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被邪物缠身(梦见自己努力驱除邪物)

自从辽儿的娘过世之后，我便决定离开会稽，凭着祖传的医术行走江湖，做个济世救人的郎中。辽儿记性很好，已认得不少字。这年秋天，他和我说：“阿爹，我想去建康转转”，我自然无有不允。

我们走到离建康不远的牛首山时，月亮已当空高悬。辽儿和我只顾着说着趣闻轶事，浑然忘却天色已晚。不过对郎中而言，风散露宿也是习以为常之事。我和辽儿找了一棵大树，想对付一宿，明早继续赶路。辽儿已经十岁，素来胆大，可这一夜却不住往我怀里钻，梦中还泪水涟涟，我只当他思念亡母，抱着他过了一夜。

我们遇见甘道士是在桃叶渡附近的市集上。当时的他正和几个客商撕扯着，双方嘴里骂骂咧咧。你一句：“伧老”，我一句“南蛮”，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辽儿抬首问我：“阿爹，他们在骂什么？”，我赶忙捂住辽儿的耳朵，示意他非礼勿闻。

此时的北朝已是秦国的天下，南方则是我们晋朝。只是南北人互相看不惯。晋人骂秦人作“伧老”，秦人呼晋人为“貉子”或“南蛮”。不知道士和客商因为什么起了争执，只是因为双方一南一北，骂的更是起劲了。

我不欲生事，但忍不住多看了道士两眼。他没有一般道士的清癯瘦削，反倒生的孔武精悍，令人颇感意外。不久，几个客商见打不过道士，抱头鼠窜。道士宽袍一挥，叮当作响，客商散落在地的食物竟然去了大半。他一脸得意，转身大步朝我们这走来，我注意到他两袖都绑着一枚铜铃。

我和辽儿躲闪不过，被他撞了个满怀。道士本来一脸尴尬，正要道歉，但一瞥辽儿，忽然一怔，旋即对我言道，“你这娃娃被邪物缠身……”。不等他说完，我抱着辽儿快步走开了。辽儿还调皮的做了个鬼脸对我说：“阿爹，那江湖术士乱说，辽儿才不怕什么鬼怪邪祟”。

话虽如此，我心中不免担忧。行医之人素敬鬼神，道士的话听上去像是江湖骗子惯用的伎俩，只是他风行虎步，身形奇伟，让人不自觉的信了几分。

“可上钟山寻我！”，身后又传来道士虎啸似的吼声。

我们在建康采药行医，又住了两夜。辽儿一如在牛首山时，入夜啼哭不止。醒来却如常，问他梦见了什么只推说不知。到了第三日，辽儿白日里已是困倦不已，再不似平日的活泼好动。我给辽儿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也只得保着他日间无虞。

夜里，我在辽儿的床边发现了一些动物的毛发，分辨不出是什么畜生。此外，还有几根拂尘须。此刻我心想，怕是如老道所言，要上钟山寻他了。

老道

我背着辽儿在钟山脚下遇见了老道。道士闭目盘腿坐在一块高处的大石上。辽儿少年心性，远远地便喊道：“道长你好啊！”

老道一听打了个哈哈，声音依旧洪亮。伴着清脆的铃声，倏尔从大石上飘然而下，打了个稽首说到：小娃儿也好呀，贫道有礼。

老道又朝我一稽首。我有些尴尬，却还是礼貌的回礼：“小可戚威，行医为生，见过道长”，接着寒暄了几句。原来老道姓甘，道号道夫，乃是昔年吴将甘宁之后。果然将门遗风，虽居方外而不改。

我拿出几根拂尘须递给他，说道：“小可虽不肖，也猜到道长定在暗中相助小儿。否则，在下区区郎中，从来只知治病救人，哪里懂得祈禳之法，驱邪避凶之术更是无从谈起。”

甘道士顺手接过，答礼道：“戚大夫过谦了。那日在市集相遇，因走的匆忙，又怕邪祟害了令郎，就顺手扯了两根拂尘须绑在令郎身上，只为暂时镇住那妖物。”

