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小时候的老房子(梦到小时候熟悉的地方)
老屋——那些我途经的岁月
文:瑜儿
1又一次梦见老屋,正是夜里四五点,窗外还是黑乎乎的。黎明,还未醒来。
早不是第一次了,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虽然,现实中的家里,早已不是这般摸样,而我依然只记得破屋烂瓦,旧年生活过的岁月。那些门前总也清除不尽的丛生野草,那几株洋槐,那快倒塌的土墙,那黑乎乎的厦子房,不点灯就总也看不清的屋角,墙上布满烟火的年画,甚至母亲存放零钱的小抽屉,被我无数次拉开数过又放回去……
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如同我初嫁,第一次回娘家过夜那晚。独自睡在西屋的炕上,我失眠了,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总觉得被遗弃一般。跟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生疏了。
于是这天,我站在老屋与新屋分隔处,听母亲开始跟我说着一些亲热又不失客套的话,她说得很顺。在我前面,她已经嫁出去了两个女儿。母亲说,人就这么一辈辈的轮回。当年,她远嫁到这里,回娘家,外公外婆也是如此客套,甚至更为生疏。母亲说过,她的梦里,也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她的老屋,她从小生长的,洒过她童年欢笑的地方。母亲说,有一年,她只有几岁光景,有一天好好的趴在井边。村里一个老奶奶看见了,吓得说,娃呀,怎么坐在那里,快起快起,多危险的。母亲懵懂地站起,挪回了家里,外婆知道后也是吓了一大跳,从此不准母亲去井边玩耍。我问母亲,为什么要坐在井边呢,母亲笑了说,她觉得那个打水的轱辘很好玩,上上下下的,于是就趴在井边看。母亲咯咯地笑了,很大声。我晃着脑袋,有些无趣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这点事,又有什么值得回忆,有什么好笑的。母亲停住了,又说:你看,其实你外婆还是心疼妈的!说完,母亲不言语了,又转身去做她的活计。一些针线活,用很多的碎布对起一张褥面子,叫百搭,花花绿绿的布头,都是母亲拆了旧衣服旧裤子凑的,有奶奶的,也有外婆外公的。也有我们姐弟的,母亲戴的老花镜,她做得仔细分得清楚,一堆一堆的小三角,摞得整整齐齐。半天不再听母亲提起旧事,于是我站起身,来到院子。正是中午时分,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来,一点一点的跳跃的金光,我踩着这些光点,在树荫里走来走去,院子里很凉爽,金葡萄蔓翠绿翠绿的爬得丝丝绕绕,满架的丝瓜细细长长,金葡萄花是金色的,美丽嫣然。趁着丝瓜的绿叶,格外的清爽,几株绿葡萄安静的挂在哪里,没有风,一切都是幽静的。一如我小时候,很多很多个夏日的正午。
2可是真的有些不同了,院子里格外的安静,太安静了。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当年的老屋,可是喧闹的,嘈杂的,或者也可以说是热闹的。一走进门,站在父亲用木头搭起的架子下,抬眼就能看到稀疏的太阳光,毡布已经烂了,父亲还没腾出多余的钱来换新的。于是东边毡布下的猪圈,猪们都自发地卧进了最高处,地下是猪无聊了刨起的深坑,下雨会存水。赶上热天,刚好给猪洗澡,赶上冷天,就得母亲一瓢一瓢地舀干净了,不然会结冰。猪圈对面就是羊圈,多少年我们家也没断过养羊,羊很温顺,也不拱地挖坑搞破坏。羊吃饱了就安静的卧在那里,一下一下的倒沫。猪就烦人的多,整天哼唧哼唧,饿也哼唧,渴了无聊了也哼唧。下工回来的父亲,总是歇不安生,一会就糙了,捡起根树枝,就追着猪们抽打一顿。可猪就是猪,安生不了几分钟,又开始叫唤。父亲无奈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蹲在院子卷旱烟去了。父亲的烟叶子总晒在院子的竹帘上,潮乎乎的烟叶子,要晒得很干,一捏粉碎,父亲这才用小刀把我们写过的练习本,裁成小条,一下一下的卷烟叶子抽。浓烟伴着咳嗽,伴着猪们哼唧,好好的晌午,就这么吵吵嚷嚷的过去了。
