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的陷阱
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 陈思 实习生 陈柯旭 /文图
【核心提示】
抽一张牌，可知吉凶？点一盏蜡，便能转运？眼前端坐的姑娘，竟然是巫师？这不是奇幻电影的开场镜头，而是都市商圈里，“并不隐秘的角落”。
相命占卜、巫医风水，早已经是被现代文明摒弃的封建糟粕。然而近年来，“塔罗牌占卜”却俨然有大行其道之势。甚至在某知名团购平台中，“塔罗占卜”、“能量传递”等团购项目也赫然在列。记者调查发现，塔罗牌占卜这种“洋迷信”，正在用一种“时尚、洋气”的形式，在学生群体甚至高知群体中收获大批拥趸。
藏在香水店里的“巫师”与打着“占卜”旗号的心理咨询
下午两点，是宋琪郑州花园路小店开门营业的时间，此时阳光刚好能涌进她40平米左右的香水调制工作室。
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窗玻璃，爬上房间西北角的一张圆桌。桌面上是三幅整齐码放的塔罗牌。宋琪努努嘴：这个以圆桌为中心，四平方的空间，就是店里“巫师”的工作区域。
“她（塔罗师）平时不在店里，如果想占卜的话要提前预约。”对于该塔罗师的水平，宋琪十分有信心：“她算得挺准的，她应该是在塔罗师之上的，属于巫师。”记者询问宋琪，该塔罗师占卜能力是从哪学来的。她说：“她家祖辈就是干这个的，属于祖传。”
与宋琪交谈时，她的店里还有四个做手工香水的女顾客，年龄均在20岁左右。通过交谈得知，这四名女生都曾参与过塔罗牌占卜或了解过塔罗牌。其中，女顾客李冉更是在前一段时间刚进行了占卜，她问的是自己的公务员考试的结果。“能算出正确答案吗？”“不能……”；“能算出考不考得上吗？”“也不能……”；“那能算什么？”“她只能算出一个大概率的结果，但是她可以帮你算出你需要复习的方向……”
2月24日，记者再次来到店里，希望预测九月份能否顺利入学，过程中，得知占卜一个问题的费用是88元一次，一次5到10分钟。在记者随机从洗好的数张牌中抽取三张后，占卜师通过牌面开始进行分析预测。不过，该塔罗师只给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回复。
随后记者问网上说的转运蜡烛是否真的奏效时，占卜师说：“转运蜡烛各家都有，合适的人做的蜡烛真的是可以的，但淘宝上从三、五块钱到二三百块钱不等的蜡烛，可能能量没有那么强。”记者再次询问到能量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表示，简单点来说，就是你自己当下的状态，蜡烛可能通过它散发的气场、味道或者燃烧的方式改变你的状态。
“未来不是确定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一定的，占卜师能告诉你的是，基于你现在的状态，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如果你去改变现在的状态，那未来也会跟着改变。”当记者表示想购买转运蜡烛时，该占卜师表示因为较长时间没有做了，目前暂时没有。
随后，记者又来到了郑州郑汴路与凤台南路附近某写字楼内的一处心理咨询店，该店宣称同样可以进行塔罗牌占卜。记者以预测和现任未来发展趋势为由进行占卜。相比于此前一家，该店的塔罗牌师表示，所谓的魔法仪式、转运蜡烛等不过是一种营销手段，被卜者更多的得到的是心理暗示。他说，塔罗师可以理解为塔罗解牌师，真正的塔罗师不会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让人感觉很神奇。“塔罗牌可以算学业、事业、感情、亲情等方面，但如果你碰到一些塔罗师说自己可以算健康的，那基本上就是骗人的，塔罗师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750元高考转运499元提升财运 塔罗师称开符咒快递或会被“能量冲击”
从事网络课程销售的陶娜就是塔罗占卜的爱好者。不过在她看来，郑州专业的塔罗门店并不多，仅有的一些塔罗师，还大都处于在花店、香水店、变装店、甜品店等小女生聚集的场所里“摆摊”的状态。“很多都是店老板或者店员兼职的，你也说不好他们到底是不是塔罗师，我还是喜欢去线上找资源。”
记者注意到，与线下门店相比，网络世界里的塔罗占卜就显得格外“繁荣”了。
在某知名社交平台上，与塔罗牌占卜相关的“分手复合仪式”“招桃花仪式”等话题，讨论热度居高不下。“塔罗牌占卜”话题的讨论量和阅读量分别为396.2万和28.3亿；而在短视频平台中，“塔罗牌测试”话题的播放量也高达15.2亿次；而在年轻人聚集的B站上，关于“占卜测试”“魔法仪式”的视频更是数不胜数。
在电商平台中，记者在搜索栏输入“塔罗牌占卜”几个字样后，出现了几块到几百块不等价位的占卜店铺，价格在9.9-100元之间的店铺受到更多人的关注。记者随机选取一家付款人数较多的的店铺，并按照客服要求添加塔罗师微信。
