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做梦梦见买鞋试鞋(女人梦见自己买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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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死如果是一门学科,我应该是研究生水平。——温羽林
你可能不是第一个令我心动的人,但你是我的初恋。——周佑
1
周简又往公会里面塞人了,不用说,肯定又是一些盘正条顺的姑娘。
周简长了一张招摇的脸,在紫金大学城内到处招摇。
校园里都管有姿色的男同学叫校草,周简有出息,“艳”名远播,成了整个紫金片区的区草。
狗男人,自恃有几分姿色,到处养鱼。
游戏公会原本是一片净土,但自从周简加入,也成了个鱼池。
温羽林一面腹诽,一面匆匆扫了一眼那几个新入会的成员。
在一众葡萄甜甜,柚子酸酸,小仙女小米辣里面,有个叫终古苍梧的,显得格外有才华。
能引用李义山的诗,有水平。
两天后的某个晚上,温羽林收回这句话。
连跪几局的温羽林,原地爆炸了。
前几局,听着周简跟人在游戏里打情骂俏,满耳朵充斥着小哥哥小姐姐,一直闭麦的温羽林被气得快憋出内伤。
后几局总算来了俩不开语音调情的,结果其中一个孤儿玩法,陶醉推线收人头,完全不管队友死活,稳赢的局面后半段崩了。
一看昵称,终古苍梧。先前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
盛怒之下,温羽林申请添加那位孤儿玩家的好友。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对方就通过了申请。
后半段被对方当猪宰的场景犹在眼前,怒火燃烧着温羽林的理智,她激情打字,一串优美的“国粹”直接甩出去。
妈的,菜狗,会不会打?不会打回家种地。
本以为对方也会朝她投掷一段“国粹”。
毕竟在这里,大佬和菜狗,游戏水平虽然天壤之别,骂人的语言艺术可是实力相当。
谁知对方理都没理她,直接下线了。
无视她?
确实是无视她。
往后的日子里,那个终古苍梧虽然不怎么上线,但一上线还总爱发邀请给温羽林,然而在有终古苍梧的局里温羽林就没赢过。
长此以往,给温羽林整出了叛逆心理。
既然必输,她毫无游戏体验,她也要让那个终古苍梧毫无游戏体验。
从那以后,只要看见终古苍梧在线,温羽林就主动上去挑衅。
“来一把吗?孤儿?”
对方依然不理睬温羽林,标点符号都不回她。
然而,下一秒直接向温羽林发来邀请。
温羽林欣然接受,不是选个一看就不想赢的英雄,就是当个抢人头的辅助,总之亦步亦趋。 终古苍梧想当孤儿,她偏偏蹭上去辅助。
冤冤相报就是爽。
爽了没多久,有一天深夜,温羽林睡得迷迷糊糊,被周简的夺命call给吵醒。
温羽林怕吵醒寝友们,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副耳机,鬼鬼祟祟躲进阳台一侧的卫生间内,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周简精神奕奕,“小林子,陪哥打几局。 我睡不着。 ”
温羽林看了下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凌晨两点半,好家伙。
这是邀请她打游戏? 这是邀请她下地狱。
话说,此时此刻,这人不应该正跟现任女友相拥而眠吗?
仿佛猜到温羽林接下来要问什么,周简浑不在意丢下句,“分了。 快上线,小林子,哥等着你。 今天也没外人,你开语音啊。 ”说完就挂了电话。
分了? 温羽林一时间悲喜交加。
喜的是,又一个盘正条顺的姑娘逃离魔爪,悲的是,自己这种小喽啰什么时候能摆脱周简这种地主老财的压迫。
温羽林认命地找了个小板凳坐下,窝在黑暗的厕所内打开了手机,调了调耳机音量。
刚组上队,开了语音,就听见周简在那边嚷嚷,“人不够,你等会儿,我再去摇几个人。 ”
温羽林暗暗翻了个白眼,凌晨两点半,除了她这个苦命长工,周简能摇个鬼的人。
四等一,就差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温羽林听见周简说了句,“咦,大哥你没睡啊。 正好,我们少个人,一起? ”
“好。” 从耳机里递过来一个男声,声线清冷,语调四平八稳,短促地掠过耳侧,像被风卷起的一捧雪,冷不丁落进耳窝里,丝丝凉意往深处渗透。
听见这把声音,温羽林浑身汗毛都“肃然起敬”,每一根都直愣愣竖起来。
如临大敌。
深更半夜,没想到,周简还真摇来鬼了。
不,简直比鬼还可怕。
过了几分钟,温羽林眼睁睁地看着周简把一个ID叫终古苍梧的拉进组队中,还冲他们交待,”我哥很多年没玩了,这局随意一点。 ”
末了还喊了一声,“哥,欢乐局,不在乎输赢,随便打。 ”
周简在那兄友弟恭,温羽林这边恨不得把头插在马桶里溺死自己。
终古苍梧是周佑?
