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结尾的女孩名字(带有桐字的诗句)
文/一湖
每日上下班的途中,最喜轻车驶过那条只有两车道的老街面,两侧种有整排梧桐树,树龄已超过一个甲子,颀长繁茂的枝叶在道路上空对握交接,织成碧绿浓荫的苍穹。
车子驶过的时候,光线挤着穿过了遮蔽的缝隙,像从网筛中落下的波点,调皮地弹跳着滑过车窗,我就快乐得仿佛听见了风中的乐章,这是夏天的歌唱。
冬天的时候,梧桐庄重而挺拔地立在两侧对望,枝叶让出了上空,大片的冬日暖阳毫无阻隔地见谁都给个大大的拥抱;一夜春风起,春的每个脚印都会催生一片梧桐叶,一脚一脚地填满了与天空的缝隙,直到夏天搭成层层叠叠、覆盖相交的绿荫。
经过一轮成长,秋风来到树梢的时候,就收获了梧桐满身的故事。
然而我是爱屋及乌,因喜梧桐,而博爱了这些与梧桐相关的物事。这种“法桐”行道树,其实并非真梧桐,它的本名是“悬铃木”——悬着的球形果子像个小铃铛,最初是法国人引进上海,种植在法租界,国人不识,见形似中国梧桐,所以唤做了“法国梧桐”,后来做为行道树广泛种植,但其实与中国梧桐并非同类,只是形似而已。
真正中国的梧桐,如北宋学者陈翥《桐赋》里所写:“伊梧桐之柔木,生崇绝之高冈,盗天地之淳气,吐春冬之奇芳”,是明朝《群芳谱》里记载的样子:“梧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赏心悦目。”梧桐也称碧梧、青桐、庭梧、青玉,如白居易诗云:“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
千载时光里,梧桐始终有着一抹独特的色彩,吉祥而高贵,神秘而孤独。
最早在诗经《大雅·卷阿》中就有这样的诗句: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大意是:“凤凰鸣叫示吉祥,停在那边高山冈。高冈上面生梧桐,面向东方迎朝阳。枝叶茂盛郁苍苍,凤凰和鸣声悠扬。”凤凰是神鸟,梧桐是嘉木,都是祥瑞的象征。
古人历来就有“凤栖梧”的传说,认为栽桐可以引凤,春秋时期的吴王夫差,就特意建了一座梧桐园,静待凤凰来。
梧桐园也称“鸣琴川”,所在地一说在苏州甪直的甫里,虽无遗迹,但有诗文所指;另一说在苏州常熟,因此常熟素有“琴川”的别称。
无论哪一说,都是梧桐与“琴”有某种关联,乃因梧桐木是制作古琴最上好的材料,陈翥在专著《桐谱》中也详细说过梧桐木的材质:“梧桐,柔软之木也,皮理细腻而脆,枝干扶疏而软,故凤凰非梧桐而不栖也。”
史书《禹贡》里记载过“峄阳孤桐”,即峄山南面生长着特别的梧桐,以制作琴瑟而闻名,曾作为贡品进献大禹,大禹治水成功后,心情大悦,以此琴奏乐庆贺,闻之似鹤唳凤鸣、万古奇绝。后世也有诗人以孤桐代指琴,如南宋陆游的《风流子》:“素纨留戏墨,纤玉抚孤桐。”
说到与梧桐有关的千古名琴,就不得不提及蔡邕的“蕉尾琴”,《后汉书·蔡邕传》里记载:蔡邕经过吴地的时候,遇见一个挑夫在江边烧火做饭,燃烧的木材在烈火中的声响惊动了蔡邕,他听出来是块良木,赶紧上前细瞧,发现正是块老桐木,顾不得烫手立刻就从火中抽取出来,熄灭了火,恳求挑夫卖与他,挑夫爽气,直接送给了蔡邕,蔡邕回去将这块梧桐木裁成一张七弦琴,果然音质美妙,琴尾正好就在烧焦的地方,故取名“蕉尾琴”。这架“蕉尾琴”与齐桓公的“号钟琴”、楚庄王的“绕梁琴”、司马相如的“绿绮琴”并列为中国古代四大名琴。
蔡邕善于书法,精通音律,女儿蔡琰也得到了他的真传。在蔡琰六岁时的一日夜里,蔡邕在书房抚琴,突然断了一根弦,外屋的小蔡琰立即说:“是第二根断了。”蔡邕不以为意,认为不过是偶然猜中而已,然后又故意在弹奏中弄断一根弦,再问女儿,小蔡琰又答得精准无误。因此有了《三字经》里的:“蔡文姬,能辨琴。”这把蕉尾琴,后来一直跟在“千古第一琴女”蔡文姬的身边,伴随了她跌宕起伏、令人唏嘘的一生。