辽儿插口问道：道爷，你这袖口满是油渍，想是偷吃了哪家的贡品吧？

我慌忙捂住辽儿的嘴，连陪不是。甘道士却朗声笑道：“小娃儿天真可爱！不怕二位笑话，那日在市集，贫道这袖里装满了珍馐美味，躲起来大吃了三天这才心满意足！”

“道爷扯谎，哪有人吃三天的”，辽儿嗔道。

“饮酒五斗不醉，肉食全羊不饱，也是常有之事呀哈哈哈。”甘道士说罢，一转身说：“二位且随贫道而来”

甘道士带着我们在一片树林前驻足。他指着身后的一棵树，问辽儿：“小娃娃，你可知这树叫什么”。

辽儿抬首望去，只见树木高耸，枝上结满了果子，小声答道：不知也，愿听道长教诲。甘老道双掌一翻，已凭空多了一柄浮尘在手。他凌空劈去，打落了两枚树果，转身对我言道，你看这果子，色分黑白，玄者坚如镔铁，素者柔软绵密，储着阴阳二气，合着道家至上玄妙的法门，学名唤作：二球悬铃木。

我忍不住嗫嚅到：“道长，这不就是梧桐吗，建康城里可到处都是啊。”

甘道士答道：“我看辽儿身上的黑气，乃是牛首山上的猛豹所致。猛豹惯会读心，引恐生梦，赖以食之。而这钟山上的悬铃木比起建康城内，有安神压惊的奇效。以此树果为药引，配上你的方子给辽儿服下，可保无碍。戚大夫今夜稍坐，且看贫道生擒此怪！”

顿了半晌，甘道士又忽然回头，认真问道：“好你个戚郎中，给儿子起名戚辽！那日在市集上，伧老便是提及当年合肥之战，先祖不及魏国的张辽，我才出手教训的。逍遥津一役，张辽博得威名，江左小儿夜里听到张辽的名字，都吓得不敢啼哭。可你这娃儿名辽，遇上猛豹，不是照样夜啼？”，

想不到这甘道夫此时竟在意的是这件事，真是性情中人。我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也对眼前这位道士，平添了几分好感。我指了指他两袖上的铜铃，忍不住问道：“道长，这是您家传的驱邪法宝么？”

甘道士霍的站了起来，整了整那件并不整洁的道袍，缓缓诵道：

吴将甘宁，少好游侠，群聚相随，挟持弓弩，负毦带铃。民闻铃声，即知是宁。后久随吴侯。猇亭役中，中番将流矢，奔逃数里，殁于树下，群鸦护身，久久不去。宁一魂入木，枝结数子，凡二三颗，见飏而响，声若铜铃。吴人唤曰“悬铃木”，亦作“吴桐”，乃今之梧桐是也。吴侯诏令建邺遍植梧桐，以表其忠。

吴将甘宁，字兴霸

“戚大夫，贫道袖口的铜铃乃先祖所传，和这钟山上的悬铃子一样，有祛恐震怖之用，皆是先祖精魂所在啊。”

秋天的钟山入夜已见凉意，辽儿服了汤药，已在我怀中睡去。甘道士仍在一旁，不慌不忙。一改刚才正色的样子，又不时从两袖掏出豚肉大快朵颐，仿佛这袖中另有乾坤。子时时分，辽儿忽然浑身打颤，牙关紧咬，眉头深锁，却不见啼哭。我慌唤甘道士来救。只见他倒提浮尘，大步走来，将柄伸向辽儿的耳朵。那浮尘柄自己换了身形，成了勺状。甘道士示意我抱紧辽儿的头，自己在辽儿的耳内掏了起来。他袖口的铃铛又开始沙沙响起，不一会儿，甘道士将浮尘拔了出来，我看到一只状如大象一样的畜生，勾着鼻子挂在柄上，见风就长。老道扯下几根拂尘须，困住了那畜生的四肢，如民间捆猪似得将它吊在了浮尘上，奇怪的是，那畜生似乎挣脱不了，一动不动。