终古苍梧是周佑。
“喂,孤儿。”
“妈的,菜狗。”
“会玩不会? 不会玩回家种地。 ”
......
回想之前的种种,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别看温羽林身单力薄,长了张怯弱、不胜风凉的苦命小白菜脸,像个任人搓圆揉扁的受气包。
其实她还没真怕过谁,哪怕是喜怒不定,从前以捉弄她为乐的周简。
因为在大多数人跟前,她都属于光脚的。
她的家世,样貌,在周简的圈子里,就像混在宝石堆里的玻璃弹珠。
可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
但这群穿鞋的人里,她怕周简的大哥——周佑。
2
温羽林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头一回见周佑时的场景。
高三那个寒假,周简让她搞点吃的送到桌球吧,她倒了几趟车赶过去的时候,周简正在跟人打架,还以寡敌众。
有个脸红脖子粗的壮实男人,抄起台球杆就要朝周简背上招呼,温羽林眼见周简要吃亏,想也没想就把抱着的保温饭盒里的一碗热汤,浇到对方的手臂上。
男人的手背上瞬间起了几个泡,火辣辣一片疼,男人的眼睛也被怒火烧得通红,对着小鸡仔子似的温羽林就是一脚。
那一脚着实不轻,踹得温羽林半天没起来身,嘴唇疼得发白。
周简一看这一幕也急眼了,抡起拳头就朝那个男人头上招呼,没想到,一个疏忽,被他身后另一个男的用酒瓶子给开了瓢了。
他俩一伤一残,有人报了警,周简也给家里人打了电话,过了没多长时间,周佑跟警察前后脚进来。
周佑这个人跟他的声音一样,四平八稳,镇静过了头,有点缺乏人情味。
亲生弟弟被人开了瓢,脑瓜子上都是血,他看见了,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
反而在听完事情经过后,看见周简一手按着脑后勺,对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不甚在意,蹲下身先关切地询问温羽林的伤势时,皱了下眉,极平淡地扫了温羽林一眼。
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眼神,温羽林永生难忘。
周佑的眼睛像一潭清澈沉寂的泉,安在他那张清冷感十足的脸上,仿佛被大寒之地的积雪包围着,映出幽幽冷光。
被那冷光晃一下,就跟被一支叠加了冰雪伤害的冷箭射中似的,温羽林脆弱的小心脏瞬间被冻成一团冰疙瘩。
温羽林当时就纳闷,周佑明明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怎么还能丝丝往外冒着寒气呢?
周佑正开着会,被周简一个电话喊过来,大半天啥事没干成,净忙着处理周简打架斗殴这点事。
他开着车,载着温羽林和周简在市中心穿行,先去医院,又去派出所,最后送温羽林回家。
他们俩跟鹌鹑似的跟在周佑身后,看着周佑同警察交涉,与医生沟通,措置裕如收拾他们的烂摊子。
从头到尾,周佑都没有对他俩这始作俑者冷过脸,对他们说的话甚至不超过五句。然而这种不动声色的漠视,比疾言厉色训斥他们一顿还要令人坐立难安。
“上车。”
“下车。”
“嚎什么?有惹事生非的本事,还怕疼?”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只有一句是对温羽林说的。相比较周简,周佑对她说话的语气稍微客气一点,然而这点客气缓解不了她如坐针毡的心情,温羽林眼里心里都是初见时那道冷光一闪的眼神。
淡淡的睥睨,仿佛在看蝼蚁。无声的责怪与迁怒,一丝一缕,明明白白。像是在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心里没逼数的东西,也配让我弟弟为她流血受伤。
不怪温羽林敏感,自记事起,她就是看人眼色长大的,试问什么样的冷眼她没受过,什么样的冷眼她看不懂,早就不疼不痒了。
可周佑的冷眼让她有点心酸。
被人护犊子的周简可真幸福啊。
温羽林就这么心酸着,惴惴不安着,小腹还隐隐作痛着,坐在周佑的车上往家回。
一路上,开车的周佑都没开口说话,仿佛她是空气。周佑没话跟她说,她更没胆子主动搭话。
有些人的气场就是令人望而生畏,先前有周简坐在身边还没这么明显。
周简留院观察,只剩下温羽林一个人面对周佑的时候,那种压迫感使她周身的空气都凝滞沉重了。
后座的温羽林不禁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她不敢看周佑,转过头看见车窗外如织的车流。
好不容易熬到自己家那条巷子入口,温羽林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说话的语调都没那么紧绷了,“到了,佑哥。我在这里下,谢谢你。”
