下:我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汉女! 从此,草原上开始流传佛子和汉人公主的香艳风流韵事,什么姿势的都有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和尚:…… 后来,和尚为瑶英脱下僧服,此生再未重新穿上 【汉家公主 vs 西域高僧】
精彩片段
连绵无际的雪原上矗立着起伏的山丘, 一道清澈河流从山谷中蜿蜒而出, 流过平原。一座座几乎隐没在雪中的毡帐散落在山丘下的河道旁,可汗从大魏迎娶的文昭公主到来,帐中人们蜂拥而出, 欢欣鼓舞。帐前挤满了人, 处处欢声笑语。却是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腔调。李家兄妹俩站在牙帐前,相对无言。一如几年前,他们发现彼此的身份, 立在船头, 默默凝望对方。赤壁矶头, 一目烟波。牙帐木门从里面拉开,叶鲁可汗走了出来,目光落到风尘仆仆、满面倦色,仍然不掩容色的瑶英身上, 高兴得直搓手,苍老的脸沟壑纵横, 拍拍李玄贞的肩膀, 笑道:“文昭公主平安抵达, 太子可以放心了。”说着,不等李玄贞开口,殷勤地拉开帘子,请瑶英入帐。瑶英目不斜视,从面色阴沉的李玄贞身前走进牙帐。李德定下婚期后, 李玄贞率军去了凉州,这会儿他本该镇守凉州,怎么会随叶鲁可汗一道回了叶鲁部?难道他非得亲眼确认她和叶鲁可汗成婚才能安心?叶鲁可汗跟进牙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干笑了两声,道:“公主一路劳顿,今晚好好休息,明晚就能举行婚礼。”他的汉话说得并不熟练,咬字迟缓。瑶英垂眸不语,露出疲惫不堪之态。叶鲁可汗看着她颈间露出的一截雪白娇嫩的肌肤,心道一定比羊脂还要嫩滑,恨不能立马尝尝滋味,又看她眉宇间满是倦色,心疼不已,心想汉人公主娇柔腼腆,讲究礼仪,年纪又小,不能太粗野吓坏了她,搓了搓手,带着人离开。帐门刚刚合拢,瑶英便跌坐在了毡毯上,塔丽和阿依跪在一边,为她取下头上沉重的花冠步摇。塔丽同情地道:“公主,可汗虽然年老,却身体壮健,而且很疼惜您。奴听叶鲁部的人说,可汗从来没有对一位夫人这么体贴入微。”瑶英没说话,摘下鬓边的发簪珠翠,满头乌黑青丝披散下来。她浑身骨头酸疼,什么都不想思考,伏在长榻边,闭上眼睛假寐。睡一觉就好了,睡饱了养足力气,才能去应对这陌生的环境。帐门传来响动,一柄偃月形弯刀挑开帘子,风雪涌入,黑色皮靴踏入牙帐。瑶英听到声响,睁开眼睛,扫一眼那双靴子,示意胡婢和谢青都出去。帐中只剩下她和李玄贞。瑶英依旧蜷在长榻边,丰艳青丝瀑布般倾泻而下,铺满半张毡毯,像只慵懒的猫。“长兄要留下观礼吗?”这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好像她要嫁的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异族首领。黑色皮靴挪到瑶英面前,李玄贞俯身,拽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凤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字字道:“七妹,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瑶英眼帘微挑,眸光清亮。“好啊,我选长兄,长兄能带我回长安吗?”李玄贞愣住了。瑶英一笑,嘲讽地道:“长兄,事到如今,你没办法给我选择的机会,叶鲁部没有任何失约之举,明天就是婚礼,长兄难不成想毁了两国邦交?”“你不是这样的人。”李玄贞做不出那样的事,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她去得罪叶鲁部、触怒李德,她又不是朱绿芸。瑶英瞥一眼帐门的方向,“你也没有那个能力。”这里是叶鲁部的地盘,他带不走她。李玄贞沉默地看着瑶英,凤眸里暗流翻涌。“长兄,那年我已经选过了,我是李仲虔的妹妹。长兄若加害于我阿兄,我便和你势不两立。”李玄贞手指握得更紧。当时他的手指紧紧捏住了瑶英脆弱的颈子,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会死在他手上。他和李仲虔,她只能选一个。要么彻底和李仲虔、谢满愿断绝关系,以阿月的身份活下去,要么陪他们一起死。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依然毫不犹豫地选了李仲虔。而他这几年一次次为难李仲虔,一次次逼她选择,明明知道她不会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他还是一次次问出口。李玄贞手指发烫。瑶英低头,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拨开他的手指。她曾经以为可以和李玄贞讲道理,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在强者面前,弱者的道理是最没用的东西。唐氏的一句“杀光他们”是李玄贞的心魔,谢满愿,李仲虔,李德,谢氏族人,李氏族人,不管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都逃不过。所以她不想再浪费口舌。李玄贞是天命之子又如何?李仲虔永远不会抛下她不管,她也永远不会放弃李仲虔,真到了绝境,大不了和李玄贞同归于尽。李玄贞俯视着瑶英,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俊逸的眉眼现出几分狰狞之色。瑶英靠着榻沿,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淡然。“我累了,长兄自便。”她闭上眼睛,浓睫轻颤,不一会儿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李玄贞站在帐中,眼中波涛汹涌,双手慢慢紧握成拳。他不该去赤壁。那样就不会遇到她,不会对她心生怜惜,不会想到要好好照顾她,不会在母亲的嘱咐和她之间备受煎熬。他居然在祈求仇人之女选择他。而她对他不屑一顾。李玄贞浑身一颤,仿佛梦中惊醒似的,猛地一个转身,大步离去,双目赤红。不一会儿,谢青入帐告诉瑶英,李玄贞走了。叶鲁可汗再三挽留,请李玄贞参加了婚礼再走,还说别木帖等着和他斗酒,他说凉州那边还有军务要忙,带着亲兵离开。瑶英淡淡地嗯一声。谢青盘腿坐在毡毯旁,视线落在瑶英雪白的手腕上,那里有几点淡淡的指印。“公主和太子殿下发生过什么?”瑶英缓缓地道:“也没什么……我从小身体不好,那年有人说赤壁出了一位神医,医术高明,阿兄立刻带我去赤壁求医。那时候赤壁是南楚治下,神医只救南楚臣民,阿兄之前曾随裴都督攻打过赤壁,怕暴露了身份,神医不愿救我,就让世仆带着我登门求医……”荆南和赤壁的方言很像,瑶英一口像模像样的赤壁话,神医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见她身边只带了几个老仆,留她住在家里,悉心为她诊治。神医的医术果然高妙,瑶英在他家住了几个月,气色越来越好。也就是在那里,瑶英遇到一个身受重伤的青年。“他说他叫杨长生,是南楚人。”瑶英笑了笑。小的时候她腿脚不好,不怎么出门,李玄贞又一直记恨着谢氏,从不和谢氏打照面,而且时常在外征战,兄妹俩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居然从没见过。他们都伪装成了南楚人,李玄贞脸上有伤,她没认出李玄贞,李玄贞更不可能认出她。神医叮嘱瑶英多走动,她常帮神医跑腿,帮着照顾病人,看到李玄贞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照顾,主动包揽了为他送药的活计。一来二去的,他们以阿月和杨长生的身份认识了。后来李玄贞脸上的伤口愈合,瑶英还和他开玩笑:“长生哥哥,你的眉眼有点像我阿兄,个头也差不多。”李玄贞皱眉:“你的兄长把你扔在赤壁几个月不管,你不生气?”瑶英不满地轻轻捶了他一下:“我阿兄不是不管我,他有要紧事要忙,而且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李玄贞笑了笑,低头给瑶英捏泥人。瑶英认识的杨长生,沉默寡言,但是为人仗义,那时赤壁接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洪水肆虐,他不顾重伤下水救人,险些因为虚脱被洪水卷走。所以,当他们一起坐船回到魏郡,看到等在岸边的李仲虔和唐家人,意识到彼此的身份时,瑶英没有立刻躲开李玄贞。她总觉得,一个人既然能够不顾自身安危去救陌生人,应当也能理得清仇恨。李玄贞的反应比瑶英要大多了,他立在船头,看一眼岸边的李仲虔,再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变得僵冷,眸中阴云笼罩,忽然抓住她,掐住她的脖子。瑶英差点死在他手里。时至今日,她还记得李玄贞粗糙冰冷的手指扼住脖子时的感觉。谢青面无表情地评价一句:“太子太执拗了。”瑶英揉揉手腕,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事了。”她把心思放回到自己的处境上:“阿青,大王子那晚到底做什么去了?”谢青回过神,道:“我打听过了,大王子那晚抢掠了几大车的货物。”瑶英皱眉。那天汇合之后,大王子说他打劫了几个牧民。她留心观察,发现大王子和随从都换上了新的马鞍、马具,普通牧民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么贵重的马鞍?“我怀疑大王子劫杀了那支王庭商队。”谢青目露诧异之色:“叶鲁部的人说,无人敢劫掠打着佛子旗帜的商队。”瑶英嘴角一扯:“别人不敢,那是因为他们识时务,知进退,大王子不是那样的人。”她之前一直很疑惑,强盛的叶鲁部落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倾覆?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大王子贪婪残暴,惹怒了太多部族,如今他又很可能劫掠了昙摩罗迦的臣民,即使王庭不报复,周边部族也会以此为借口前来攻打。瑶英沉吟半晌,吩咐谢青:“你找个机会看看那几大车货物都是什么。”谢青应是。翌日早上,天还没亮,帐篷外就传来热闹人声。塔丽服侍瑶英梳洗,告诉她部落的人正在准备晚上的婚礼,夜里大帐前会燃起篝火,部落的男男女女都会前来恭贺他们。瑶英换上婚服,塔丽挽起她的长发,为她编发辫。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忽视心底的恐惧不安,一遍遍为自己鼓劲。谢青钻进帐篷,眼神示意塔丽和阿依出去,走到瑶英身后:“公主,我找到这个。”瑶英转身,看到他从怀里摸出一面被鲜血染红的旗帜。脏污的织物上还能依稀看到精致的金色纹路。大王子果然还是不服气,劫掠了那支商队。瑶英心计飞转:“得把这件事告诉叶鲁可汗……不能由我开口,叶鲁可汗未必会信我,只会当我是挑拨离间,而且消息泄露出去,大王子必定报复……阿青,你再找些证据,把这事透露给二王子。”塔丽说过,大王子和二王子素来不和。