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做梦抬死人(孕妇梦见别人抬死人棺材)
冬奥冠军范可新的梦里,总会梦到一双破旧的冰刀鞋。
那双鞋里有她的汗,有她的血,有她的梦。
那双鞋里还有一个改变她命运的名字——
孟庆余。
矿工出走
1969年,孟庆余的冰上梦想狠狠跌落到地下深深的煤矿里。
这一年,18岁的哈尔滨知识青年孟庆余被分配到小城七台河的新建煤矿做矿工。别人都是两个人合抬一个“顶子”,他一个人就能搞定。工友们只知道他干起活来不惜力、肯吃苦,却并不知道他曾是哈尔滨市业余体校滑冰队的队员。1966年,体校停办,最后一次去训练时,教练偷偷塞给他一双藏起来的冰鞋。
“别放弃滑冰。”
启蒙教练的话随着小城七台河的煤灰飘落在空气中。他每夜的梦里仍然见不到光亮。
年少的荷尔蒙无处宣泄。下了工,孟庆余常和一群哈尔滨来的知青聚在一起打球。但更多的时候,他独自去当地一个叫倭肯河的小河上滑冰。
只有在这个时候,在他一圈圈不停加速的时候,他才感觉把那些幽深坑道里铺天盖地的碎煤渣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1972年的一个比赛,打破了他日复一日的生活。这年1月,孟庆余代表七台河市参加合江地区举办的滑冰比赛,三个项目冠军打破了地区纪录,工友们惊掉了下巴。
也是那一年,他经人介绍,结识了矿长的女儿——韩平云。
50个四季更替之后,韩平云还记得见到丈夫的第一面——“他话很少,语言太迟钝了。那时他们都愿意穿蓝色的棉服,东北话叫‘蓝棉猴’,他当时就穿着一件。”
“当时老孟老漂亮了。”
如今,这位当年七台河市女子篮球队前锋韶光不再,一条条细纹爬上了她的眼角。记忆深处,仿佛像一张白纸被折叠,她和孟庆余命运中那条突如其来的分割线,就从那一年出现。
在韩平云的帮助下,孟庆余转岗到煤矿局下属的机电厂当一名仓库管理员,这使得他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滑冰中。再后来,他被七台河市体委领导相中,出任小城的滑冰教练,从零开始组建一支速滑队。
走遍当地小学,一支20多人的少年业余速滑队在孟庆余手中成立了。
上冰!他把少年们领到倭肯河。训练间隙,孟庆余给他们重复着听来的口号“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女孩赵小兵笑他:“孟老师,你咋那么能吹呢?”对矿工的孩子而言,世界冠军太遥远,哈尔滨就是世界尽头。
孟庆余向来不会争辩、不善言辞。他只是笑了笑,一边带着少年们训练,一边到处找能扎下根来的训练基地。
倭肯河并不平整的冰面,无法承载20多个孩子朦胧的冠军梦。城郊封冻的“水泡子”,常常成为他们的“冰场”。一群孩子在旷野狂风的呼啸声中起早贪黑地练着,在黑暗中使劲看着孟庆余的指导动作。
冬奥冠军杨扬的教练董延海回忆,有一天大家来到水泡子边上,忽然发现一根木杆在旷野中立了起来,木杆上挂着碘钨灯,灯下站着孟庆余,仿佛驱散黑暗的英雄。
后来,董延海才知道,孟老师先是找当地建筑工人买了根最长的松木杆子,然后在地上抠个深坑,往里浇上水,把杆子冻住,又找电工拉上一根电线绑到杆子上,碘钨灯亮了起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辗转多个水泡子之后,孟庆余的目光锁定在当时七台河体育场的空地上,一处被三个大烟囱合围起来的地方。
体育场装有电灯,当地人把这个地方叫作灯光球场。
冰甲孤行
东北小城的风雪,在凛冬寒夜里露着狰狞的獠牙。
每年12月,眼看着快到上冻的时候,孟庆余早早清理掉灯光球场周围的杂草,用锄头将地整平,在边缘处攒起一圈土,等待凛冬的到来。
上冻之后紧接着要干的就是浇冰。凌晨两点,气温低至零下三四十摄氏度,却是孟庆余雷打不动的起床时间。
