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裴的女孩名字四个字(姓马四个字的名字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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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陈峰韬 笔名票非人,文史作者,曾出版《后三国战争史》,致力于魏晋南北朝隋唐史研究
吐槽、论战乃至撕逼,是当今网络上的常态。谁没撕过几回逼,怎好意思说上过网混过群。不少人觉得这大概不是个好习惯,说起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大可不必,历史上早就有一位老祖宗身体力行地告诉我们,吐槽撕逼乃天性也,何须遮遮掩掩。
这位老祖宗,姓裴名松之字世期,南朝宋代人。他最为后人熟知的事迹,就是为《三国志》作注,大大地补充了三国时代的史料,《三国演义》空城计、草船借箭等许多精彩绝伦的小故事,便是从裴松之搜集的材料中脱胎而来。正是在给《三国志》作注的过程中,裴松之充分显示了超级撕逼大师的风采。
裴松之擅长带节奏
会带节奏的高手,往往令人不知不觉堕入他的套路里。
裴松之对诸葛亮人物形象的重塑造,简直是大师级的带节奏之作。在《三国志·诸葛亮传》原记载中,由于史料简略,诸葛亮只是个枯燥单薄的忠臣形象。
在魏晋时代士人的议论和杂史中,诸葛亮则是个集上帝视角、火眼金睛、开启主角金手指、三国争抢的大咖等身份于一身的妖怪。
例如西晋时有位叫郭冲的,自编了几条史料美化诸葛亮,其中一条内容大概是:某日魏国派刺客来杀刘备,忽然碰见诸葛亮,二人未交一语,诸葛亮只凭刘备的转述,便一眼看出此乃刺客……
三国时留传的私家史作《魏略》,则让诸葛亮开了天眼,说根本没什么三顾茅庐的事儿,诸葛亮早知他要归入刘备帐下,主动跑到新野给刘备献计献策……
最经典的当属“空城计”的传说,这条史料也来自历史发明家郭冲,说诸葛亮与司马懿提前遭遇,玩了一出空城退敌的好戏,其经过基本与《三国演义》吻合……
简略失真的记载和乌七八糟的传说,如果任其发展,都会毁了诸葛丞相的形象。裴松之不能忍。可是要推翻不实记载、重新塑造形象,确实有些难度,毕竟当时距蜀汉灭亡已有160多年,当事人统统死绝,一手材料也散佚的差不多了。
但这一切都难不倒节奏大师裴松之。怀着对诸葛丞相的狂热崇敬,裴松之开始了他的表演。
首先是批驳不实记载。裴松之把最会胡说八道的郭冲拎出来,对他杜撰的五条史料进行逐一批驳。比如一眼看穿妖怪本相——对不起没忍住笑,是刺客身份——的段子,既然诸葛亮通过刺客的不凡谈吐看出身份,那么见识如此高远之人,曹操怎会屈材料让他当刺客?逻辑根本就不通嘛。空城计更好批,诸葛亮首出祁山时,司马懿还在宛城,两人根本没照面,何来打仗一事?而且诸葛亮向来谨慎,怎么会脱离大军,让将军们随意发挥?
虽然并无有力的史料作证,但万事抬不过一个理。裴松之以理度之、以情演之,把那些不实之论挨个扒皮抽筋,令人不得不信、不得不服,诸葛亮的妖怪色彩遂逐渐减退。
其次是补充细节史料。裴松之坚信诸葛亮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一边搜集魏晋诸朝的史料,一边有针对性地选择能够补充、重塑诸葛亮形象的材料。
这种做法一点都不新鲜,现如今在网络上仍是经久不衰的撕逼套路。说白了,就是先定结论再找材料,所谓的干货打脸、实力装逼,多半脱不出这路子。只不过好在裴松之史学造诣和三观都比较端正,虽然读者们被带了一波节奏,但诸葛亮的真实形象在裴松之的注解中,得到了正确的塑造。
比如诸葛亮的精神气质方面。传统认知中,诸葛亮是个十分自信、气度雍容、从来不惧失败的千古完人。其实人都是血肉之躯,谁能一直坚强,都会有消沉沮丧的时候。裴松之在《诸葛亮传》补充了一篇《后出师表》,这篇表文一反《前出师表》自信恒定的气度,动辄“况臣驽钝”“何能必胜”“才弱敌强”,消极悲观之气充斥眼目,展示了诸葛亮悲观消极的一面。其实有惧有怯乃是正常反应,并不影响诸葛亮的形象,裴松之这个加戏实在高妙。