谢青应喏,转身出去。二王子没有辜负瑶英的期望,听到风声后,立刻向叶鲁可汗禀报。叶鲁可汗勃然大怒,派人叫来大王子:“你居然劫杀佛子的商队,你这是把祸患引至我们叶鲁部!”大王子见事情败露,并不慌张:“人我已经都杀了,连牲畜也都宰了,谁知道是我下的手?”长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叶鲁可汗愈发怒不可遏:“祆神在上,佛子的怒火假如降临叶鲁部,你就是整个叶鲁部的罪人!”大王子满不在乎地道:“佛子远在西域,总不能大显神通突然从天而降!再说了,他来了又如何?有本事和我大战三百回合!”叶鲁可汗气得面色紫涨,正待拔刀,帐篷外传来脚步声。“可汗,别木帖回来了!”叶鲁可汗立即道:“别木帖快进来。”别木帖踏进大帐,眉头微皱:“可汗,大魏太子怎么突然走了?不是说好要和我斗酒的吗?”叶鲁可汗此时焦头烂额,漫不经心地道:“他和文昭公主不是同母所生,没什么情分,和文昭公主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别木帖泛着淡淡金色的眼眸闪烁了两下,眼底掠过一丝阴狠之色。叶鲁可汗和他说了大王子劫掠商队的事情:“别木帖,你看该怎么办?你是从西域来的,天谴之说是否真的会灵验?”别木帖看了看大王子,笑了笑,“大王子虽然鲁莽,不过有句话没说错,佛子远在西域,这些年从没离开过圣城,大王子不过是杀了几个胡商护卫罢了,佛子不会为此大动干戈。”叶鲁可汗狠狠地瞪一眼大王子,冷笑:“但愿如此。”婚礼仍旧按计划举行。从中午开始,部落的男男女女开始伴随着鼓乐踏歌起舞,笑闹喧腾,等到夜幕降临,大部分们已经喝得半醉,营地里燃起一片熊熊的火光,瑶英被搀扶着出了帐篷。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几位年轻王子的目光一个比一个不加掩饰。瑶英再次注意到那道曾让她不寒而栗的视线。她余光扫过去,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站在叶鲁可汗身侧,鹰鼻深目,目光如炬,火光映照下一双浅金色眼瞳。他此刻含笑看过来的眼神让瑶英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她定住心神,在塔丽的指引下完成拜礼,刚要起身,对面的叶鲁可汗忽然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轻响,仰面倒了下去。众人大惊,别木帖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叶鲁可汗,笑道:“可汗吃醉了!”几位大王子面面相看,抢上前,扶叶鲁可汗回帐篷。大王子转身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瑶英,嘴角斜挑:“美人,你别急,若我父汗这一病不能一振雄风,我会代他好好疼惜你。今晚,你就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吧。”说着,脸色陡然一沉,目露凶光,“公主的那些护卫可不是叶鲁勇士的对手,待会儿可别轻举妄动。”他抹抹嘴角,大笑着走进帐篷。瑶英立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浑身冰凉,环视一周。叶鲁可汗的亲兵正好都不在,而几位王子的亲兵已经分头散去,篝火还在熊熊燃烧,但欢快的气氛早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风雨欲来的紧张压抑。瑶英回了帐篷,立刻脱下婚服,让谢青去清点人马。“叶鲁可汗不像是吃醉的样子,今晚叶鲁部一定会发生变故。”她以为提醒叶鲁酋长可以让他早做准备,没想到晚上就出事了,看来大王子早就做好了准备。难怪大王子这一路上敢那么张扬地言语调戏她。在大王子眼里,她早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谢青很快召集亲兵,几十人严阵以待,牢牢护住了瑶英的帐篷。其他人并未过来探问,部落的几位族老在二王子、三王子和其他义子的簇拥中去了叶鲁可汗的帐篷。不一会儿,帐篷里传出喊杀声。埋伏在暗处的骑士拔刀冲进打仗,几位王子的亲兵嘶吼着混战,寒光闪烁,血肉横飞。塔丽和阿依蜷缩在帐篷角落里瑟瑟发抖。一个时辰后,大王子满身是血,提着几个弟弟的脑袋大踏步走出帐篷:“他们想趁着父汗生病刺杀父汗,已被我父汗的亲兵诛杀!”叶鲁部以强者为尊,看到大王子杀了其他王子,除了几位王子的亲兵,其他人都跪了下来,匍匐在大王子脚下。别木帖从帐篷里走出来,站在大王子身侧,恭敬地请他进去。大王子扔了脑袋,转身进帐。其他人陆续站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几位王子和族老的脑袋被扔进了火堆里,烧得劈啪作响。谢青脸色紧绷,守在帐篷前:“公主,我们该怎么办?”叶鲁可汗还没死,不过也没有清醒,大王子杀了其他王子,现在部落里的人都听大王子的号令,瑶英迟早会落到大王子手里。瑶英已经来不及去细想大王子什么时候在叶鲁可汗的酒碗里下了毒,她提防着大王子,却没有料到大王子下手如此心狠手辣。“我们的人太少了……”瑶英闭了闭眼睛,“先静观其变。”
是夜, 大王子带着亲随,提刀将另外几位兄弟的儿子和忠仆全部杀光, 女人们则都成了他的侍妾。嚎哭惨叫声响彻河畔,地上的积雪饱饮鲜血, 红得艳丽。到了第三天, 营地里仍然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叶鲁可汗昏睡不醒,部落剩下的几位族老并未出面阻止大王子赶尽杀绝,巡守营盘的护卫全换上了大王子的亲随。瑶英的帐篷从早到晚被叶鲁部最骁勇的骑士重重包围,谢青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第四天,亲兵忽然急匆匆入帐,焦急地道:“公主,叶鲁部的人要杀了我们的马!”瑶英出嫁时,从大魏带来百匹良驹, 其中一匹是当年李仲虔送她的乌孙宝马。到了叶鲁部后, 她的马由叶鲁部的牧人和她带来的亲兵一同照料。谢青腾地一下站起身:“我去看看。”瑶英也站了起来:“你去阻止那些人,我去找大王子。”下命令的人是大王子, 只有拦住大王子才能保住她的马。谢青想了想,觉得不放心,让其他亲兵去马圈, 自己跟在瑶英身边, 陪她一起去找大王子。大王子在自己的帐中喝酒, 女奴进去通禀,他放下酒碗,大笑着起身相迎。瑶英进了帐篷, 立刻冷着脸怒斥:“叶鲁部忘了和我大魏的盟约吗?大王子若不想遵守诺言,就将我送回中原!我乃堂堂大魏公主,叶鲁部迎娶的可敦,大王子如此欺辱我,就不怕大魏发兵来攻?”大王子一脸诧异,眯了眯眼睛,笑道:“公主误会了,我叶鲁部仰慕中原王朝,怎么会言而无信?”说着顿了一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瑶英,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来回转悠。“公主放心,按照我们的风俗,就算我父汗不幸亡故,我也会信守与大魏交好的诺言,有了新的可汗,公主依旧是叶鲁部最尊贵的可敦。”他意味深长地道:“我一定代父汗好好疼爱公主。”瑶英垂下眼睫,身子颤了颤,仿佛不敢直面大王子□□裸的眼神,苍白的手紧紧攥住衣袖。大王子将她极力掩饰的惊惧之态尽收眼底,心里像有几百只猫爪子在挠一样,忍不住凑近了些,做出耸鼻深嗅的动作。汉人女子果然和部落里那些满身马臭的女人不同,娇柔酥软,雪白柔嫩,身上一股勾人的幽香。比最香甜的奶酪还要鲜美。大王子满脸陶醉之色,又上前了一步,伸手想抱瑶英。瑶英吓得后退,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大王子,我们中原人最重礼仪,若可汗真的有什么不测,我需要上书朝廷,等朝廷下达敕令,才能遵从贵部的风俗。否则,我宁死不受辱!”她抬起头,眸中含泪,春色涟漪。美人不愿示弱,偏偏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昭示着她此刻心里有多害怕、多无助,面对这张泫然欲泣的脸,大王子也不由得心软了。这绝色美人迟早是他的。大王子玩味地笑了笑,道:“我这就叫人去写信,公主就不必操心这些了。”瑶英沉默了一会儿,板起脸面:“那大王子为什么要下令杀了我带来的马匹?那些良马都是我的妆奁,也是叶鲁部的财产,是我为叶鲁部的勇士准备的礼物。”大王子嘴角勾起:“既是公主的妆奁,自然不能杀。”他扬声叫随从入帐,吩咐他放了瑶英的马,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瑶英,带着迫人的力道。“公主是水做的人,我疼惜尚且来不及,怎么舍得让公主受委屈?”瑶英肩膀轻颤,转身出去。谢青跟在她身后。回到自己的帐篷,瑶英抬手拂去眼角泪花。谢青轻声道:“公主,您受委屈了。”瑶英摇头示意无事,盘腿坐在毡毯上,压低声音:“看来大王子不会马上下手杀了叶鲁可汗,他认同叶鲁可汗和魏朝的结盟。”刚才一番试探,她可以确认大王子不会撕毁盟约。只要大王子还顾忌着魏朝,她就还算安全。“不过我心里总觉得很不安……”瑶英想起别木帖那双金色的眼瞳就浑身战栗。大王子为人粗豪,连昙摩罗迦的商队都敢抢,不像是可以为一个刺杀计划隐忍大半年的人,而从那晚婚礼上其他王子仓促的应对、族老们的明哲保身和大王子沉着毒辣的手段来看,大王子一定准备了很久。不到三天,他就扫清了部落里所有反对他的人。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若非精心谋划,怎么可能如此缜密?“其他成年王子都死了,包括可汗的两个义子……别木帖深受可汗器重,却安然无恙,还成了大王子的左膀右臂。”“所有人都被困在营地里,只有大王子的亲信可以出入。”瑶英喃喃地道,“我怀疑别木帖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这两天别木帖并未露面,但她直觉部落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离不开关系。谢青也对别木帖印象深刻,那个异族男人高大壮硕,肌肉虬张,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一看就知道是个擅长骑射的高手。李玄贞率兵收复凉州的几场大战中,别木帖表现英勇,李德还赏了他一把宝弓。他疑惑地道:“别木帖为什么背叛器重他的可汗,转而辅佐心胸狭小的大王子?他就不怕大王子事成以后杀了他?”瑶英双手微微发颤,之前的一个猜疑慢慢浮上心头。之前只是怀疑,现在看来,很可能八|九不离十。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在叶鲁部遇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叶鲁可汗并不可怕,大王子她也能勉强应付,但是面对别木帖,她什么胜算都没有,只想尽量避开。可是避开并不表示她就安全了。瑶英抿抿唇,压下心底的不安,叫来随从中略懂医术的亲兵,带着人去叶鲁可汗的牙帐。“可汗重病,我身为可敦,理当照料可汗,以尽心意。”塔丽把她的话翻译成部落的语言。牙帐前的勇士面面相觑,派人去大王子那里报信。