一块差点被当作废柴烧掉的梧桐木,由于遇见了慧眼识珠的蔡邕,终于可以成为制琴的良材,也使孤桐成为古代文人寒士怀才不遇、渴望知音识良才的意象,如孟郊有诗云:“师旷听群木,自然识孤桐。正声逢知音,愿出大朴中。”
古人信奉龙凤呈祥,因此多有井边种梧桐的风俗,认为井中有龙,栽桐引凤,便有了龙凤呈祥的愿景,所以梧桐经常在诗词中以“井桐”名称出现,只不过,在诗人们的审美意象中,井桐渐渐成为孤清与愁情的象征,唐代王昌龄的《长信怨》里写: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宋代欧阳修有《井桐》诗云:
檐攲碧瓦拂倾梧,玉井声高转辘轳。
肠断西楼惊稳梦,半留残月照啼乌。
梧桐有了这些凄清的愁意,皆因自古逢秋悲寂寥,且秋风到时,梧桐的叶落最早,据说古代皇宫里种有梧桐树,每至立秋的时辰,太史官立在宫殿门口喊一句:“秋来!”梧桐叶应声而落,秋就到了,可谓“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宋代吴自牧的《梦粱录》中如是记。
秋声起,黄叶落,悲秋的愁郁孤独赋予梧桐,就有了李煜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有了苏轼的“昨夜霜风,先入梧桐。浑无处、回避衰容”;有了李清照“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再加上秋雨,便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梧桐,夜雨,成了凄冷秋意的组合,也成为诗词中离情别绪的特定意象,晚唐温庭筠的《更漏子·玉炉香》就颇具代表性: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梧桐从远古的高贵神秘走来,一路走到了诗人笔下的孤清惆怅,人们几乎淡忘了它曾经也是爱情的象征,古代传说梧桐与凤凰一样也分雌雄,梧是雄树,桐是雌树,碧梧青桐,根须相连,枝叶相牵,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因此在南北朝民歌《孔雀东南飞》的结尾处出现:“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以此表达爱情的忠贞与永恒。
象征着吉祥,象征着美好的梧桐,同时肩负着诗人们投射的各种情感意味,有时也要完成诗人志存高远的精神寄托,如王安石的《孤桐》:
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
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
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
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
在王安石这,梧桐有了刚直不阿、老当益壮的人格特征,古老的梧桐树,在诗词世界里不断丰富品格与内涵,成为了不一般的生物品种。
说到这里,恐怕还是会有朋友对中国梧桐的具像不清晰,若要看古梧桐,可到苏州拙政园的“梧竹幽居亭”,亭旁的梧桐,静立了几百年,与翠竹一起掩映生姿,每到拙政园,我都特意在此处多逗留一会儿,亭子的四面墙分别有四个正圆形的门洞,亭中亭外流连,环看四面圆圆的门洞形成不同角度的分圈、套圈、连圈里的巧妙景致,听清风穿行树叶间的声音,感受文徵明所题“梧竹幽居”的意境,仿佛也与古人做了一回朋友间的对话。来来往往多少代人,诗里诗外多少情感,梧桐还是那梧桐。
注:文中诗经《大雅·卷阿》的解释,来源于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先秦诗鉴赏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