那年,父母亲给我们每个孩子一人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任选猪或者羊,大姐二姐选了猪,我选了一只小羊,是邻村的干姨给的。弟弟还小,就跟小狗玩。大姐的小猪矮胖矮胖,大姐起名叫锅锅,二姐的小猪嘴巴长,二姐叫它罗罗,我的小羊没有名字,它长得好可爱,一身柔软的白毛,美丽的黑眼睛。我找了根长绳子拴住它,它很乖,每次看见我回家,都会冲我咩咩叫。刚离开母亲的小羊,很是可怜,我觉得它跟我一样,都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于是我抓把麸皮用水拌拌,加了点盐,见了水的麸皮一会就变得膨胀,我把小脸盆端到我的小羊面前,看它一下一下的吃光,然后乖顺舔舔我的手,冲我咩咩地叫着。我又找来梳子,一和小羊说话,一边把它的毛梳得又白顺又光滑。姐姐们笑我,我不吱声,我只喂我的小羊,看着它肚皮圆滚滚,我就最高兴了。姐姐们的小猪可不是省油的,满院子乱窜,抓不住,气得姐姐用树枝抽他们,可他们还是嗷嗷叫唤,把院子里的菜拱得稀巴烂。父母亲都一致同意,我养得最好,只是麸皮太浪费了,麸皮比草贵。所以,我应该去拔草,母亲说。
所以我又去拔草,可是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我提着一笼草回家时,头一次没有听见我的小羊咩咩叫,而且我在羊圈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我急得到处找,姐弟们嗤嗤的笑,他们说,你看,你的小羊在这里呢,好肥的。他们一个个都端着碗,碗里冒着热气,我呆在那里。母亲赶过来说,早晨不知道谁扫地,把带线的针扫进了羊圈。小羊吃了穿破了肠子,死了。于是家里杀了小羊,剥皮煮肉,都说好吃,我突然嚎哭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我拒绝吃羊肉,我哭他们杀了我的小羊,他们为什么不把我的小羊留下给我看一眼,为什么不埋掉……
那天我没吃饭,一个人搬了个板凳坐在羊圈里很久很久,看着小羊留下的项圈,绳子。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我听见姐弟妹笑我傻,羊肉也不吃。家里多久都不见荤腥了,他们一个个的故意把骨头啃得叭叭的响。母亲没骂我,而且给我留了好几天的肉,我一口也没动。我说,我绝不再吃羊肉。
是的,从那时起,我拒绝吃羊肉。而且我从此不敢看羊的眼睛,总觉得那么安静的眼神,总在诉说。
3母亲又开始讲述她幼年少年的故事,一件、两件、很多件……我听得迷糊,有些都是重复的。母亲是老大,在那个家里,母亲也是不受注意的人之一。外婆从来只疼小舅舅,二舅下苦力了,大舅娶了亲,搬出去住了。姨在街道炸菜盒子,莲花白,菜花馅的。只是加了点油,生意竟然就不错,姨心小,即使剩几只菜盒子,也不是每次都能给外婆拿去,于是外婆二舅上街都是绕道走,从不经过姨的摊子,怕姨认为是来讨口吃的。我有些迷惑,小时候我也去姨家,姨家虽穷,待我还是很好的,总想着我做她闺女。我呆的几天,都是姨的小姑带我串村子看电影。我还记得那是过年,姨站在我身边,轻轻地说,英儿,姨没钱,对不住俺娃,你弟弟是男娃,姨给了八毛钱,俺娃大,不要,乖……我似懂非懂,虽然盼望落了空,仍是很欢喜。以至于回到外婆家小舅舅骂我叫我滚蛋,我就真滚蛋了。我凭着记忆,走过长长的土路公路,趟过两条河,我气喘吁吁又兴奋地爬到姨家,姨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身后的老头。老头说,这你亲戚的娃吧,这娃胆大啊,一个人就敢过河,差点掉河里淹死。姨吓坏了,一边拍我一边喝斥。姨夫把老头送出门,一个劲说谢谢,而我早已去找姨的小姑玩了,才不在乎天黑才乎呼哧呼哧找来的外婆跟母亲。
后来的很多年,那条河也变成了我的梦,我总在蹚水,总有那个老头。我也总在姨家,也总是在串村子看电影。那年我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把如此深刻的一段记忆埋在梦里,时时地想起。想起姨对我小时候的疼爱,温暖,想起那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家,抱我过河,我的心就无比遗憾。为什么我长大了,很多都不在了。姨从家里搬出来了,搬到了街道。姨变得冷冷的,连几个菜盒子都舍不得。姨很少回外婆家,我只听的外婆外公的吵架。从我幼年开始,就吵。外婆仿佛也不爱母亲,可是母亲,把往事怎么记得那么清晰呢,回忆时,还带着微笑。我不懂。
幼年时的外婆家,留给我仅有的记忆,就是稀饭糊糊,咸菜,外婆淡淡的神情。唯有姨家那一段,时常在我梦里,跟那些一同入梦的,还有外公慈祥的微笑,和一把把苦苦甜甜的拐子。这是外公卖的东西,外公小本生意,勉强糊口,我去街道找他,叫他吃饭。他就捋了捋下巴,满足的笑着,冲隔壁老头说,外孙女来叫啦,回家喽。于是收拾东西,小小一个架子车拉上,外公地给我一把拐子,告诉我吃果肉别吃籽,我不要。外公说,一毛钱一把,蔫了,卖不动了,俺娃吃……于是昏黄昏黄的灯下,一老一少慢慢走着,多少年,这也成了我的梦。