大王子方才起了欲念,正搂着胡女寻欢作乐,闻言,揉了把怀里的胡女,笑嘻嘻地道:“公主如此重义,是我叶鲁部之福,就请公主好好照顾我父汗。”老头子活不了几天,公主想照顾老头子,让她照顾去吧,正好让公主亲眼看着老头子死去,也好叫她彻底臣服于他。一想到泪盈于睫的文昭公主仰起小脸看着自己时那楚楚动人的娇媚风韵,大王子心里更痒了。帐篷里传出胡女的叫声。叶鲁可汗的牙帐里一股怪怪的混杂着羊脂、烈酒的**酸臭味,瑶英走进帐篷,呛得几乎抬不起头。几个胡女守在床榻前,看到瑶英,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瑶英示意亲兵上前为叶鲁可汗看脉,接过胡女手中的毡帕子,自然而然地倚坐在榻旁。胡女们迟疑了一下,恭敬地退了下去。叶鲁可汗躺在毡毯之间,面色青白,呼吸微弱,亲兵瞧瞧他的脸色,翻开眼皮看了看,朝瑶英摇摇头。瑶英早就料到如此,叶鲁可汗肯定没救了,不然大王子不敢放她进牙帐。她依旧坐在榻旁,渐渐适应了牙帐里的味道。夜里她留下没走,帐篷外传来说话声,大王子和别木帖一前一后走进帐篷。大王子看了瑶英一眼,没在意,转头和别木帖说话。瑶英眼眸低垂,姿态温驯顺从。别木帖浅黄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浮起一抹痞笑,用胡语和大王子说了几句什么。大王子听了,看着瑶英,眼神邪淫,也用胡语回答了一句。瑶英一动不动。她身边的塔丽却变了脸色,浑身发抖。大王子抬腿踢向塔丽,喝道:“贱奴!怎么不把我的话说给公主听?”塔丽瑟缩了两下,躲到瑶英身后,不敢吱声。大王子看着瑶英吓得微微轻颤的手,大笑数声,转身离了帐篷。别木帖也跟了出去。转身之前,他忽然回头,目光如电,在瑶英身上转了一个来回。瑶英背对着他低头安慰塔丽,手心里密密麻麻的汗。不一会儿,帐门轻轻合上,别木帖出去了。瑶英低声问塔丽:“刚才大王子说什么了?”塔丽小声道:“大王子说了些粗俗的不敬之语。”大王子说要当着所有魏朝亲兵的面撕了公主的衣裙,她不敢翻译给公主听。瑶英沉默了半晌,泪水潸然而下,伏在叶鲁可汗榻边,小声啜泣。“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们这些塞外野蛮之人……能说得出什么好话?”“我恨李玄贞!他真狠心!我是堂堂大魏公主,金枝玉叶,流落到这塞外之地,和这些野蛮人为伍……可汗又活不长了……我以后该怎么办……”她哭了很久。塔丽手脚无措,拧干帕子为瑶英拭泪,温言劝哄,她才慢慢收了哭声。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帐门外人影晃动。瑶英低头拭泪,眼圈哭得通红,眼底却一片清明沉静。接下来的日子里,瑶英每天守着叶鲁可汗,大王子和别木帖偶尔会带着族老过来看一眼。叶鲁可汗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差,十几天之后,最终还是咽了气。这天半夜,谢青告诉瑶英,可汗死后,别木帖带着几个随从离了营地,不知道去了哪里。猜测得到证实,瑶英心脏狂跳起来。别木帖果然不是寻常人。按照叶鲁部的风俗,族人要为死去的可汗办一场火葬,将可汗裹上白布,抬上架起的高台,以烈火焚烧,让可汗的魂灵得以回归祆神的怀抱。第二天,当夜幕降临时,部落男女汇聚在广场上,瞻仰叶鲁可汗的遗容,为他送行。清冷月色下,族人们唱起悲伤的哀歌。大王子听得不耐烦,大咧咧闯进瑶英的帐篷,伸手就要撕她衣裳:“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新可汗了,今晚是我和公主的婚礼,谁都不许进来打扰!”谢青立刻拔刀,挡在瑶英身前。大王子抱了个空,眉头一皱,狞笑:“怎么,公主不愿意?”瑶英一身叶鲁部妇人的盛装,款款朝大王子下拜,“请大王子见谅,今晚是老可汗的殡葬礼,请容许我送老可汗最后一程,否则我心中实在不安,无法全心全意服侍大王子。”她声音压低了些,语气柔婉,交领袍服间露出的半截颈子柔白如玉,“到了明天,大王子就是我的可汗。”这一声娇柔婉转的调子说出来,大王子的身子立刻酥了一半,犹豫了片刻,道:“也罢!你去吧!”瑶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踏出帐篷,来到人群聚集的广场。场中大火熊熊燃烧,人们跪在篝火前,有的低声啜泣,有的大声嚎哭,有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酒御寒,有的一脸麻木地凝望着老可汗的尸首在烈火中化为烟灰。瑶英越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的土台上。她头梳发辫,戴花冠,辫上缀满珍珠玉石,颈间璎珞珠串低垂,腰系彩幔,身上穿着只有可敦能穿的小袖锦绣袍服,月下行来,恍如传说中的神女。众人纷纷停止哭泣,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瑶英站在土台上,面对着众人,感觉到此刻有数百双陌生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塔丽站在她身边,清了清嗓子。瑶英摆摆手,环视一圈,缓缓地道:“可汗生前曾告诉我,叶鲁部是神狼的后代,每一个叶鲁部勇士身体里都涌动着神狼的血。”台下的叶鲁部男女惊讶地看着她。公主吐字清晰,语声清脆,说的不是他们听不懂的汉话,分明是他们叶鲁部的语言!塔丽也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瑶英:公主居然会说胡语!瑶英面色平静,看着火堆前神情哀戚的陌生族人:“我的丈夫叶鲁哈珠是位勇猛的勇士,他十二岁就带着部族随从离开父母,为他的领地领兵作战,他曾带领你们打败一个个不可一世的敌人,为你们找到丰美的土地,夺来数不清的牛羊,他保护你们,养育你们,他是神狼的儿子,英勇的父亲,明智的可汗。”她望一眼远处,大王子和他的随从还没有注意到这边。“而你们……”瑶英的语气陡然变得讽刺,眼神从一个个面色麻木的部族勇士脸上扫过去,“你们竟然如此懦弱!大王子伏曼残忍地杀死他的兄弟,背叛他的父亲,屠戮你们的族人,你们居然像温顺的羊羔一样躲在一边,不闻不问,你们玷污了神狼的血统,让可汗在天之灵蒙羞!”黑压压的人群里一片静水般的沉寂。叶鲁部的老少男女们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瑶英。大王子的随从勃然大怒,掉头回帐篷,预备向大王子报信,被其他人拦了下来。瑶英立在火堆前,站在如银的月色下,迎接着众人沉默的注视,加快语速,朗声道:“可汗的在天之灵正看着我们!我,大魏文昭公主,叶鲁部可敦,将亲手为可汗复仇,以叛徒的鲜血来祭奠可汗的魂灵!”她话音刚落,大王子的随从已经穿过人群朝她扑了过来,她立刻转身跳下土台,藏在人群中的谢青一跃而起,抱起她,几个纵身躲过随从的追捕。“抓住她!”越来越多的叶鲁部勇士追了过来。谢青抱着瑶英,跑得飞快,瑶英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哨子,呜呜吹响。尖利的哨声传出营地,寂静的营盘四周忽然响起数声划破空气的锐响,漆黑的夜空中骤然闪过数道银色亮点,宛如流星划过苍穹,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惊胆战的怪啸声,砸向营地。叶鲁部人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情景,一个个目瞪口呆,凝望着那一颗颗坠落的流星。岑寂的天穹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裂成两半,一道接一道带着亮银色尾巴的亮点呼啸着扑了下来。紧接着,火光四起。一座座帐篷忽然自己燃烧了起来,明黄的火焰一簇簇腾向高空。追捕瑶英的勇士一脸惊惶地停了下来。呆滞的人群里响起凄厉的叫声:“神罚!神罚!这是可汗的在天之灵降下的神罚!”叶鲁部人魂飞魄散,起身想要逃跑,却双脚发软,无法动弹。“神狼护佑!祆神在上!”“我不是伏曼的人!”他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浑身发抖,跪地求饶。整个营地都乱了起来。在帐篷里喝酒的大王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冲出了帐篷,看到天空中闪烁的亮点,睁大了眼睛,眼底掠过一丝恐惧之色。“神罚!大王子,这是神罚啊!”“可汗显灵了!”大王子面色狰狞,掩下惧色,拔刀砍了几个转身逃跑的随从,怒道:“都别怕,这是妖术!”他提着染血的刀冲到广场上,一边走,一边砍杀回头逃跑的随从,眼中透着嗜血的寒光。族人愈发惊恐,不敢再跟随在他身边,四散而逃。而在营地东边的河畔,瑶英飞快爬上乌孙马,狠狠夹一下马腹,在谢青和其他亲兵的护送下,朝着中原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营地里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
瑶英一行人纵马狂奔了一夜。身后只有茫无涯际的雪原, 大王子的追兵没有追上来。第二天早上,他们在一处隐蔽的山道旁停下休息。谢青清点人马, 向瑶英禀报:“没有落下一个人。”瑶英点点头,取出几封事先写好的信, 分别交给几个亲兵:“之前我已经让人送信去凉州, 不过那些信未必能安全送到,送到了也未必有人当回事。你们带着我的信,分头速去萧关、函谷关、潼关,还有凉州,找到戍守的将士,告诉他们务必提高警戒,做好迎战的准备。”又取出两封信交给另外两个亲兵,“你们直接去金城, 马不停蹄, 星夜奔驰,去金城都督府找一个叫杜思南的文人, 告诉他,他想飞黄腾达,立功的机会到了。南楚若能退兵, 他就能名扬天下!”亲兵们面面相觑, 道:“假如他们不信呢?”公主只是一介女流, 而且还是一个远嫁和亲的公主,她突然送去信件,哪个守将会当真?瑶英催促亲兵启程:“不管他们信不信, 你们的信送到了,他们总会警惕些,不要耽搁,马上走!”亲兵们还是迟疑着不想走:“公主,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危,其他的事不和我们相干,现在您还没有脱险,我们不能丢下您不管!”他们是李仲虔为李瑶英精挑细选的护卫,只效忠于李仲虔和七公主,哪怕天要塌下来了,他们都要守护在七公主身边。瑶英抬手拂了拂鬓边散乱的发丝,马上跑了一夜,她披头散发,形容狼狈,一双眼睛却清明而冷静:“大敌当前,国将不存,孰轻孰重,你们真的分不清?没时间耽搁了!走!”亲兵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低下头,不肯动身。瑶英头晕目眩,踉跄了两下,站稳身子:“如今形势紧急,诸君此去,未必能平安到达,我这是把大魏的将来、数万万百姓的生死都托付给你们了。”她朝亲兵们一揖到底。“不论生死,你们都是大魏最忠诚的战士!若能活着回到长安,我当为你们祝酒!”风雪中,她娇弱的身躯轻轻颤抖,看去是如此的楚楚可怜。又是那么坚定。亲兵们咬了咬牙,目中含泪,朝她一抱拳,带上信,爬上马背,绝尘而去。瑶英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夜的疲倦浮了上来,手脚微微发颤,忽然哇的一声,唇边溢出血丝。