周佑点了点头,把车停在小巷的入口。
温羽林开车门,下车,关上门,一套动作快如闪电,泥鳅似的滑下车就往巷子里钻。
还没钻出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周佑开了口,“等一下。”
温羽林一下子被定住了。
周佑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意图。
温羽林僵硬地回过身,心想要完,责怪或是“善意”的规劝,虽迟必到。
周简那一脑门子的血,确实为她流的不假,要不是怒气临头,周简吃不了这么大亏。
她在那七上八下胡思乱想,周佑又说了一句,“你过来一下。”
逃不过去,只好面对,温羽林耷拉着脑袋往周佑车跟前挪,一边挪一边思忖,等会儿要不要挤出来几滴眼泪,表达下自己对周简负伤的愧疚之情。
谁知,她站在车窗前垂着眉眼等着受训,周佑却从车窗内给她递出来一件黑色外套。
接着说了句让温羽林半天没反应过来的话,“你自己围好,巷子里人多。”
单听这话温羽林没搞明白周佑什么意思,直到她触及周佑的视线,他有意无意扫了她一眼。
温羽林恍然大悟,脑袋里如山倾倒轰隆隆响了一阵。
外套,围好,人多。
是个女的都知道这几个词联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她被人一脚给大姨妈踹出来了。
还弄脏了裤子。
还被周佑看见了。
之前事发突然,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被狠狠踹了一脚后她小腹一直坠坠地疼。
后来坐在周佑车上,她全身心都在紧张,根本挪不出心思想别的,一直以为肚子疼是因为那一脚踹得结实的缘故,忘了小腹坠疼可能的另一个原因。
该死不死,她当天只穿了条加绒浅灰色长裤,高中生还是倔强不肯穿秋裤的年龄,这回遭报应了。
周佑隔着一些距离都能看见,这裤子上得多大一片大姨妈“遗迹”。
温羽林满脸窘迫接过外套,老老实实围好下半身,脸蛋又红又烫朝着周佑道了声谢。
周佑微微颔首,开车走了。温羽林一脸生无可恋往家走。
到家洗裤子的时候看见那一大片血迹,她直想哐哐撞大墙。
而拿起周佑的外套去搓洗时,温羽林胸腔里那团先前被周佑一个眼神冻成冰疙瘩的血肉,不轻不重地颤动了一下,裂开了一条缝隙,透出点春意的暖光。
外套上的余温是温羽林身上的,鼻端萦绕的淡而清冽的香气,是外套上残留的。周佑身上的味道与温羽林身上的温度缠绕在一起,有种古怪的亲昵感。
温羽林那时想,那样冷淡的人,却做出来这么暖心的事,真违和啊。
也许,她误会了周佑的那个眼神,他没有看轻她的意思,也没有嫌恶和冰冷的迁怒。
过了几天,她发现确实是误会。
没脸把这件外套的来历跟周简复述一遍,她舍近求远,没让周简帮她还给周佑,而是自己将那件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搓洗了半天的外套送到周家。
周家,温羽林也来过几次,从来没有碰见过周佑。听周简说,周佑嫌上班远,在外面有住所,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回周家。
那天不是节假日,周佑的车居然停在他们家大门口。院子的门是敞开的,温羽林一想到周佑在家,没胆子敲门进去,把外套放在周佑的车前盖上就走了。
走到小区门口才发现自己电动车钥匙掉了,回头去找的时候,看见他们家阿姨掂了一袋沉甸甸的垃圾,最上面漏出黑色布料的一角。
温羽林一眼就认出来是那件黑色外套。
她没有误会周佑那个眼神,而是误会了这件外套。
周佑看见她的窘境,随手给她外套,就像公车上给老弱病残让座,是基本的道德感加之良好的教养,仅仅出于礼节,无关内心的喜恶,一码归一码。
冬日里,寒风凛冽,骑车过来的路上,想到书包里的那件外套,温羽林没觉得冷。
回去的路上,她裹紧了衣服却还是有风乘隙而入,钻进她的毛孔里,带来肆虐的寒意。
3
周佑不大喜欢她。
起初只是朦胧的判断,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温羽林更深刻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高三的最后半学期,作业多的写不完,卷子都是正反面加起来十二页的那一种。
班里哀鸿遍野,只有周简在悠闲地喝饮料。他当然悠闲,他的作业又不全是自己写。
有一天晚上,温羽林刚写完自己的作业,凌晨十二点半,周简跟个流氓似的从外面敲他们家玻璃,她一开窗户,两张试卷就糊在她脸上。
“小林子,我晚上有点事,还剩几张,帮哥写一下。”
温羽林面无表情接过,刚想关上窗户,周简一把按住推拉窗,十分招摇的脸上荡漾出十二分迷人的笑。