再比如对待失败的态度。第一次北伐失败,《诸葛亮传》只干巴巴地记载了一道诸葛亮的上疏,客观地描述了一下失败原因,令人难见其诚恳。这种事放在现在,高级官员犯了错,不论解释什么大家都是不信的。裴松之神奇地预见《诸葛亮传》的不妥之处,在诸葛亮上疏之处补注了一条史料,让诸葛亮承认自己指挥无方,兵多而不能取胜,还亲自公示其失误于天下,命令部属多给他提批评意见。坦率、诚实、不文过饰非的作风跃然纸上,立时让诸葛亮增加几分亲和度。
当然裴松之也不全是补诸葛亮的“黑材料”,否则这节奏岂不是带到沟里去了。《诸葛亮传》夸诸葛亮长于巧思,改进损益连弩,发明木牛流马。只是言语过于简练,又口说无凭,令人难以信服。裴松之在“木牛流马”处,直接上了一段干货史料,这段史料就是木牛流马的具体造法(由于原文长达492字,此处不再征引),详细到了尺寸数字,可以说是诸葛亮当年造木牛流马的真实记录,这就令人不能不信了。以至于后来《三国演义》写到“诸葛亮造木牛流马”这一回,少有的直接引用《诸葛亮传》原文。要知道,即便是《草庐对》这种名篇,《演义》也做了不小的改动,以便读者方便理解。
可见节奏带的好,确实是作用非凡。
只许自己狂喷,不许别人多嘴
给自己崇拜的对象作注,裴松之还算比较谨慎,带节奏也带的正大光明,360度无死角,让人说不出来什么。但到了其他人物上,裴松之就开始放飞自我、大展撕逼神通了。
比如官渡之战曹操兵力问题。陈寿记载为“不满万人”,裴松之感到不合常理。老爷子一气儿列出来四五条反对意见,说袁绍兵力十倍于曹操,为何不包围曹操,而是列营相持?说曹操胜利后坑杀七八万降卒,那么“不满万人”的曹军是怎么把七八万袁军士兵活埋了?说袁曹相持时,钟繇从关中送来两千多匹马,而陈寿记载曹操只有六百多匹,剩下的马都跑哪去了?裴松之这段撕逼有一个特点,用陈寿的史料来驳斥陈寿的记载,虽然道理上有可解之处,但没有一处是实锤,若说有什么用处,大概就是让后人感受一下裴松之的撕逼激情。
有激情的人,不仅对重大事件撕,对细节小事儿也撕。例如这段,《汉晋春秋》(东晋习凿齿所著)记载,魏帝曹髦死后被拉出去下葬,车队只有可怜的几辆小车,也没有旗幡,百姓围观时满怀怜悯地说:啊,这就是前几天被杀的皇帝。裴松之认为这是胡说八道,既然下葬队伍不是按皇帝之礼来的,老百姓怎会知道死者是曹髦?这种掺杂个人感情的修史态度就不端正,你这叫“恶之过言”。好家伙,不由分说给习凿齿扣了个大帽子。其实曹髦被刺杀天下哄传,老百姓看见送葬队伍,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见得非看见了旗幡车辆才能判定。这种本就稀里糊涂的事儿,压根没法定量定性地确定,裴松之武断地给习凿齿定性,放到现在的网络中,就是“自我宣布胜利”。
撕逼的另一大利器是,实在否定不了对方的论点,那就否定对方的价值观。《宗预传》记载了一个小段子,说宗预六十岁时被任命为将军,邓芝嘲笑说:礼法上说人到了六十就不受兵,你为啥还这么干?宗预回敬说:你都七十岁了还担任军职,有什么资格嘲笑我?裴松之看不惯这个段子,认为邓芝、宗预拿年龄互相嘲笑有失体统,不该记入正史。但他又没法指斥,因为这是真实史料。于是只好从史料取舍原则上喷陈寿:载之记牒,近为烦文。意思是这种写法真是烦琐的毫无必要。
然而,就在他喷陈寿价值观的同时,可爱的裴松之也在价值观上给人留下把柄。号称三国段子大王的诸葛恪,《三国志》本传中陈寿给他记载了几个小段子。比如一次孙权大会群臣,有人牵了头驴,在驴脸上贴了张纸,上书“诸葛瑾”。诸葛谨脸长,故而别人如此嘲笑,诸葛恪代父解难,在纸上续了“之驴”,登时满座欢笑。孙权拿诸葛瑾和诸葛亮谁更贤明的问题,来刁难诸葛恪。诸葛恪答言我父亲更贤。孙权问其故,诸葛恪说:我父亲知道该事奉明主,而叔父不知,所以我父更贤。第一个段子不过是个夸诸葛恪思维敏捷,虽然弄了头驴乱入吴国君臣,总归是略有粗俗,没什么原则问题。第二个段子就有些不厚道,虽然诸葛恪维护父亲的同时巧妙地拍了孙权马屁,但中伤诸葛亮和刘备,显得诸葛恪人品一般。
如果照《宗预传》的成例,裴松之该当继续批评这种不严肃的写法才是。没想到裴老爷子居然看高潮了,他看完陈寿的记载兀自意犹未尽,又从别处史料中摘过来一堆段子,不由分说地塞到《诸葛恪传》中。特别是有个极其不堪的,笔者摘译如下:
吴太子曾笑骂诸葛恪去吃马粪,诸葛恪回敬道:那太子殿下就去吃鸡蛋吧。孙权笑问:人家叫你吃马粪,你让人家吃鸡蛋,这是什么梗?诸葛恪道:这两样东西,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孙权大笑。
这比起宗预邓芝互相挖苦,岂不更有失体统,但老裴喜欢,说用就用,反正笔在他手里。更有甚的,裴松之还特别喜欢胡乱摘引神怪故事。《魏明帝本纪》记载郭太后去世,裴松之注引了一个神奇的鬼故事。说有人发掘周朝的坟墓,挖出一个殉葬的年轻女子,该女子尚未断气,郭太后闻之而收养此女,过了十多年郭太后去世,该女子伤心哀思,过了一年多也去世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有违基本史学原则的东西,在裴注中却处处可见。
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裴松之这手段也真是令人会心一笑。
带着偏见品评人物
没点偏见,还能撕起来逼?
裴松之对著名谋士的贾诩的偏见,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在《贾诩传》中,裴松之一边搜罗贾诩的史料加以补充,一边对之大张挞伐。短短一篇列传,对贾诩批评了三次,成见之深,可谓罕见。
第一次是贾诩向李傕、郭汜建议反攻长安为董卓报仇,裴松之批评他片言乱邦,措辞非常严厉:“诩之罪也,一何大哉!自古兆乱,未有如此之甚。”李傕郭汜之乱造成长安大乱,确有贾诩之过,故而这次批评还算中肯。
但第二次就明显是刻意撕逼。曹操平荆州后,想乘胜灭吴,贾诩建议不可太急,应当先慢慢消化荆州。平心而论,曹操灭吴到底是否可行,并没有一个准确答案,曹孙刘三家各有优劣,武断地下结论都是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陈寿在《贾诩传》中并没有明显的评判,这是史家应有的公正态度。然而裴松之又忍不了了,他拉开架子进行了一场狂暴的指责,说曹操平吴的动机和形势都没问题,贾诩的建议相当荒谬。这段话连用三个反问句,把贾诩批的如同白痴。评论篇幅也相当长,居然达到322字。对惜字如金的史料来说,裴松之真是下了血本了。
第三次批评,则连带着把陈寿也数落了一顿。原来陈寿作《三国志》,把荀彧、荀攸、贾诩三人合为一传,列为魏国谋士之首。好家伙,这又引爆了裴松之的怨气。他说,魏国像贾诩这类货色太多了,贾诩连程昱、郭嘉都不如,怎配与荀氏叔侄并列?陈寿真是不会区别人物。说到气愤之处,裴松之再次使出否定价值观的神技,贬低贾诩说:“且攸、诩之为人,其犹夜光之与蒸烛乎!其照虽均,质则异焉。”好家伙,一个是夜明珠,一个是破蜡烛,就算你也给大魏国出谋划策,就算也做出过贡献,你骨头里仍然是下贱之人……
所谓言多必有失,何况是喜欢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裴松之。大概裴松之有些成王败寇思想,对曹操比较推崇,于是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比如赤壁之战前,吴大臣张昭劝孙权投降,裴松之对其大为赞赏,说张昭的话如果得到采纳,“岂有兵连祸结,遂为战国之弊哉”。这种赞成投降的观点,与后来网络喷子们为秦桧、汪精卫翻案的思路比较近似。只是,裴松之老爷子生活在南北朝,彼时北魏无日不想消灭刘宋王朝,与当年曹操攻江东何其相似。难道裴松之也想让宋王朝赶紧投降?
我不相信裴松之缺乏基本的政治智商,而宁愿相信这是他一时兴起,说突噜嘴了。
唐朝大史学家刘知几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些,故而在《史通·补注》中评价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喜聚异同,不加刊定,恣其击难,坐长烦芜”。此言的是正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