“公主!”谢青立马抱起她。瑶英躺在他怀里,浑身都在发抖,接连呕了几口血沫。亲兵递来水囊,谢青喂瑶英喝了几口水,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去她唇边血丝,又怕伤着她,抽出里衣袖子,轻轻擦拭她下巴。瑶英缓了一会儿,挣扎着站起身,靠在马背上,喘了几口气:“不能耽搁……一刻都不能耽搁……”别木帖比她先一天出发,她怕来不及。瑶英目光看向另外几个亲兵。“你们……跟上去……每个方向都得有人去报信……谁最先平安抵达,立刻去各个关口报信!”亲兵们含泪应是,抱她上了马背,拨马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哒哒,积雪混着泥土漫天飞扬。最后瑶英身边只剩下了十多个护卫,谢青拔出长刀,板着脸道:“不能再派人出去了!公主,您身边只剩下我们了!叶鲁部的追兵随时可能追上来!”瑶英伏在马背上,惨然一笑:“阿青……不管我身边还剩下多少个护卫……都是一样的……”叶鲁部的人追不上来,在别木帖怂恿大王子诛杀叶鲁可汗、忠于老可汗的勇士和他的兄弟们时,叶鲁部已经覆灭了。不,应该说在别木帖成为叶鲁可汗义子的那一刻,叶鲁部落就成了别木帖的盘中餐。之前她以为叶鲁部真正一夜覆灭的原因是大王子的贪婪。现在她才明白,不止叶鲁部,整个河陇的部族都将一夜灭亡。谁都逃不了。“我逃不了。”瑶英闭了闭眼睛,“他已经将我视作他的猎物,我逃不了。”鹰的儿子,狼的子孙,短短几年间像狂风一样席卷整个草原的金帐北戎,独霸西北一百多年,先后灭王庭、中原,势力从东方延伸到西方拂林,远至黑海,让东方和西方无数国度为之战栗的男人,拥有一双浅金色的眼瞳。别木帖就是海都阿陵。那个在西域的昙摩罗伽和中原的李玄贞死后终于没了敌手的北戎首领,一个以杀人为乐、率领他的铁骑将太平不到三代的中原再度拖进战火,无情□□中原百姓的暴君。瑶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她还是要搏命出逃。不仅如此,她还不自量力,螳臂当车,试图以她渺小孱弱的力量去阻止海都阿陵的计划。她不会领兵打仗,不懂行军布阵,她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子,身边只有几十个亲兵,她无法阻止海都阿陵。那就让能够阻止他的人去阻止!中原是她的故土,她的家乡,那里有她的母亲,她的兄长,有无数个和她一样渴望太平的普通老百姓,有曾经在她身临险境时伸手拉她一把的陌生人。愿时和岁丰,河清海晏。愿江山如画,太平安乐。中原的太平是数万英烈换来的,是一个个像谢无量那样胸怀天下的义士换来的,不该这么快就被践踏,被摧毁。她还要回去,要和阿兄团聚。瑶英喘匀了气,继续指挥亲兵:“你们也去金城……海都阿陵肯定封锁了东西要道……你们路上要注意隐藏踪迹……快马加鞭……不能耽搁……”亲兵们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瑶英眼皮越来越沉,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下马背。谢青抢上前,蹬鞍上马,抱住瑶英。瑶英昏昏沉沉,扯了扯他的衣袖:“去凉州……告诉……告诉李玄贞……海都阿陵来了……”谢青低低地嗯一声,“公主,您已经派出很多人了,总有人能找到太子。”从那个化名别木帖的男人离开部落的一刻起,公主就开始想方设法送出消息,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她都用过了。现在,她该考虑考虑她自己的处境。瑶英气息微弱,晕了过去。这半个月她几乎没合过眼,昨晚又一夜奔驰,她受不了这样的辛苦。谢青低头,展开披风,轻手轻脚地裹住瑶英。他看一眼剩下的亲兵:“除了叶鲁部人,我们的身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北戎兵,东边也可能被封锁了……退无可退,前路艰险,我们将要面对的不是一个部落,一群勇士,而是数万人的军队,横扫草原的骑兵,你们可以自寻去路。”亲兵们握紧双拳,怒道:“你当就你谢青一个人有忠肝义胆吗!我们不会抛下公主!大不了一死!”“对!我们当初都发过誓,保护公主,万死不辞,要走你走!”“很好。”谢青点点头,将昏睡的瑶英掩进衣袍里,免得她被寒风吹到,“我们送公主回中原。”不管有面对多少敌军,要经过多少磨难。他要送公主回家。长风呼号,亲兵们默默爬上马背,跟在谢青身后。雪原一望无际,狂风怒吼。他们护送着沉睡的七公主,踏上东归之路。
凉州。一座巍峨的关隘雄踞在通往主城的大河东侧, 绵延近两里、高达几丈的城墙威严耸立,扼守着通向中原的要道。正是薄暮时分,城中炊烟袅袅,高塔上的守关将士打着哈欠轮换交班, 忽然瞥见西边平原上尘土飞扬,十几骑快马披着溶溶暮色飞奔而至, 立刻扑到瞭望台前,吹响号角。呜呜的号角声中, 外城城门开启,前不久抵达凉州的都尉秦非迎上前,看到马背上奄奄一息的李玄贞, 大吼:“怎么回事?”太子的亲兵滚下马背:“我们在回城路上遇到伏击了!”秦非心急如焚, 背起脸色苍白的李玄贞, 大步冲进堂中:“伏击你们的人是谁?”亲兵摇头:“看不出他们的路数, 可能是何氏的残兵。”凉州的残余势力还未被剿灭,虽然叶鲁可汗手刃了何氏首领, 何氏族人仍然暗中潜伏,以待时机。军医很快赶到, 李玄贞后背中了几箭,又连夜马上疾驰, 伤口惨不忍睹,不过好在天气冷,还没有溃烂,而且箭上的毒液是很常见的毒, 不难救治。秦非顿足道:“好端端的,殿下去叶鲁部干什么?”太子平时严谨,发起疯来却是不管不顾,比如只带几个亲兵和叶鲁可汗一起前去叶鲁部。亲兵抹了把汗,答道:“叶鲁可汗的义子别木帖盛情邀请,说请殿下去叶鲁部观礼,还说要和殿下一醉方休,殿下推却不过才去的。”李玄贞和叶鲁可汗协同作战,期间别木帖好几次提起可汗即将迎娶文昭公主。起初李玄贞并不理会,但是当叶鲁可汗启程回部落时,他突然改了主意,答应别木帖的邀请,跟了上去。秦非眉头轻拧:难道太子因为错过了文昭公主的出嫁,所以特意赶去观礼?太子不是一直很讨厌文昭公主的吗……军医为李玄贞上了伤药,秦非怕夜里发生什么意外,守在李玄贞床榻旁,不敢合眼。半夜,李玄贞发起高热,满口胡话。秦非拧了帕子给李玄贞擦脸,听到他嘴中一遍遍的叫嚷,呆了一呆,满脸惊骇之色,手里的帕子掉进铜盆,溅起一阵水花。床榻上的李玄贞突然挺起身子坐了起来,披头散发,双眼赤红,裸露在外的背肌上伤痕累累,宛如厉鬼。秦非吓了一跳。李玄贞光脚翻下榻,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我不后悔!”静夜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绝望的嘶吼,“我不后悔!”秦非回过神,抄起屏风架上的衣裳,噔噔蹬蹬跟下楼:“殿下!”李玄贞上身赤着,长发披散,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裤,赤脚踏过深及脚踝的雪地,扑向一个值夜巡回的士兵,将人拉下马,自己翻身爬了上去,一踢马腹,竟冒雪奔了出去!秦非急得直跺脚,抢了匹马跟上去。李玄贞骑马冲出门楼,直奔西边方向而去。北风刺骨,秦非骑在马背上,冻得瑟瑟发抖,李玄贞没穿衣裳,却像没事人一样迎风飞驰,长发被狂风卷得凌乱,浑身皮肉冻得青紫,神情状若疯癫。秦非催马上前,赶上李玄贞,伸手控住他的缰绳,等李玄贞的马放慢速度,立刻飞身上前,抱着李玄贞滚下马。噗通几声,李玄贞滚落马背。他仰面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癫狂的神情仿佛缓和了下来。“阿月……”他伸手对着冰冷的空气抓了抓,背上的伤口溢出鲜血,“你为什么是谢满愿的女儿?”……那年三月,春笋怒发,柳亸莺娇,他也是和现在这般身受重伤。军医告诉他,只有赤壁那位神医可以治好他的伤。李玄贞伪装成求医的南楚人,孤身一人去了赤壁,到了码头,船缓缓靠岸,岸边一个少女含笑看了过来。少女年纪不大,粉妆玉琢,娇俏明媚,迎风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双眸似一对明亮的月牙。一刹那间,李玄贞恍惚觉得,眼前的少女似曾相识。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心底却有种和少女很亲近的感觉。就像雪夜独行中忽然看到一簇摇曳的火苗,一锅咕嘟咕嘟翻滚的汤粥,暖意盈满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李玄贞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受,心里觉得异样,脸上却不露出,径自去神医家求药。第二天,赤壁下了场急雨,他伤势加重,起不了身,躺在神医屋外廊下,浑身湿透。昏昏沉沉间,一双白净的小手伸了过来,扶他起身,把他拖进长廊里避雨,捧起一碗滚烫的药送到他唇边,喂他喝下去。李玄贞意识模糊,直到两天后才彻底清醒。码头上见过的少女在廊下踢蹴鞠,看到他醒了,一个漂亮的踢腿踩住蹴鞠,颊边一对甜甜的笑靥,“兄台,你醒啦!”她每天给李玄贞送药,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可怜,偶尔会分些吃食给他。直到一个月后,李玄贞才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少女轻笑:“我叫阿月。”李玄贞心中默念了几遍,心道,这名字当真很适合她,皎皎若明月。阿月反问李玄贞:“兄台叫什么?”“我姓杨。”李玄贞想了想,“杨长生。”杨是伪装的姓氏。长生奴,是唐盈给他的名字。他本以为母亲不在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这么叫他,然而当少女笑着唤他长生哥哥时,他忽然觉得,或许他这一生并不会一直孤独下去。在赤壁的岁月就像一场梦。梦里他是杨长生,认识了一个叫阿月的少女,他听她讲述她有一个世上最好的兄长,嘴角一撇。阿月若是他的妹妹,他一定千疼万宠,舍不得让她皱一下眉头,更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赤壁不闻不问。他头一次有种不服气的感觉,像个普通的自命不凡、意气用事的儿郎,暗暗地想和阿月的哥哥比一个高低,他会是一个更完美更强大的兄长。回魏郡的船上,他惊讶于他们可能是同乡,没有深想,直到阿月站在船头,惊喜地指着岸边身骑骏马的青年。“长生哥哥,那个骑黑马的就是我阿兄!”她话音未落,看到李仲虔不远处打着唐家旗帜的随从,呆了一呆。李玄贞不知道那一刻李瑶英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当他认出李仲虔时,脑子里嗡嗡一片响,仿若无数个轰雷在耳边炸响。仿佛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痛苦,愤怒,绝望。仇恨。她骗了他!她是谢满愿的女儿,李仲虔的妹妹!上天和他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母亲死后,第一次让他感受到温情,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想要好好照顾的少女,竟是仇人之女。