没想到有一年,母亲也说起这些事,母亲流泪了。哽咽的说起外公外婆,她说这么多年,贫寒的家时常在她的梦里,纠结不去。她伤心,后悔,穷啊,穷人的情,怎么就这么的难,以致于成立多年的心结。于是,我也知道了,母亲也有母亲的悲伤。
4总有一些细碎,让人难以忘记。那些年,母亲都种棉花,棉花是不顶饥饱的一料庄稼。那些个贫寒日月,家家户户都几乎主粮当家,种的全是玉米小麦,最不济也是绿豆黄豆之类。棉花一料占地很大,几乎没有人大面积栽种。然,母亲爱种,而且一种就是一大片。棉花籽是黑乎乎的,泡过的棉花籽湿漉漉的,拌上草木灰,一窝一窝,锄头挖开小坑,两三粒棉花种子潮乎乎的放进去,顺脚抹平,边走边挖,边走边扔种子。那些年全凭人工种植,一会功夫,身后就是两行整齐的印子。棉花籽怕冷娇贵,点种完,我们就跟着父母拉地膜,白白的地膜薄薄的盖下去,用湿土把两边压严实。再用小小的土坷垃隔一节放一个,压在地膜上,这是为了防止风大,把地膜吹走。种棉花不比种玉米种小麦,是个麻烦活计。从点种到破窝,到打掐,给棉花抹脖子,打药之类。棉花爱生虫,没钱打药,母亲就想了个办法,金钱奖励,抓一只虫子一分钱。这些我们都鼓动起来了,空药瓶装点水,虫子就爬不出来了,这是母亲想的办法。我们姐弟四个,回回我抓的最多。记得最清楚的,我有一次抓了一百一十条虫子。母亲惊讶极了,连说奖励不起了,从此取消。于是真的取消了,我有些垂头丧气,也不好好抓虫子了,那时候我已经攒起了好几块钱。我的目标,是学校附近小卖店里那一摞摞小人书,《审羊皮》《三个呆子》等等,陆陆续续的小人书被我买了回来,母亲骂我不好好念书,我听不进去。我把我的小人书很珍惜地放在枕头下,每天都要看好几遍。上学放学,甚至烧锅做饭也看,有一次柴禾掉出来都不知道,结果引起火灾,幸亏只烧了一个空笼,差点被父母骂死。呵,多少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晰记得这些小人书的美丽,它们在我年少的岁月里,也很多次是我梦的主角。
棉花田里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棉花长得快,有些不需要的就要尽快掰掉,不然影响结棉桃。干活的空隙,我就偷偷地摘那些刚成型的棉桃来吃,刚成型的棉桃很甜很嫩,稍微老了就不好吃了。我知道这是母亲的心血与希望,可还是忍不住。如今想来,这怪癖可真够害人的。可是当年的我却不觉得。
等到秋凉,玉米长够了十三片叶子,快吐出天花的时候,棉花也慢慢开始收获了。开始只是零星,慢慢那纯白变得繁密。我们姐弟时常跟着母亲去地里捡拾棉花,多得捡不过来时,就连开裂的棉桃一起摘下来,回家剥。有时候摘得多了,父母亲会加班剥到很晚,第二天我们醒来,就会看到院子里以及门口小场畔向阳的地方,都晾晒着湿湿的棉花。等到几个日头下来,棉花就开始变得蓬松雪白,这都是母亲的希望,是我们的棉衣棉鞋,是我们的学费,还是油盐酱醋很多很多……我特别喜欢正午的时候,躺在被太阳晒的蓬松棉花堆里,软呼呼的,舒服极了。
5那年棉花刚种下,母亲就出门了,她是去遥远的外地。那个时节,母亲与父亲的争吵越来越多,我们总是逃难般地避开,可是母亲还是出了远门。多年以后,我与母亲在外婆那里的县城转悠,母亲指着一家大商场飞檐翘起的琉璃瓦对我说:看见不,这家商场的琉璃瓦,就是我谈成的生意。是的,母亲一个女人家开始做生意,琉璃瓦,除垢剂,能做的小生意母亲都试试。青海、西宁、格尔木。母亲跑了好多地方。大大小小的纸币被母亲拿回家里来,父亲早已变成了伙夫,变成了家庭妇男。父亲蒸的馒头雪白,做的面条劲道,父亲烙饼熟练烧火做饭都是麻麻利利。母亲是懒得做这些的,可是母亲能挣钱。做生意,这是老实巴交的父亲想都不愿想的事情。
那年,我们姐弟四个在地里摘棉花,远远看见走来一个人,像是母亲。于是四个孩子一窝蜂跑了上去,果然是母亲风尘仆仆的回来了。我们争先恐后地抱过母亲的大黑皮包,回到家,皮包里倒出来不多的几包零食。至今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从西宁买回的咖喱牛肉干。五元钱一包,母亲还买了一些雪白的棉花糖,软软的糯糯的。一家人团圆,孩子们吃东西,父母亲说着一些话,我无心去听他们说的什么,我只知道,我们家,又会有一点点钱还债了。
日子总是细碎的,庄稼们也是细碎的,麦子玉米、豆子棉花,生长拔节,结穗收获,我见证它们从青绿变得枯黄,我看着它们一茬茬在泥土里繁衍。绿的黄的白的各色的庄稼们,和岁月缠绕在一起,彼此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