记者以学业为由，希望做个魔法仪式增加考试运气。对方称，每个仪式都是单独定制的，做魔法可以给你顺利通过考试增加几率，比如你现在有三成把握，那仪式可能会给你增加四到六成，你有八成把握，仪式就给你提到九成。
“这种考试仪式最低的价格是166块钱一次，往上还有266、366等不同的价位档，区别在于增加几率的多少，而且做仪式要挑日子，不是随便哪天就能做的。”她告诉记者，做仪式时只需要配合她进行冥想就好了，不能走神儿，走神儿了显化效果就不好了。
到底什么是显化？记者在其朋友圈中了解到，对方将显化过程比喻为：“我从神那里请求能量，得到了能量要给你们注入，这就是仪式的本质，相当于神给了我好吃的，我要喂给你们，但你们走神儿的话，我找不到你的能量，找不到你的嘴就没法喂，时间长了饭就凉了，仪式就不显化了。”
在记者翻看对方的朋友圈时发现，该塔罗师的客户反馈度较高，三天的财运魔法仪式明码标价为499元，除此之外，还可以定制配饰和打符咒，打符咒的价格在200元左右，配饰则另算，其朋友圈中写到：“收到配饰和符咒时可能会有眩晕的情况，因里面的能量短暂的冲击到你，无需担心。”当记者质疑是否真的有用时，对方表示，未来是不确定的，能量虽发生变化，但最后关键还在于自身，在于自己如何解决问题。至于这些仪式到底有没有用，对方到最后也没有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线上塔罗大多是占卜师让在1-78中选择三个数字，30-60分钟之内告诉你牌面解析。当记者要求抽完牌立即查看牌面的时候，对方则表示拒绝。
“等会儿你抽的牌和文字解析会一起发你。”等待半小时之后，记者收到了对方发来的解析，语言十分笼统，主要描述的是牌面呈现的内容，而和记者询问的话题没有太多相关的实质性的联系。当记者询问能否告知一些具体的建议时，对方说：“不要急躁，少与人争论，多做点积极有意义的事情。”而这些“套话”不论放在什么占卜问题中，在记者看来，都是比较适用的。
这些售卖中的魔法产品的形式比较多样，有魔法蜡烛、魔法水晶、魔法精油等，不同的产品对应提升运势、快速来钱、提高威望等不同的功效。
即便是对同一功效的实现，各个塔罗师给出仪式，也各有不同。比如同样是上面的考试转运仪式。另一位郑姓塔罗师“750元的高考两日转运套餐”就没有提到需要对方配合冥想，而是需要考生的姓名、性别、考场位置、文理科类别等信息。
在一些店铺的广告中，记者发现，其中也存在着“净化心灵”“增强能量”“强大意念”“圣华”等披着洋气外衣的迷信宣传。
而对于魔法产品产生作用的原理，似乎也没有一个比较“官方”的说法。
记者询问其中一家店铺的客服人员关于魔法蜡烛为什么会起作用时，对方称“魔法蜡烛和仪式，是在以太层起作用的，仪式上点燃魔法蜡烛，会形成一个场，从而影响仪式人的以太层，每个蜡烛的配方加上仪式的形式，为这个”场“加入了意图，再借助月亮的力量，愿望实现的几率就会提升。”
“魔法蜡烛仪式，是一种快速提高愿望实现，并且加快显化的工具，但如果你的问题比较严重，那么一次仪式能提高的就比较少，这就需要连续举行仪式。”而连续举行仪式，就意味着要继续花更多的钱，要想效果好，那就选一对一定制仪式，价格也更加昂贵。”
塔罗培训课程卖1.5万，学完获颁“野鸡证书”
塔罗师、浙江德清县90后女生王楠记事起，父母的争吵就没有停歇过。在她记忆中，儿时最温馨的画面就是屋前的池塘盛满的星辰倒影、与静默的山丘处远远传来的犬吠。她说，那时候的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摆脱眼前的生活。王楠说：“或许也正是那时候起，我喜欢上了神秘与未知。不过看手相测八字太土，看风水学周易太难。总的来说，还是塔罗牌时尚一些，入门简单一些，圈子里也都是年轻人，共同语言也多。”
“大约十年前，塔罗牌占卜还只是小众圈子里讨论的话题。但塔罗牌形式灵活，互联网基因强大，再加上一些线下门店经营得也不错，所以才能不断‘破圈’。”不过王楠表示，她从来没有把塔罗师当做是一种职业。一者，她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二者，她对圈子里的生态看不懂。
据了解，近些年来，随着塔罗牌热度升高，不少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趋势，一批围绕塔罗占卜的学习培训的机构纷纷成立，塔罗教学的也由塔罗师的个人行为，逐渐发展为机构、团队运营的品牌项目。
通过一名塔罗师的介绍，记者联系上了某S学社的招生人员李桃。李桃表示，他们目前的“塔罗咨询师养成计划6.0（第二期）”正在面向全国招生。
记者据其招生宣传页面了解到，该培训课程分两个阶段与线下线上两种形式。总培训时长有12周。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这12周里，仅有6天是需要实体课或直播课，其他78天仅需要每天在微信上学40分钟即可。“学习结束后，可以进行等级考试，通过可获得证书。前10期共有1000+学员学习，85%的学员学完后从事相关职业月入过万……”而这次培训的总费用为1.5万。
该某S学社的负责人说:“目前所有的塔罗师证书（包括我们自己发的），都是私人机构发的。”