他这一生,注定为复仇而活。母亲烧毁的面容浮现在他面前,“杀光他们!杀光他们!”那一瞬间,从前的好感尽数化成汹涌澎湃的滔天恨意,在他心底烧起熊熊大火,他觉得愤恨,羞耻,屈辱。他的愤怒无法纾解,他恨不能杀了她!这样她就永远是他认识的阿月,他们可以永远停留在那段岁月里。李玄贞双眼浮起血红寒光,额边青筋凸起,扼住了瑶英的喉咙,掐得紧紧的。瑶英怔怔地看着他,试图掰开他冰冷的手指。他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她看着他血红的凤目,“长生哥哥……”……风雪弥漫,沉寂的夜色里仿佛回荡着几年前那一声似叹非叹的呢喃:长生哥哥……李玄贞仰躺在雪地上,浑身颤抖,凤眼赤红,如困兽般大吼:“别那么叫我!别那么叫我!”秦非站在一边,无措地道:“殿下……”难怪太子这几年反复无常,原来他和七公主之间有着那样的一段过去。李玄贞转头看秦非,目光发直,忽然猛地扑上前,拽住他的衣袖:“我阿娘死的时候,李瑶英还没有出生……她没出生,她不算,对不对?”秦非喉咙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李玄贞哈哈大笑,清俊的眉眼透出几分狰狞,自顾自地接下去:“阿娘没提过阿月的名字,她不算,她不算,她不算我的仇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错了,我去接她,她不算!”秦非拦住笑得古怪的李玄贞:“殿下……叶鲁可汗不会放人的。”李玄贞凤眸大张,墨黑的眼底燃烧着两点灼灼亮光:“那我就把她抢回来。”秦非叹口气:“您抢得回来吗?”李玄贞脚步顿住。是啊,抢不回来,他冲动之下应邀前去叶鲁部,身边只有几个亲兵,根本没有能力带她回来。即使带回来了,李德也会再次把她送出去。如今的局面都是他造成的。要不是他使计让叶鲁可汗在佛诞法会上见了她一面,可汗不会主动提出以凉州为聘礼,李德就不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假如没有李德下旨赐婚在前,李仲虔出事的时候,她不用拿这个来做交换。李玄贞眼中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下去,重归于无边岑寂。他神情呆滞,往前走了两步,背上伤口隐隐作痛,心口疼得更加厉害,扑通一声,倒在雪地上。秦非长叹一口气,扶起他送回马背上,带他回房。刚回到门楼处,巡守士兵捧着一封信冲了上来:“殿下,信!”秦非看一眼一脸麻木的李玄贞,道:“先送去长史那里。”士兵急道:“这信是从西边送来的!那个胡人说是文昭公主让他来送信的!十万火急,不能耽搁!”秦非一愣,还没开口,马背上的李玄贞突然一动,伸手拽走士兵手里的信。他双手不停哆嗦,试了好几次才展开信。黯淡的火把光亮笼下来,他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完信,脸色陡然一沉。“各处警戒!派出哨探!”李玄贞挺直脊背,不顾背上的伤口,飞快发号指令,“给各处岗哨示警,立刻锁关!紧闭城门!不管是谁来叫门,一概不理!”“传令下去,各部坚守!”“有怯战者,斩!”吩咐完这些,李玄贞叫来自己的亲兵:“你们速去叶鲁部接文昭公主回来!”门楼里的士兵们呆愣了片刻,齐声应喏,分头去执行命令。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地吹了起来,穿透茫茫风雪,从关隘向南北两侧发布信号,各处关隘立即响应,号角声响彻天际。气氛肃杀。秦非紧跟在李玄贞身后,冲上瞭望台。李玄贞脸色凝重,和刚才癫狂的样子判若两人,匆匆穿上衣裳,长发随意一束,立在城墙角落的高塔处,眺望西边、北边漫漫无际的雪原。别木帖居然是海都阿陵。……海都阿陵,北戎首领最信任器重的侄子。传说他出生于草原上一个以牧羊为生的部落,后来他的部落惨遭屠杀,族中男女全部死在盗匪刀下,他被抛在河流之中顺水漂泊,流落到了冰原之上,被几只母狼收养,奇迹般地存活下来。十一岁那年他杀死喂养他长大的母狼,投奔北戎部落,靠着一身过人的骑射工夫得到部落首领的赏识,被收养到首领膝下,跟着首领南征北战。那个首领就是北戎的瓦罕可汗。李玄贞没和海都阿陵正面交锋过,不过去年海都阿陵带着部族南下抢掠时,两人曾多次擦肩而过,彼此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这几年瓦罕可汗集中兵力征服西域,据说在西域北道那里连吃了几场败仗,伤了元气。李德、李玄贞曾和朝中大臣一起讨论北方的布防。他们一致认为北戎近几年不会发兵南下,北戎现在的目标是统一整个西域。所以魏朝才急于收复凉州,以免将来北戎大军南下,魏朝无力反抗。……没想到海都阿陵就是别木帖。李玄贞咬牙,牙根泛起一股腥味。那个他和李德深深忌惮的北戎王子,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甚至还曾和他把盏言欢,比试武艺。这半年来,海都阿陵以叶鲁部人的身份和魏军并肩作战,是不是已经把魏军的部署摸透了?自己应邀去了叶鲁部,回来的路上遇到伏击,不可能是巧合,下手的人肯定是海都阿陵!假如他那天留在叶鲁部,或是回来得晚了些,岂不是早就遭了海都阿陵的毒手?这一切都是海都阿陵的计谋,几个月前海都阿陵就在布局了。朱绿芸和胡人来往密切,叶鲁部落一反常态,强硬地要求魏朝赐婚……朱绿芸!她说过,她想要复国。谁给了她复国的承诺?假如当初朱绿芸真的下嫁叶鲁部,海都阿陵是不是打算打着朱氏的旗号攻打长安,为朱绿芸复国?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飞快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李玄贞心惊肉跳,冷汗淋漓,一拳头砸在城墙上。他中了计,他们所有人都被海都阿陵玩弄在股掌之间!现在北戎兵来袭,他远在凉州,不可能立刻赶回长安,不知道长安那边的情形,北戎会不会直接绕过凉州?脚步声纷杂,将领们纷纷冲上高塔。李玄贞沉声问:“我们有多少守兵?”将领对望一眼,为难地道:“殿下,仓促之下,大约只能召集两千人。”李玄贞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杀意翻腾。“两千人守关,足够。”海都阿陵这几年经常和瓦罕的其他儿子起冲突,北戎内部争端不休,不可能派出所有主力攻打大魏,他只需要坚守到援军到来。战场之上,不论敌我悬殊多大,他从未怕过。将领们心头惴惴不安,但看李玄贞面容沉静,一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霸之气,心里慢慢安定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分头去清点人数。半个时辰后,哨探赶回来报信:“殿下,河道对岸北边十里处果然有动静!”秦非后怕不已,从李玄贞看完信到现在短短半个时辰,敌军已经到了,假如这封信送晚一点,他们还有机会准备迎战吗?他胆战心惊,紧紧攥住刀柄:“文昭公主怎么会知道海都阿陵的谋划?”李玄贞身子颤了颤。他也不知道。她远在叶鲁部,孤苦无依,处境凄凉,察觉到别木帖就是北戎王子,给他送信,提醒他海都阿陵预备分几路大军攻打大魏,让他做好迎战的准备。他及时警醒,及时锁关,她呢?她遭遇了什么?雪夜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号角鸣唱。敌人来了。李玄贞拔刀立定,定定心神,望着黑魆魆的天际处那缓缓靠近的战阵。他得守住凉州。唯有打赢这场仗,他才能带兵去救她回来。……北戎和关隘守兵的大战持续了半个多月。不论北戎骑兵如何一次次发动冲锋,城中守军始终寸步不退,坚守在阵地上。每当守军士气低落的时候,那个大魏太子总是身先士卒、奋勇作战,守军的士气为之一振。到了第十八天,海都阿陵从金城赶来,骑马登上河对岸的山坡,看着对岸依然傲然挺立在河畔的雄峻关隘,问身后的谋士:“你不是说大魏太子已经身受重伤了吗?”一个濒死的人能够带着部下撑这么多天?谋士低着头道:“他确实身受重伤,只可惜当时设下埋伏的人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凉州,没来得及预备毒箭,只备了寻常用来打猎的箭。”大魏太子的运气太好了。海都阿陵撇撇嘴,淡金色眸子斜挑:“既然要设伏,就该斩尽杀绝!不留活口!”谋士没有吱声。海都阿陵冷笑了一声:“算他命大。”他曾经想刺杀李德和李玄贞,后来发现风险太大。转而打算在叶鲁部杀了李玄贞,再直接栽赃到叶鲁部头上,不料李玄贞当夜就走了。说起来还是他自己大意了。不过李玄贞怎么会提前察觉到北戎来袭?海都阿陵眉头紧皱。不止李玄贞,还有金城、萧关、鄯州……他预备攻打的各个重镇都像是提前接到了警示。他派出几百人假装成叶鲁部人,以文昭公主的名义混进金城,打算出其不意、里应外合攻下金城,这条毒计万无一失,结果当晚金城突然城门紧闭,混进城的人全部被城中一个叫杜思南的人下令斩杀。还有,本该发兵攻打大魏的南楚、蜀地突然间都变了卦,按兵不动,只有坐拥丰州一地的北齐发兵了。海都阿陵摸了摸下巴。到底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呢?只有先想明白错在哪里,才能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吩咐谋士:“你亲自拷问金城俘虏的那个守将,我要知道,通风报信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谋士应是。这时,东边方向隐隐传来一阵阵如雷的马蹄声,旌旗飘扬,尘土滚滚,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出现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海都阿陵眯眼眺望,笑了笑:“他们的援军来了,收兵罢。”李玄贞是中原数一数二的战将,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杀了他,最好不要恋战。海都阿陵拨马转头,驰下山坡。终有一日,他会亲自领兵,带着族中最英勇的勇士来征服这片富饶的土地。这块肥美的沃野注定会成为他海都阿陵的牧场。北戎马蹄所到之处,都将被他征服。“回叶鲁部。”海都阿陵嘴角一勾。这次虽然没能按计划一举挑起中原诸国的纷争、让中原再度陷入狼烟之中,但是抢了不少东西,顺手灭了几个小国,攻占除凉州之外的整个河陇地区,还得到一个绝色美人。想到美人伏在老可汗床榻边啜泣时那娇弱的不胜之态,他手指动了动。他喜欢看美人垂泪。中原的美人,细皮嫩肉,肌肤如羊脂,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恰到好处,温顺,驯服,娇柔,看到他就吓得微微发颤,像一头待宰的羊羔,等着被吞吃入腹。一定是最**的滋味。海都阿陵低笑。这晚,他们翻越白雪皑皑的山峦,正好迎面撞上叶鲁部派出的骑士。骑士立刻飞身下马,禀报:“大王子被忠心于老可汗的族老杀了!”海都阿陵大怒:“你们没拦着吗?”他料定大王子那个蠢货管不住部落,留下几个随从随机应变,大王子怎么还是被杀了?骑士羞惭地道:“事出突然,属下也没想到会突然降下天罚!”海都阿陵一愣:“天罚?”骑士一五一十道出那晚的经过:“大魏文昭公主为老可汗复仇,召来天罚,部落诸人心惊胆寒,族老和其他王子的随从趁乱杀了大王子,文昭公主不见了。”海都阿陵面色阴沉,淡金色的眸子里掠过鹰一般的锐利寒芒。他上当了。文昭公主居然会胡语!一个仓促远嫁,还能够不动声色学习胡语的公主,怎么可能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一遍遍向侍女抱怨兄长送她和亲?同理,一个只会哭哭啼啼抱怨兄长送她和亲的公主,怎么可能有胆量装神弄鬼、假借天罚扰乱整个叶鲁部,趁机逃脱?那些惊惧之态,那些懦弱之举,全都是伪装,让他以为她只是个娇贵怯懦的普通女子。等他离开,她立马展现出真面目。好一个温驯柔顺!海都阿陵冷笑。“她往哪个方向逃的?”他要亲自把那个汉女抓回来!骑士高声答道:“公主朝东边走的,属下几人快马加鞭,应该赶在她前面!”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封染血的信。“属下等在路上截杀了几个公主的亲随,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信件!属下等一共截杀十八人,劫下十二封信!”海都阿陵浓眉轻拧,接了信,一目十行看完,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通风报信的人,居然是一个女子。他的全盘计划,竟然就败在这个女子手中。海都阿陵细长的鹰眼眯了眯,一声唿哨,叫来鹰奴,放出自己养大的雄鹰。雄鹰张开双翅,乘风飞向高空。这只鹰就是他的眼睛,它将盘旋在九天之上,为他找到那个大魏公主的踪迹。她是他挑中的猎物。她插翅难逃。