“我刚才走得太着急,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两张试卷没塞书包里,落桌子上了。林子,你去我家帮我写呗。我家这几天没人。反正我家离学校也比你家近。”
微笑的恶魔。
完全免疫的温羽林在心里冷笑一声,就开始收拾书包。
当夜,周简在外面鬼混,温羽林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伏案疾书。
头发是她前几天自己去染的,故意挑染得乱七八糟,就是为了避免被她老妈牵出去见新爸爸。
他们学校治校严,要不是因为她成绩不错,平时又乖,班主任肯定直接揪着她去学校门口把头发染回来。
原本就打算周日下午就把头发染回来,谁知道这个时候被周简拽到他家写作业。
她写完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离去学校不到三个小时。
那时候已经接近高考盛夏,她进屋就忙着写作业,一心想着赶紧写完还能多睡会儿,写完她才发现校服短袖前襟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她给正在鬼混的周简发了几条消息,得到屋主人许可后,温羽林分分钟洗了个战斗澡。
完事儿搓干净校服上衣,晾在周简的阳台上,套了件以前来周简家做客,掉进鱼池里弄湿了衣服,周简扔给她穿过的一件T恤,扯了一个毛巾被就躺在地板上睡觉了。
周佑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不对,应该说周佑回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他飞机误点,折腾到凌晨四五点才到市里,打算休息一天再去上班,就没舍近求远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一身疲惫回了周家。
凌晨五六点钟左右,温羽林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周佑刚好路过周简的房间。
他低头看了下手表,心里模糊知道这个点是正值高三的弟弟起床上学的时间。走到自己房门跟前,闹钟还在响,显然周简没能被闹钟叫醒。
想想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这个弟弟,周佑把行李扔到自己房间内,又折返回周简的房门前,打算喊周简起床。
他先是敲了几下门,结果仍然没能惊动周简,本来就疲惫,他也不想浪费休息时间,直接推门进去了。
门一开,周佑顿时沉下脸来。
地板上,一床毛巾被盖着两个人,周简,还有一个穿着周简的衣服,头发五颜六色的女孩。
眼前的画面挑动着周佑疲倦而脆弱的神经,那根紧绷的弦倏然断裂,升起无边的怒意。
马上就要高考,周简居然还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佑寒着脸又扣了几下门板,周简没醒,温羽林醒了。
温羽林揉着眼睛坐起身,迷迷糊糊循声看去,猝不及防撞上周佑冰冷的视线。
温羽林的长相往好了说是清秀水灵,往坏了说是清汤寡水,偏偏又挑染了一头突兀的颜色,怎么看怎么别扭。
一眼看过去,最显眼的是叛逆不羁的发色,很容易忽略头发下面那张三好学生模样的脸蛋。
周佑板着脸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的发顶片刻,神情比一百个班主任加起来都严肃。
一看见周佑,温羽林登时睡意全无,迟钝的脑子缓慢地分析起使周佑冷脸的原因,刚想了个头,就看见了躺在身侧的周简。
晴天霹雳。吓得温羽林魂飞魄散。
此刻周简睡脸安逸,温羽林却恨不得一巴掌把他呼醒。想问问这个这狗东西到底几点回来的?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床不睡,跟她一起睡地板?
她嘴唇哆哆嗦嗦半天,一个解释的字眼都挤不出来。
看见周佑逐渐不耐烦的表情,温羽林心里有数,她现在就是开口,周佑也未必有心情听。
正手足无措时,周简这个始作俑者终于醒了。他浑然不觉大难临头,坐起身还迷迷瞪瞪问了一句温羽林,“几点了?”
“周简。”
周佑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愠怒,可配上他清冷的声线,还有身上那种凛然不可犯的气质,这两个字对于高中生周简的震慑力不亚于白日撞鬼。
“哥……”
温羽林怂,周简比她更怂,看见周佑以后,完全屈服在血脉压制之下,头都不敢抬。
他俩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周简会心虚成这个样子?