刚当教练那几年,老体育场看台下的简易宿舍就是孟庆余的家。起床之后,裹上“蓝棉猴”,拉起焊在铁桶上的铁爬犁,孟庆余开始往铁桶里灌水。这边灌着水,那边孟庆余开始用一把巨大的扫帚“扫冰”。冬夜里,烟囱冒出的“大尾巴灰”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如果浇冰之前不清扫干净,冰刀就会被灰尘和杂质磨损。
有时候水龙头的水流大,从铁桶里溢了出来,马上结了冰,把铁桶冻在地上。孟庆余早有准备,拉起爬犁使劲摇晃,铁桶能动了,一块块冰碴溅到他身上。
就这样,浇完一层,再灌水,再摇晃,如此在两个多小时里重复三次。一场冰浇下来,皮手套透湿,手冻得又肿又疼。
浇完冰后,天刚蒙蒙亮,冰面折射出第一缕日光,一片平整光滑的冰场平静而骄傲地现身在大地上。
这个时候,老孟却几乎成了个“冰人”。冰碴在他身上裹成了厚厚的冰甲,摸上去邦邦硬,走路哗啦作响,仿佛刀枪不入。
少年们走上崭新的冰场,一圈圈滑到上学的时间,放学后,他们再来滑到天黑。有时滑到全身冻僵无法动弹,孟庆余就将他们背回宿舍。
七台河市速滑队的发展历程,就像是中国冰雪运动的一个缩影。
筚路蓝缕,热火朝天,也夹杂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辛酸。
七台河这座小城冰冻时间并不长,无法保证少年们有足够的训练时间。孟庆余把目光转向哈尔滨——“蹭冰!”
在学生们的记忆里,孟老师很少吸烟。但进了黑龙江省体委滑冰馆,他身上却常备着香烟。
队员张杰发现,一向不善交际的孟老师赔着笑脸,把烟都递给了看门大爷和别的教练,有时还揣着酒,只为了让队员们能蹭上别家队伍的“冰点”(上冰的钟点)。
后来,孩子们用成绩换来了重视,七台河的队伍终于有了自己的“冰点”。
为了尽可能延长上冰时间,孟庆余选择了最早、最晚两场冰,那样队员们就能提前上冰、晚点下冰。
坐火车“蹭票”到哈尔滨、跟着其他地市队伍后面“蹭冰”、几个人挤一个房间“蹭住”……多年以后,已是七台河职业学院短道速滑训练中心教练的张杰,早已无法分辨这份记忆带给她的究竟是委屈还是欢乐。只是在当时,只要有冰能上,别说起早贪黑跟着蹭,就是熬通宵,他们也乐意。
直到1985年,张杰在全国少年速滑比赛中一口气包揽少年女子丙组5枚金牌,全场哗然,“老孟”的名字在哈尔滨的冰场里多了几分敬重的意味。
可“老孟”始终忘不了,在每一个凌晨两点的星夜里,那些摸黑起来扫冰、浇冰,又或是走上几里地去找野河、水泡子上“野冰”的日子。
无数个暗夜里忍受着仿佛要将他凌迟般的寒,但他却心甘情愿孤行在这风雪中,迎接那撞向他的捉摸不定的命运。
“牤子教练”
有人说,孟庆余是“牤子教练”,因为他身上有种像老黄牛一样使不完的蛮劲儿,自强不息,拼搏进取。
但他的队员们却说,孟庆余使的不是蛮力,他一直在实践中思考更好的训练模式,追求更高级的“冰感”,他作为教练的成功是力量、技巧和幸运的结合。
七台河市体育局副局长王猛少年时曾师从孟庆余。在他的记忆中,孟老师在训练时跟别的教练不一样,是个“怪教练”——
速滑一般是逆时针方向滑,可孟庆余却带着少年们反着滑。他们的滑冰方向有时是逆时针,有时则是顺时针。
夏季停冰期长,没有冰可上,孟庆余就自己裁出几块木板,抹上滑石粉,两边钉上两个挡头,让队员们在上面模拟侧蹬动作。
上体能训练课,孟庆余带着队员们跑山。更疯狂的时候,他带着队员们上哈尔滨拉练。早晨4点带上毛巾、水壶和修车工具出发,一行人一路绕远先去鸡西、海林,拉练200公里后,第三天天黑前出现在哈尔滨。
“后来我才明白,他是一个善于探索、善于创新的人,他是想把短道速滑的‘根’研究明白了,把大家的肌肉练灵活了。我认为这些方法就是他摸索出来的一套‘真传’。”王猛说。
从速度滑冰转攻短道速滑,是孟庆余职业生涯中做出的最大抉择。
1987年,孟庆余向领导力荐,希望七台河专攻短道速滑。
当时,短道速滑这个新生项目对于基层体育系统来说十分陌生,孟庆余的提议遭到激烈反对:400米长的“大道”速度滑冰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为什么要放弃一切从零开始?