北风呼啸, 天寒地冻。茫茫无际的原野被足有半尺厚的积雪覆盖,目之所及,一片惨淡雪白,天际处耸立着层峦叠嶂的巍峨山脉, 峰顶白雪皑皑,旭日东升, 群山壮丽。当瑶英第三次看到那只硕大的白色鹰隼在头顶翱翔时,叹了口气, 裹紧身上的毛毡。“海都阿陵来了。”谢青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只雪白大隼。天高云淡,鹰隼在云层中舒展开矫健的身姿, 双翅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凶猛而威严。“那是北戎人养的鹰?”瑶英点点头, 声音嘶哑:“五天前我就看到它了, 昨天它再次出现,今天它一直跟着我们……它在给海都阿陵报信。”离开叶鲁部不久, 他们就遭到埋伏在附近的海都阿陵部下的追杀,河陇果然已经被北戎暗暗占领, 通往中原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切断,前方是海都阿陵, 身后是北戎人,他们不能进,不能退,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踪迹。不知道在荒芜的雪原中流浪了多久, 那只鹰隼忽然出现了。瑶英咳嗽了几声,示意谢青和其他亲兵找个避风处休息。“我听西市的商人说过,寒冬时节,从凉州到瓜州这千里之地路途难行,商队不会选在这个时节出发,海都阿陵肯定封锁了河陇所有大道,可能只有我们一直向东行。这只鹰隼只需要巡视几圈,回去报信,海都阿陵就会察觉我们在哪个方向。”亲兵们对望一眼,一筹莫展。和地形复杂的中原不同,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他们找不到藏身之所。山上倒是可能有洞穴可供躲藏,但是天气寒冷,他们已经吃光了食物,而且他们并不熟悉地形,身后又一直有北戎追兵,偶尔遇见的部族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汉人,不会提供帮助。他们必须尽快冲破封锁,回到中原,否则不论藏在哪里,迟早会被海都阿陵找到。一人手搭在额前盯着鹰隼看了看,道:“也许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鹰。”瑶英摇头:“这只鹰跟了我们好几天,每次都是天亮出现,傍晚时消失,从来不去狩猎,一直跟着我们。”“公主,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打下来!”亲兵里射术最精湛的吕恒大声喊了一句,弯弓搭箭,连射出几箭。高空中的鹰隼傲慢地发出几声清唳,突然一个俯冲,巨大的双翅罩下一片阴气森森的黑影,透着一种睥睨万物的傲慢。吕恒大骂了几声,掏出几支剩下的包有火药的箭筒:“这些东西能把叶鲁部人吓得下跪,能不能把这只鹰吓跑?”瑶英朝亲兵摇摇手。叶鲁部人没什么见识,没见过烟火,她又故意在老可汗的葬礼上以胡语诅咒大王子,深信火神的叶鲁部人才会吓得魂飞魄散。鹰不会被吓跑。海都阿陵十一岁那年爬上山巅,杀死一只威猛的母鹰,从鹰巢中找到一只雏鸟,亲手养大,将其驯服。那只鹰后来追随他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北戎人称呼它为阿布,视它为万鹰之神。海都阿陵曾骄傲地宣称,阿布是世上飞得最快、飞得最高的鸟,除了他这个主人,没有能杀死阿布。很多人试图杀死神鹰,都失败了。这只神鹰最后死在它的主人海都阿陵手里,只因为它输了一场比试,不再是世上飞得最快的鹰。瑶英喝光水囊里仅剩的水,望着东边的方向:“鹰发现了我们,海都阿陵只需要派人往不同的方向探查,很快就能追上来。”一次又一次看到那只白隼的时候,她可以确定,海都阿陵回来了。这说明他没能如愿发动全面偷袭,没有成功挑起大魏和西蜀、南楚的战争,不然他不会回来得这么快。瑶英心中沉甸甸的。这也说明,失败的海都阿陵会带着滔天怒火和他此次东征的全部亲随主力前来追捕她。谢青找了块干燥的地方,铺上毡毯:“公主,先休息一会吧。”瑶英嗯一声,盘腿坐下,靠在谢青肩上,合眼睡去。连日奔逃,她已经习惯随时随地在冰天雪地里闭目小睡。他们只休息了一刻钟,在寒风中哆嗦着打了个盹,爬上马背,继续往东。即使知道海都阿陵马上就会追过来,还是要逃。离得近一些,希望就大一些。说不定他们能逃脱呢?这天,白隼依旧跟了他们一整天,傍晚时再度消失。为了甩开白隼,他们连夜赶路,夜里雪路崎岖难行,接连几匹马力竭倒地,还有几匹忽然受惊,将亲兵狠狠地摔下马背。亲兵道:“我们不熟悉地形,不能再冒险走夜路!”谢青无奈,让众人停下修整。亲兵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随手抓起一把雪往嘴里塞,怕被瑶英看见,一个个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瑶英摸了摸腰间的兽皮袋,这些天谢青也没有吃东西,所有能够果腹的干粮都给了她。人在挨饿受冻,马也是,连日跋涉,这几天已经死了好几匹马,亲兵们不得不共乘一骑。她的爱驹乌孙马也快支撑不住了。那是李仲虔送她的马。瑶英解开兽皮袋,递给谢青:“拿去给他们分了吧。”谢青不肯接。瑶英语气重了几分,道:“他们连日辛苦,总得吃点东西保持体力,我留了些饵饼。阿青,你们要是出了事,我一个人也走不了多远。”谢青接了兽皮袋,拿去分给其他亲兵。亲兵们推说不要,他们扛得住。谢青面无表情地道:“吃了吧,你们不吃,公主也不会吃。”亲兵们只得接了。谢青空着手回到瑶英身边。瑶英靠在他肩上,递了一块又干又硬的饵饼给他:“阿青,我给你留的。”谢青没有说话,接了饵饼,塞进嘴里,沉默地咀嚼。瑶英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轻声问:“阿青,你说谢亮他们还活着吗?”谢亮是第一批被派出去送信的亲兵之一。谢青沉声道:“从这些天北戎人的追兵来看,他们凶多吉少。”瑶英嘴角一翘:“你真不会安慰人。”谢亮他们很可能已经命丧北戎人之手,他们为了保护她来到千里之外的叶鲁部,为了执行她的命令冒险穿过层层封锁,他们生前只是她的亲兵,死后,中原的百姓也不会知道他们的事迹。瑶英冻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谢青低头为她拢紧毡毯,漆黑的眼眸看着她:“公主,就算谢亮他们死了,也是为忠义而死,他们死而无憾。”瑶英回想谢亮刚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那是个老实巴交的青年,一抬头看她就满脸通红,手脚不知道该往那里放。在叶鲁部布置下出逃计划时,谢亮问都没问一句就接受指令。瑶英问他怕不怕死。他挠了挠脑袋:“怕。”那为什么还要听从我的命令?谢亮继续挠脑袋:“因为您是七公主啊!小的当年被秦王挑中时,对着天地祖宗立过誓的!”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家国大义,只知道他得保护公主,听从公主的号令,公主要他去做一件正确的事,那他就该努力去完成指令。不管这道指令有多么危险。他的忠诚如此朴素,又是如此厚重。瑶英很冷,很饿,浑身僵冷酸痛,全身骨头像是被碾过一遍再随意拼凑起来的,骨头里泛着疼。她想活着,想回到中原,想带着这些和她同甘共苦的亲兵一起回去。瑶英紧紧攥住手指,在强烈的求生意念中沉沉睡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今天可能依旧是个大晴天,红日还未探出脑袋,狂风已经卷走所有浮云,苍穹湛蓝。有人压着声音惊喜地叫了一声:“那只鹰没追过来!”众人欢欣鼓舞,谢青抱起瑶英,送她上了马背。瑶英心中微微松口气,跑出不远后,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亲兵,发现吕恒不见了。她勒马停下,清点了一下人数。不止吕恒不见了,一共少了四个人。瑶英看向谢青。谢青扯了扯缰绳,放慢速度,“公主,这是唯一的办法。”瑶英沉默半晌,闭了闭眼睛。为了摆脱追兵和那只鹰的追踪,分兵引走注意确实是最好的办法。鹰能很快发现他们的踪迹,但是鹰不能辨别他们的身份。吕恒未必能真的引开白隼,可是他能为她争取到一点时间。只为了这一点点时间,他们义无反顾。瑶英闭着眼睛,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忍回去,挥鞭催马继续疾驰。她不能让吕恒他们白白牺牲。他们继续向东奔驰。忽然,乌孙马发出一声高亢的马嘶,前蹄软倒,轰然砸向雪地。“公主!”谢青和亲兵们大惊失色,勒马停下,飞身扑上前。瑶英摔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几圈,好在乌孙马最后倒下前还努力支撑了一会儿,地上的积雪又很厚,她身上没有摔伤,只擦破了些皮。谢青扶她站起身,她头晕目眩,晃了好几下才站稳。乌孙马仍在剧烈挣扎,不断发出绝望的悲鸣。亲兵挡在瑶英跟前:“这马受惊了!”瑶英眼圈通红,推开亲兵,哽咽道:“不,它是太累了。”她跪在乌孙马面前,颤抖着伸出手。这是阿兄送她的马,是陪伴她好几年的爱驹,温驯而坚韧,很通人性,最喜欢吃清甜的苹婆果,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乌孙马看到自己的主人,渐渐安静下来,乌溜溜的湿润的眼睛望着她,喘着粗气,像平时找她讨吃时撒娇一样,努力昂起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瑶英颤抖着手翻找兽皮袋,乌孙马爱吃甜果子,它爱吃甜果子!兽皮袋里空空如也。