梦貘 | 猛豹

我不禁好奇：这畜生叫“猛豹”？

甘道士答道：猛豹也叫食梦貘，不是真的豹子。辽儿此时悠悠醒转，茫然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畜生，问道：“阿爹，这就是你们说的怪物？”。甘道士松了口气，又打下几颗悬铃子挂在了食梦貘的脖子上，答道：“没事了，明天我随你们一同下山”。

然而话未说完，树上忽然跳下一只像牛一样大的猴子，怪叫着扯断了食梦貘四肢的浮尘须，一口将食梦貘吞了下去。

我抱着辽儿吓得跌坐在地，四肢身不由己的发颤。甘道士眼里精光暴射，扯下一只袖子上的铜铃掷了过去。猴子似乎颇有忌惮，不敢伸手去接，吱吱大叫，接着转身窜入了夜色中，留下惊魂未定的三人。

“雍和！是雍和！”甘道士大叫。我不明所以，嘴却因为刚才的恐惧说不出话来。“那猴子是上古的神兽，名叫雍和，见之则国有大恐将至。一定是适才我们抓食梦貘把他引了出来，此物一现，天下恐怕会有祸事了！”甘道士顿足吼道。

雍和

我一时无言以对。当真天下大乱，也不是我们一个小小的郎中和将门道士能阻止的了。不解的是，此事究竟是不是因我们而起，却无人能给个定论。

两个成人和一个孩子面面相觑，月光照着地上那柄断了的浮尘，夜出奇的安静。

“阿爹给开个方子，国人每人一碗悬铃木子汤药呢？”，辽儿忽然天真的问道。“没用的，晋人那么多。况且，谁会相信这无稽之谈呢？”。

甘道士咬着牙，忽然抬首问我：“戚大夫，你懂灸疗吗？”

“北虏有意犯边，此时钟山大火，甚为不祥啊！”

建康城内，丞相谢安和一干谢家子弟正围议政事。岸上放着的是刚刚陈奏上来的边报，秦国皇帝苻坚预备帅兵南下，号称百万。边报刚到不久，又有巡城吏奏报钟山大火。焦躁和恐惧笼罩着整个晋朝的中枢，大家都望着谢安，希望身为丞相的他赶紧拿个主意。

“命北府兵随我一同先去钟山灭火吧。后院起火，总是不好的”。谢安说着，起身批了件衣衫，往胸前拢了拢，意在遮挡他内心竟然也不自觉流露出的恐惧。

“快备马！”慌乱中，侍从撕扯着嗓子吼道。

此时的钟山上，火势虽广，却并不猛烈，可即使大批军士上山，只是这火总也扑不完。

当谢安率部亲临时也发现了这点。火整整烧了一整夜，钟山上的梧桐都烧的通体焦黑，竟是一株也不剩了。奇怪的是最终连同军士在内，并无一人伤亡。谢安长舒了一口气，亲自带队返回了相府。经过这一夜，内心莫名的惶惧竟去了大半，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阿爹，你说道爷的法子能成吗？”，辽儿张口问我。“不知道，此事听天由命了。但是今后钟山恐怕很久都再无悬铃木了”，我叹道。

顿了顿，我又对辽儿说：“我们还是赶紧回会稽吧，万一战事一起，阿爹怕是要随军从医了，唉”，虽然甘道士烧了整个钟山的悬铃木作药引，希望能抵消雍和的作用，但也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久，民间都已经知道苻坚南下的事，一时人心惶惶。大家都知道，以晋朝现在的兵力，是抵挡不住北方强大的骑兵的。

然而又过了一阵子，我在会稽听说，苻坚在淝水大败，北兵在败逃的时候看到了很多诸如风声鹤唳和草木皆兵的幻象，还有人说，南朝军中有个挂着铃铛的道士，骁勇难匹，想必是甘道士了。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厉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 —— 《世说新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