孟庆余给出了理由:一是滑“大道”的场地稀缺,即使是省里滑冰馆的场地,当时也只是一块标准的短道场;二是短道是新兴项目,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赶超相对容易。
当时他的得意弟子张杰也不愿意转短道。她和孟庆余聊过、吵过、闹过,最后孟庆余硬拉着她参加了短道比赛,成绩意料之中的好。在孟庆余连番劝说下,张杰这才转入短道速滑的训练。
渐渐地,随着七台河选手们在全省、全国比赛中佳绩迭出,事实证明了孟庆余的前瞻性。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训练方式和方法是有效的,自己的队员和冠军的距离越来越近——
1991年,张杰和队友在世界大冬会夺冠,成为七台河首位世界冠军;
1995年,杨扬在世锦赛上夺得金牌;
2002年,美国盐湖城,杨扬闪电般冲过终点,中国冬奥首金诞生;
2006年,意大利都灵,王濛夺金,开启“濛时代”……
孟庆余的名字虽然在滑冰界内名气不小,但比起那些星光闪耀的世界冠军,他仍是深藏功与名的幕后英雄。
在一线执教多年的孟庆余工资并不高。领导曾多次建议他调到机关里做行政工作,可孟庆余的命运,早就和冰场难舍难分。
那年,教练赵小兵怀了孕,她实在没辙,想请孟老师帮自己带一个月的队,等孩子满月后就恢复训练。
那天,赵小兵碰巧在体育场大门口碰见了孟庆余。
“你帮我带一个月就行。”赵小兵恳求他。交给别人,赵小兵放心不下。
孟老师的回答出乎赵小兵意料:“把你的学生给我吧。”
“我干啥给你啊?你看你的学生都有成绩了,你就待在办公室当你的领导就好,遭这罪干啥呢?”赵小兵很是不解。
直到后来,直到赵小兵在人生十字路口踯躅许久,仍然选择接受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训练队员的命运后,她才懂得了孟老师当时噙着泪说出的那句话——
“小兵,我要是没有学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一个人真正把自己看重的事业融入血液里,他的思想中便再也没有一丝名缰利锁的束缚。
战胜这座山
时光拨回到2003年,刚学滑冰不久的范可新走进孟庆余的视野。
10岁的小可新大脑里并没有世界冠军的概念,一个临时搭建的7平方米铁皮房和一个修鞋摊,便是她的全部世界。可要想滑得更好,她需要更好的冰刀鞋,但家里根本负担不起——她身上穿着的裤子都是捡来的。
为了让她继续滑下去,孟庆余花2500块钱帮她买了冰刀鞋,没收她一分钱。
那个时候,2500块钱是范可新一年的生活费。
孟庆余还告诉她,一定要好好练,用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家里的条件。
从此,范可新的命运从她足底的这双冰刀鞋开始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而孟庆余还站在原地,目送弟子登上荣耀顶峰越来越远的身影……
孟庆余的家境并不富裕。妻子韩平云单位分的一套50平米的房子,两人和孩子住了好多年。韩平云至今记得因常常渗水而发了霉的天花板和为了防漏水贴在墙上的旧报纸。
孟庆余省吃俭用到了惊人的地步。花两块钱在地摊上淘来一双拖鞋,孟庆余都要跟队员们炫耀一番。省下来的钱,他不是给队员们买肉买菜补充营养,就是买冰刀鞋和磨刀用的油石。
孟庆余和队员们的合影不少,一家三口的合影却仅有一张。那是在1994年8月17日,韩平云磨了好久,孟庆余才答应带娘俩逛一次公园,只因公园离孟庆余的训练场馆很近。照片中,韩平云微笑居左,孟庆余站在右边笑得开心,一只手放在站在两人中间的孟凡东头上。那时孟凡东13岁,还不到孟庆余肩膀高。
如今,41岁的孟凡东已为人父。20多年前照片里那个稚嫩的少年可能无法想到,那将会是他们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2006年8月2日上午,在从七台河赶往哈尔滨训练场地的路上,孟庆余因车祸去世。他凌晨开车出发,就是想赶上好不容易安排上的10点黄金时段的“冰点”。