乌孙马一动不动地望着瑶英,没等到爱吃的果子,它的眼神依旧温顺,最后一次对她摇了摇尾巴,没了气息。瑶英忍了很多天的眼泪掉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主人,没能让你吃到最喜欢的果子。谢青沉默着抱起瑶英,和她共乘一骑。下午,他们又失去了两匹马。马肉可以果腹,但是亲兵们都没有宰杀自己的爱驹,当最后一匹马倒下时,他们只能徒步穿过荒原。瑶英饥肠辘辘,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谢青把长刀交给其他人,背着她前行。几天后,他们终于看到天际处那横亘在大河畔的熟悉山脉。亲兵们冲上山坡,“只要看到那几座像馒头的山,说明快到凉州了!只要一天我们就能翻过那座山!我们逃出来了!”瑶英伏在谢青背上,怔怔地抬起头。她可以回家了?可以和阿兄团聚了?她浑身颤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层里忽地传出几声尖利的啸叫,一只雪白的巨大白隼从云端俯冲而下。瑶英脸色煞白。随着白隼的双翅划过半空,他们脚下的大地突然震颤起来,身后传来马蹄踏响。瑶英回头。茫茫原野之上卷起滚滚尘土,天际处,一轮红日缓缓坠落,天空血一样的猩红,数百骑身着玄色战甲的壮健骑士策马奔驰,恍如一股黑色洪流,带着吞噬一切的威武气势,朝瑶英一行人扑了过来。亲兵们目瞪口呆。数百人的队伍风驰电掣,很快驰到他们近前。队伍最前方的男人臂膀粗厚、高大壮硕,头戴宽大毡帽,一身黑色织金锦袍,手持一张巨大长弓,淡金色的眸子在暮色中闪烁着近乎野兽般的寒芒。他停在距瑶英不远的地方,唇角斜挑。“七公主,没想到你能熬这么多天。”瑶英闭了闭眼睛,轻轻战栗起来。她想起北戎人的传说,他们驯养老鹰的方式就是熬鹰。海都阿陵就是熬鹰的高手。他早就找到她了,一直跟在她附近,看着她忍饥挨饿,看着她饱受折磨,然后在她以为自己能够回到家乡的这一刻出现,无情地扼杀她东归的希望。前一刻看到希望,下一瞬就陷入最黑暗的绝望,她怎么能不崩溃?海都阿陵在驯服她。她无处可逃。谢青放下瑶英,接过自己的佩刀,拔刀出鞘,站到了瑶英身前。其他亲兵也默默地抽出佩刀。海都阿陵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没有动作,似乎完全没把谢青几人放在眼里。谢青立在瑶英跟前,手中握着自己的刀,面色平静。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他们只有区区几个人,他们精疲力尽,饿得头晕眼花。对方兵马雄壮,精力充沛。他们这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但是那又如何呢?谢青一字一字地念出当初的誓言:“我愿追随七娘,护她周全,天涯海角,万死不辞。”不是李家七公主,不是荆南小七娘。只是他的小七娘。他回头看瑶英。“七娘,你认出我了吗?”瑶英眼中含泪,淡淡一笑:“阿青,我早就认出来了。”谢青点点头,仍旧面无表情:“士为知己者死,我谢青娘虽是女子之身,亦能秉承先人之志,为护卫七娘而死,谢青娘死而无憾。”亦无悔。她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北戎军队,举起长刀。其他亲兵呆了一呆,继而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对望一眼,哈哈大笑:“古有花木兰,今有谢青娘,能和你并肩作战,我们死后也能和地底下的兄弟们吹嘘吹嘘。”“真可惜,以前没趁机占点你的便宜……”“你敢跟她动手动脚吗?她那个体格,一巴掌就能拍死你!”他们虚弱地喘着气,强撑着一口气,挡在李瑶英身前,绝不后退。暮色中,他们高大的背影坚定伟岸,就像瑶英身后连绵的群山。这些普通的人,只因为一个承诺,守护她到如今。他们把她视作效忠的对象,为她舍生忘死。她也想回报他们的忠诚。瑶英站在谢青他们身后,笑着擦了擦眼角。海都阿陵眯了眯眼睛,抬起那张巨大的长弓,展臂,长弓蓄满力道。瑶英知道,这场战斗一开始就结束了。他们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她擦干眼泪,苍白的手搭在谢青的肩膀上。谢青回头。“阿青,我们要活着,好好地活着。”她望着远处骑在马背上的海都阿陵,目光坚定。“只要能活下去,我们一定有回到中原的那一天。”谢青意识到瑶英要做什么,一把攥住她的手,吼出了声:“不!”瑶英看向其他人:“拦住她。”亲兵们面面相觑。瑶英挣开谢青的手,拂了拂鬓边发丝:“我是你们的公主,现在我命令你们拦住谢青,你们要抗命吗?”亲兵们脸上神情震动,挣扎了一会儿,眼中迸出泪光,抱拳应喏。谢青睚眦目裂,大吼着往前扑:“不!七娘,你回来!”亲兵们挡在她面前,死死地架住她。谢青拔刀狂砍,亲兵们无奈,夺走她手里的刀,将她扑倒在地,压住她的胳膊和双腿,不让她动弹。瑶英朝谢青微微一笑,语气柔和:“阿青,我没事。”现在的海都阿陵还年轻,不是日后那个征服无数国度的帝王,他有他的弱点,有让他畏惧的敌人。她总能找到逃脱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瑶英从护卫们身后缓缓地走出来,站在所有人身前,面朝海都阿陵。“我跟你走。”寒风吹拂她凌乱的衫裙和长发,即使连日奔波煎熬,神情憔悴,她依旧高贵而美丽,似山巅凌雪盛放的花。海都阿陵挑挑眉,抬起手臂,白隼降落在他胳膊上,叼了叼他的手指头。他嘴角勾起。驯服这个汉人公主的过程如此畅快,更甚当初熬鹰的征服感。……瑶英成了海都阿陵的战利品。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他答应留下谢青几人的性命。被送上马车之前,瑶英回头看一眼矗立在暮色下的群山,层岩叠起,山河壮丽。她会回来的,她会翻过那巍峨的群山,回到故乡。……虽然刚刚偷袭魏朝、和魏朝结了仇,海都阿陵仍然完全不惧魏朝,在距凉州只有一日里程的地方抓到瑶英后,他才不慌不忙地带着人马返回。瑶英被关在安了铁架的马车里,由海都阿陵的亲兵亲自看守。她终于吃到新鲜的食物。下午,北戎兵将一个胡婢送到瑶英身边。瑶英诧异地看着对方:“你怎么在这里?”塔丽擦了擦眼角:“奴记得公主的吩咐,您离开后,奴也趁乱逃走了,不久叶鲁部就被北戎吞并,大王子、族老全都死了……奴刚刚找到安身的地方,部落里的男人就被北戎人杀光,我们这些女人成了他们的奴隶。”河陇已经被北戎占领,所有部落都被迫臣服,男人被杀,女人成为奴隶。塔丽压低声音说:“公主,奴听他们说,北戎可汗在西域攻打王庭,吃了败仗,召阿陵王子回去,阿陵王子这是要带我们回西域。”瑶英轻轻叹了口气。不久前,她和塔丽说起流沙河,说起塔丽的故国,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那个遥远的域外之地。原来荒凉的叶鲁部并不算远离故土,几千里外的西域,才是真正的遥远。当晚,瑶英被带到海都阿陵的帐篷里。“七公主怎么会看出我的身份?”这个在狼群中长大的男人身体壮实,站在长案边,犹如一座雄壮的山,手里拿了一把刀,正在慢条斯理地剖开一只还未死透的野鹿。血腥味扑鼻而来。瑶英站在长案前,淡淡地道:“我听兄长提起过北戎王子。”“喔?”海都阿陵头也不抬,长刀利落地剥下野鹿的皮,“我确实和李仲虔交过手,他很英勇。”他话锋一转,“不过李仲虔深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镇守凉州的人是你们的太子,据我所知,你和太子之间有仇,如果不是东宫设计,你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海都阿陵抬起头,浅黄色眸子在烛火中犹如一对晶莹的琉璃。“你的父亲拿你交换叶鲁哈珠的忠诚,太子让你代替他心爱的女人出嫁,大臣在你兄长受伤的时候见死不救,你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通风报信?”瑶英仍是淡淡地道:“因为我是大魏人。”海都阿陵扬眉:“我能为七公主复仇,等我杀了太子,可以扶持李仲虔登基。”瑶英冷笑:“不劳王子操心。”代嫁之后的种种是她和李德、李玄贞之间的恩怨情仇,等她脱身以后,自会和李德父子理清纠葛。她绝不会和海都阿陵这种狼子野心之徒合作。海都阿陵背信弃义,冷血残暴,小的时候杀死喂养他长大的母狼,只为了用狼皮获取被部落收留的资格。瓦罕可汗待他视如己出,让弟弟收养他,给了他贵族的出身,他却嫌义父懦弱无用。现在他仍然和瓦罕亲如父子,但将来他会手刃瓦罕,屠杀瓦罕的儿子孙子,杀死所有瓦罕的继承人,然后成为北戎新的首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帮她复仇?她若答应了,不止大魏江山,整个中原最后都将落到海都阿陵手中,她和阿兄也会被海都阿陵无情杀死。海都阿陵大笑:“七公主不信我的诚意吗?”瑶英直视着海都阿陵:“如果王子说的帮我复仇是踏着数万万无辜百姓的尸骨来达成的,我们之间无话可谈。”海都阿陵缓缓剖开野鹿的肚子,“叶鲁哈珠只瞧了你一眼,就魂牵梦绕要娶你……七公主,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原本该出嫁的人是福康公主。”福康公主出嫁,一来,他可以借机杀了太子,搅乱大魏,二来,借助朱氏女的身份扰乱人心,再加上南楚、蜀地那边埋下的暗桩,中原必定生乱,到时候北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灭了魏朝。可惜啊,海都阿陵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叶鲁哈珠起了色心,看上了一个娇滴滴的汉人公主,为了迎娶公主,竟然拿出凉州作为筹码。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晚在宫宴上看到盛装华服的七公主,才明白叶鲁哈珠为什么会动心。这样的绝色,应当属于他。正是她无与伦比的美貌让他才会失了警惕,轻视了这个女子。海都阿陵啧啧了几声:“我只送出几封信,承诺福康公主帮她复国,她就愿意下嫁叶鲁部,还有她的姑母……那位和亲突厥的义庆长公主,我答应为她复国,她就帮我出谋划策,送出忠仆去中原联络忠于朱氏的旧臣,说动西蜀、南楚攻打你们大魏……”瑶英慢慢睁大了眼睛。海都阿陵一笑:“七公主,福康公主是公主,义庆长公主是公主,你也是公主,你怎么和她们不一样?”瑶英一语不发,袖中的双手轻轻发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海都阿陵本不该这么早就带兵攻打中原,朱绿芸当初也不该莫名其妙和胡人勾连,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原来改变的开端在义庆长公主身上!难怪海都阿陵对中原各国了解得如此透彻,难怪他人在北方,却能时刻获知南楚的动向,难怪义庆长公主会派忠仆回中原求救,难怪南楚居然会和海都阿陵搅和在一起,这一切都是海都阿陵的阴谋!义庆长公主和他联合,派细作回中原,一边刺探军情,一边为她寻找帮手,一边搅乱各国朝堂,那个出现在朱绿芸身边、怂恿她下嫁叶鲁部的忠仆,只是其中之一!那个多年前和亲突厥的公主想要为朱氏复国,居然和海都阿陵结成同盟,险些让北戎人长驱直入。