记者注意到，该“学社”线上官方店经营有一些周边产品，如3260元的“五行命珠”、680元的定制款塔罗师复古戒指、320元的进口“仪式币”等。不过与宣称的培训火爆场面不同的是，这些产品几乎都无人下单。
该机构宣称，他们旗下的某S神秘学学院是国内最专业全面的神秘学学院之一，是亚洲塔罗学院、亚洲塔罗师资格认证委员会在国内唯一授权的培训、认证机构。
对于这一说法，记者并没有从官方渠道查到某S神秘学学院与亚洲塔罗学院的存在，不过却查到一家2015年成立的，名为“亚洲占星塔罗学院有限公司”的企业。它们之间存在何种联系，尚不得而知。
塔罗师培训的高收费现象，似乎还不止一家。
X水塔罗师的每节1小时共15节的培训课程收费6600元。塔罗师X布丹30节录播视频课售价6000元……
这些费用高昂的课程到底都教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有业内人士给记者发了一份猫X塔罗师588元的音频短课。音频显示，在“如何打造个人品牌”课程上，导师指导道：“个人品牌本身是一个假象，尤其是塔罗这个圈子，我觉得很多人的个人品牌就是说瞎话。”接着，他分享了一个“成功案例”：有个圈内知名的塔罗师，在国外旅行，途中在街上找了个外国老头，让老头拿着塔罗牌与她合影，回来后，发朋友圈中说，自己师从国外塔罗大师XXX。
记者注意到，除了那些昂贵的真人培训以外，在一些购物平台上还有大量的自学电子教材在出售。这些教材里，有“忽悠”顾客的详细教程。比如一份“快速回复占卜话术”的文档中，就针对顾客可能会问到的，罗列好了“合适”的回答。如：“如何与前任复合”的这一问题，文档中一共给出了复合概率大、复合概率小等五种答案。但不论选择用哪一个回复，都能讲得似是而非又“头头是道”。
另外，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在中国，现在所有的关于塔罗牌的证书都是假的，是“野鸡证书”，即便它的前缀名堂有多大，甚至冠上了“中国”、“中华”、“中華”的名字。
团购平台不见算命却见塔罗 “洋迷信”更科学？
记者在团购平台搜索发现，不论是在北京、上海还是郑州等城市，以“算命”、“风水”等关键词搜索，均搜不到相关团购产品。但是以“塔罗”为关键词却可以搜索到大量团购信息。这类“塔罗店”与“塔罗产品”多是被平台划分进“情感咨询”、“新奇体验”类别而存在的。
团购平台不见算命却见塔罗，难道“洋迷信”更科学？针对这一问题，该团购平台的客服人员表示，目前自己不方便做出回答，但会将问题反映给公司。
为什么会有不少年轻人对塔罗牌占卜深信不疑。北京的心理咨询师王泽领告诉记者，塔罗占卜其实是一种「巴纳姆效应」，当给予一个非常模糊的人格描述时，人们会不由自主的把自己带入进去。并且如果内心缺乏安全感时，更易受到语言的暗示。只要给予情感安慰，即便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也会深信不疑。但是把一些人生的重要选择交由塔罗占卜决定，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
那么，可以将塔罗牌作为心理辅导的工具来使用吗？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李玉伟分析认为，塔罗牌和那些催眠、欧卡牌等成熟的工具，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其他的几个都可以从专业领域的书籍上去学习相应的理论，但是塔罗牌在国内来说的话，没有这样一个专门的教材去讲如何在心理学里边儿去运用。因为正常的心理咨询它是有设置的，有一个正规的流程。首先我们要建立来访者建立关系，其次我们要收集资料，再次我们要确定目标，然后我们实施咨询的过程。
李玉伟认为，塔罗牌肯定还是存在一些危害的，尤其很多年轻人接触到了这个，认为塔罗牌可能就是心理咨询的话，那他对心理咨询本身就会有一个更大的误解。心理咨询并没有塔罗牌那么“神奇”，他更多的帮助我们个人进行自我成长的，是一个长期的系列的过程。
对于用塔罗牌占卜是否构成诈骗这一问题，河南予瑞律师事务所孙鹏华律师认为，塔罗牌占卜的行为是否构成诈骗罪，要看这种行为是否符合诈骗罪的构成。在刑法上，诈骗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较大数额公私财物的行为。如果占卜人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又虚构了某些付费就可以转运的事实、贩卖一些没有任何效果的魔法产品等等，使受害人陷入了错误认识，进而骗取财物，并且达到法律规定的数额的，是涉嫌诈骗罪的。如果达不到这些标准，是不构成诈骗罪的。受害人在受骗后，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以寻求帮助。
（文中宋琪、李冉、王楠、李桃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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