可半路上困意袭来,那是无情命运的最终降临。
车祸发生后第三天,上千人赶来为孟庆余送行。那些长大的少年,向他们如父般的孟教练作了最后的告别。
遗体火化后,韩平云来到哈尔滨。踏进孟庆余那个离她的生活很远的速滑队宿舍,一个铁卷柜紧锁着。
打开柜门,里面只有几双损坏的冰刀鞋、修鞋工具、一本备课笔记,还有一叠队员们给孟教练打下的欠条……
“这个柜子平时被孟老师锁得严严实实,我们觉着里面得有几个存折……”
在场所有的人,泪流满面。
20多年默默撑起一个家的韩平云,没有拿走老孟的遗物。
“他的笔记本,我就不留了,就让体育局拿回去,看能不能给教练用上?我也不能拿欠条问孩子们要钱……我谈不上伟大,支持他工作,也就支持到底……”几年前,韩平云突患重病,从来要强的她,没有向组织开口。
在对往事的无限追忆中,赵小兵又想起1987年跟着孟老师的一次长途拉练。
那一次,他们上山骑车,赵小兵一低头的工夫,忽然发现总是骑在最前面的孟老师没了影子。
大家赶紧回头去找,结果在路边深沟发现了晕倒的孟庆余。原来他因过度疲劳,不小心连人带车摔了下去,手臂划出一尺多长的大口子,一大块皮被剐了下来。有的孩子难受得直哭,可他二话不说,简单包扎之后,继续在队伍前领骑。
他对孩子们说:“我们战胜的不是这座山,是战胜了自己。只要能战胜自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诠释这句话,孟庆余用了他的一辈子。
“牤子”还在
“滑冰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即使有一天倒在了冰场上,我也无怨无悔!”
孟庆余走后,弟子们接过了教鞭,至今已传承至第四代。追寻着孟庆余曾说过的话,我们找到了第四代教练、1996年出生的李国锋。
李国锋在2005年至2006年间跟随孟庆余练滑冰。曾荣膺全国冠军的他如今回到梦想启航的小城,担任七台河市少儿短道速滑业余体校教练。
李国锋的在役生涯并非一帆风顺。在黑龙江省队训练时,随队的科研人员说,他肌酸激酶值过高,长此以往会影响心脏、肾脏,甚至患上渐冻症。
辗转北京、上海、香港等地医院看病,医生给他判了“死刑”:只有放弃当运动员,指标才能恢复正常。
可李国锋并没死心,“死也要死在这块冰上!”
后来有人劝他:“你去当教练,也没有离开冰场,只是从一个人拿冠军变成培养好多人拿冠军。”
李国锋的状态回来了。他拒绝了外省的高薪聘请,回到了七台河。
“七台河有孟老师打下的底子,我能看到他的影子。在这里上冰,我才觉得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东北小城执教的平凡岗位上,李国锋这样说。
“短道速滑是一种传承,我们都是七台河人,我希望以后有更多七台河的孩子,能接上我的这一棒。”在北京冬奥会夺金后的媒体见面会上,范可新这样说。
和朝圣一般,我们虔诚走进七台河短道速滑冠军馆一层。这里没有放金牌,而是陈列着数百双被少年们磨钝刀刃的冰刀鞋。
一排排冰刀鞋仿佛梦想的图腾,蜿蜒着30多年时间里一位“牤子教练”和一批批少年们的命运,而他们身后的这座煤城也已变成“冬奥冠军之乡”。
在七台河市新兴区,灯光球场几经风霜,变成如今的废品收购站。轰鸣声中,一圈废铁被起重机高高吊起,又沉沉地落下。一段酸甜苦辣的时光,在这座人口不足70万的东北小城中留下漫长的剪影。
在距离以孟庆余名字命名的庆余公园不远处,七台河体育中心灯火如昼。
一个个朝气蓬勃的身影脚踏冰刀从冰面上呼啸而过。被问到梦想,他们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光芒——要滑向世界赛场,为国争光!
那些曾经跟着孟老师在野冰上训练的少年们,正在孩子们身旁不远的地方,全神贯注凝视着“冠军之城”的新苗子。
他们知道,“牤子”还在,“灵魂”还在。(记者陈聪、徐凯鑫、谢剑飞)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