瑶英身子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她不知道背后还有一个义庆长公主,只在信中提醒李玄贞、杜思南他们提防南楚,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揪出义庆长公主的细作。海都阿陵轻笑:“七公主,你看,要不是你们汉人公主的帮助,我怎么可能顺利劫掠中原,得到公主这样的绝色?”瑶英平复思绪,抬眸,“汉人是人,你们北戎人也是人,人有好有坏,我不是义庆长公主,不会和王子合作。”她顿了一下,挺直脊背。“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王子利诱威逼,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这一次王子攻打大魏,本该同时发兵、和大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的南楚却按兵不同,因为他们知道王子的野心不仅仅只是一个关中,唇亡齿寒,同气连枝,南楚、西蜀的仁人志士虽然一时被王子蒙骗,但等他们获知真相,绝不会和王子这样的人媾和!”“中原已经一统,大魏很快会平定战乱,南楚、西蜀都将臣服于大魏,山河一统,君臣齐心,北戎固然强盛,大魏也不是没有强将!”海都阿陵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一勾,“公主的胸襟,本王很佩服。”瑶英冷冷地道:“王子的胸襟,我也很佩服。”海都阿陵愣了一下:“公主佩服本王?”瑶英嘴角轻翘:“王子不是瓦罕可汗亲生,为了报答可汗的养育之恩,身先士卒,浴血奋战,这一次王子为可汗夺得多少土地?”海都阿陵脸色微微僵硬。瑶英察觉到他的怒气,心里暗暗道:果然,海都阿陵很忌讳他的身份,他终究不是瓦罕的亲子。海都阿陵似乎无言以对,停下手里的动作,示意瑶英可以离开了。瑶英转身,拂袖而去。海都阿陵面色阴沉,叫来谋士,随手抓起一块布巾擦拭刀上的鹿血,“七公主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谋士点头。“她一个娇弱女子都有这样的胸襟,中原人果然个个都如此吗?现在果真不是攻打中原的好时机?”谋士斟酌了一下,尽量用海都阿陵听得懂的句子道:“魏国虽然建立不久,但是深得民心,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南楚偏安一隅,外面看着风光,内里早就朽透了,不是魏国的对手,放眼中原,没有其他势力能阻拦魏国统一南北。”海都阿陵皱眉思索。他不是瓦罕的亲儿子,辛辛苦苦挣来的这一切战功,能换来什么?假如他继续留下攻打中原,就算夺得关中,瓦罕也不会把关中分封给他,瓦罕心里只有亲儿子。他必须先在北戎内部站稳脚跟。中原迟早是他的,不必急于一时。太子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不在乎七公主,二皇子和七公主相依为命,他留着七公主,日后自有用处。海都阿陵下定决心,吩咐谋士:“从明天开始,命各部丢掉辎重,尽快和我叔父汇合。你留下治理河陇,别让其他王子派来的人抢了我的战果!”谋士应喏。……第二天,行进中的队伍速度陡然加快。为了赶路,队伍直接弃了大车,瑶英被几个身强体壮、骑术精湛的胡女带上马背,跟随着队伍向西方疾驰。他们穿过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穿过祁连山脚下的茫茫原野,来到八百里流沙前。莫贺延碛,据书中记载,长八百里,古曰沙河,目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夜则妖魑举火,灿若繁星;昼则劣风拥沙,散如时雨。瑶英每天由胡女照料着,穿过沙漠的路上没吃什么苦头,只怕谢青他们受苦。他们和其他俘虏关在一起,跟在队伍最后面行进。每当队伍停下休息,瑶英就找机会和俘虏们说话,想请他们帮忙带话给谢青,奈何几个胡女看管得太严,那些俘虏又不会说汉话,她试了好几次都是徒劳无功。穿过八百里沙河,再往北,就是伊州了。前朝生乱,伊州为杂胡占据,曾依附于西突厥、吐蕃等不同势力,如今伊州在北戎治下,北戎牙帐眼下就设在伊州。离伊州越近,路上不断有北戎哨探送来瓦罕可汗的信,海都阿陵忙于应付瓦罕可汗,每天不见踪影。塔丽告诉瑶英,瓦罕可汗这半年来一直围攻王庭,不久前再一次败于佛子之手,怒急攻心,突然病倒,不得不退守至土城,所以海都阿陵才会急着赶回伊州。瑶英悄悄松了口气。……西域地域广阔,气候恶劣,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绿洲散落其间,每个绿洲供养的人口有限。这样的地理环境使得西域不容易产生一个强盛的、拥有强大军力的王朝,他们根本无力豢养大批兵马,所以当北戎来袭时,各个部落如散沙一般,无力抗衡。当年北戎征服西域,势如破竹,北戎可汗认为可以在短短几个月内踏平整个西域。北戎所向披靡,骑兵所到之处,大小城邦、部族尽皆臣服。瓦罕可汗志得意满,决定趁势一举攻下那座传说中的圣城,让那个佛子成为他的阶下囚。所有人都认为瓦罕可汗将会顺利攻克圣城,俘虏佛子。然而那一战,拥有强大骑兵的瓦罕可汗竟然输了。三万人对佛子的两千人,不仅大败而归,还丢盔弃甲,不可一世的瓦罕可汗跌下马背,差点被自己的坐骑踩死。那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让十三岁的佛子昙摩罗伽名震西域,威望空前。同时在瓦罕可汗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这位骄傲的可汗急于走出失败的阴影、重振士气,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那一场败仗以后,北戎军队只要和王庭军队、尤其是效忠于佛子的中军对敌,总会出些差错。当再一次败于昙摩罗伽的中军后,瓦罕可汗开始怀疑昙摩罗伽是不是真的会神通法术。这成了瓦罕可汗的一块心病,从此以后,他总是下意识回避和王庭对敌。西域北道因此太平了十年。而那两场战役,海都阿陵都紧紧跟随在瓦罕可汗身边。瓦罕可汗的心病,也是海都阿陵的心病。两代可汗都败于昙摩罗伽之手,都对圣城泛起嘀咕,都不敢轻易对圣城发动攻击。昙摩罗伽活着的时候,不论是瓦罕可汗还是海都阿陵都没能攻破圣城。直到昙摩罗伽病逝,海都阿陵大笑数声,对部下道:“没了佛子,圣城还是圣城吗?”当即清点人马,带兵围剿圣城。不久,王庭覆灭。……瑶英回想北戎和王庭之间的争斗,可以确定,瓦罕可汗和海都阿陵都怕昙摩罗伽。这一次瓦罕可汗鼓起勇气,派依附于他的部落袭扰王庭,他只在外围围剿,不仅没能如愿攻下圣城,还直接气病了,消息传出,北戎骑兵只会愈加相信那个传言:谁敢攻打圣城,谁就会遭天谴。海都阿陵和他的叔叔一样忌讳昙摩罗伽,北戎大败,他忙于料理军务,暂时想不起她,她正好可以寻找机会逃跑。然而不等瑶英找到时机,这一日,几个胡女忽然把她押送到海都阿陵的帐篷前。帐篷前的空地上竖了根长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被绑在长杆前,鲜血顺着袍角淌下来,沙地上一滩污血。瑶英的视线落到那人脸上,浑身直颤。海都阿陵挑起帘子,走了出来,手里提了把刀,他右边脸颊上有道伤口,血还没止住,半边脸上都是血。他面色阴沉,大踏步走向谢青。瑶英飞快扑上前,几个胡女一拥而上,将她牢牢抱住,不让她上前。海都阿陵回头看一眼瑶英,抹了抹伤口,嘶了一声,举起长刀:“七公主,不是我不遵守承诺,你的人竟敢刺杀我,就别怪我狠心了。”眼看他要一刀斩下谢青的头颅,瑶英脑中电光石火,飞快转过一个念头。“我认识昙摩罗伽!”长刀刚刚挨到谢青的脖子,突然硬生生停了下来。瑶英心中一喜:海都阿陵果然怕昙摩罗伽!海都阿陵浅黄色的眼眸掠过异色,转过头,凝眸审视瑶英。昙摩罗伽的名声西域无人不知,但是他们通常尊称他为佛子或者师尊、法师,寻常人只知道昙摩罗伽姓昙摩,不知道罗伽这个名字,他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昙摩罗迦的全名。七公主一个汉女,怎么也知道昙摩罗伽的全名?瑶英定定神,迎着海都阿陵怀疑的视线,平静地道:“王子有没有想过,王庭的商队怎么会出现在凉州附近?”海都阿陵眉头轻皱。当他得知大王子劫杀昙摩罗伽的商队,确实曾想过这个问题:昙摩罗伽的人为什么会跨越流沙河,出现在凉州一带?佛子高贵圣洁,除了几次领兵作战,从不踏出佛寺一步,他想了很久也没想不出原因,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现在瑶英一提起,海都阿陵立刻想起此事。海都阿陵故作轻挑地道:“难不成是为了你?”瑶英点点头:“不错,是为了我。我刚刚下嫁叶鲁部,昙摩罗伽的商队就出现在附近,难道这是巧合?”海都阿陵眉头皱得愈紧。瑶英强撑着没有发抖,继续睁眼说瞎话:“我不仅认识昙摩罗伽,还和他交情匪浅,当初我之所以愿意和李玄贞做交易,就是因为知道昙摩罗伽会派人来救我。你放了我的亲兵,将我送去昙摩罗伽身边,我可以说服他和你达成同盟。”海都阿陵一笑:“我为什么要和佛子达成同盟?”瑶英冷静地道:“瓦罕可汗很快就会和昙摩罗伽立下井水不犯河水的盟约,等可汗回到牙帐,王子这个没有瓦罕可汗血脉的人,怎么和其他王子相争?你就甘心臣服于其他王子之下?”海都阿陵收起笑容,浑身外露的气势慢慢收敛,看去好像敛起了怒意,眸子里却闪烁着阴沉的杀意。阴森冷郁。这一刻的他才是最危险的。瑶英冷汗淋漓,余光扫一眼谢青,继续道:“你放了我,我劝说昙摩罗伽和你结盟,若瓦罕可汗身死,你肯定会被其他王子诛杀,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海都阿陵一语不发,手中的长刀换了个方向,对着瑶英斩下。这个女人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能留!胡女们吓得惊叫,立刻抱头躲开。冰冷的寒光罩了下来,瑶英浑身发软,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里,强迫自己直面海都阿陵:“你就不怕昙摩罗伽为我复仇?”海都阿陵手上的动作一停。就在这时,马蹄哒哒响,几个北戎士兵翻身下了马背,匆匆跑到帐篷前:“大王,可汗要和佛子订立盟约!”海都阿陵一怔。士兵跑到近前,取出信,抱拳道:“可汗已经出发去沙城了,请大王一同前去。”海都阿陵收起长刀,接过信,发现上面所写和瑶英刚才说的一样。瓦罕可汗重病,族中巫医说他很可能遭到了佛子的诅咒,军中人心惶惶,瓦罕可汗无奈,决定先和昙摩罗伽讲和,北戎和王庭井水不犯河水。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北戎想征服西域,必须攻下圣城。不过魏国公主怎么会未卜先知,知道两国要订立盟约?海都阿陵心中震惊,脸上却不露出,收起信,冷冷地瞥一眼瑶英:“带她下去。”不管这个公主有什么古怪,他留着她肯定大有用处。如果她真的和昙摩罗伽认识,更好不过。海都阿陵拿着信匆匆离开。不等胡女靠近,瑶英终于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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