温羽林直接无语了。周简这时候醒来还不如不醒,简直是为修罗场添砖加瓦,焊铁栏杆。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滞,温羽林尴尬又紧张,几乎要在凌晨五六点的温度里冒汗了。
“你跟我出来一下。”周佑话是对周简说的,走之前最后一个眼神却给了温羽林。
这个眼神比上回周简受伤的那个眼神严厉许多,其中的苛责倒是表达的清清楚楚。
周佑走后,周简垮下脸对她说了句,“我完了。要是被我哥知道我找你帮我写作业,他可能要抽我了。”
作业?温羽林几乎要爆粗口。现在还是作业的事?
懒得跟周简废话,温羽林十分没义气地光速去洗漱间换了校服,抄起书包就准备先逃。
临走时,她看见周简一步一步往周佑房间挪,那个磨蹭,感觉能走到天荒地老,还递给她一个吾命休矣,可怜巴巴的眼神。
温羽林本来就怵周佑,回了周简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脚底抹油就往外跑。
刚跑到院子里,大门还没摸到,冷不丁想起自己有套卷子还夹在周简的卷子里,写完太困了她忘了抽出来。
她心里琢磨着周佑的训话应该不会短,她就是回头拿个卷子再跑也还来得及,不会再撞上修罗场。
谁知道,她折回周简房中拿完卷子,一个没忍住,动了下对周简的恻隐之心。轻手轻脚走到周佑房门边,支棱着耳朵听墙根,想聆听一下周佑对周简“爱的教育”。
没听见周简挨打,只听见周佑对他的训斥声。
“你还有几天高考?你胡闹也有个限度。真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就很官方,很老生常谈。
温羽林听了两句,感觉这种程度周简应该可以扛住,就打算撤退。
刚提步要走,就听见周佑又说了一句,“就是青春期控制不住自己的荷尔蒙,也不能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里领。”
不三不四?
她?
温羽林的心针扎似的,小小的刺痛了一下。
是啊。好好的高三生,桌球吧里打架,在男同学家过夜。可不就是不三不四。
周佑这已经不是不大喜欢她,准确来说,应该是对她有成见,印象极差。
4
往后的几年里,温羽林特别识趣地把自己框在周简某个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这个定义里。就连周简的生日,她都一步不敢踏进周家,不敢在周佑跟前露面。
说实在的,周佑虽然长得不凶神恶煞,也不面瘫,待人的态度就是普通成年人浮于表面的客气有礼,可能少了几分亲和力,但绝不会尖锐。
可他的冷眼,温羽林就是格外受不了。
扭转印象的机会也不是没有,温羽林也恰巧抓住了。
高中毕业以后,温羽林仍然没能摆脱周简这个地主老财。
他俩考上的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区,还是隔壁,周简腿一拐,打个水的功夫就溜达到她的学校。
老长工的好处就是用着顺手,她就跟皇帝跟前资格最老的太监红人一样,尽管周简结交了新朋友,还是喜欢把她跟社交标配似的提溜到跟前。
大二的时候周简动了个小手术,住了一周多院。
他父母碰巧在外省开一个重要研讨会,距离很远。小手术,几乎没什么风险,就没有来回折腾老人家。
周佑来了,但他那时候比周简高中时期更忙了,每回都来去匆匆。
倒是他的助理一趟一趟来回跑,忙前忙后,安排护工,找医生。
平时的时候,周简的病床前基本上只有温羽林和护工陪着。护工伺候周简,温羽林给周简解闷儿。
起初也会一波一波来人,来的最多的是他的绯闻女友,红粉知己。
乌泱泱挤了半屋子,说话的声音都惊动了隔壁房间的病人家属,温羽林买完饭回病房,平白替周简受了几个白眼。
术前准备那几天,有一回周佑来看周简,推门进来撞见满屋子的争奇斗艳的女孩子。浓妆艳抹的,衣着暴露的,举止不雅的。
周简品味时刻在变,那一段正好偏好辣妹,眼前这些人几乎都进了周佑定义中不三不四的范畴。
而一众人中安安静静坐在一侧给周简削水果的温羽林,素着脸,齐肩黑发,白卫衣灰运动裤,被衬得格外阳春白雪。
周佑当时手里还提着一盒周简先前想吃的一种点心,往常都是护工先去接周佑手里的东西。而今天那群人刚来时,护工就被周简支了出去。
周简喊了一声哥,半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周佑点了下头,径直走到温羽林跟前把点心盒子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看着她的眼睛交代了一句,“这点心保质期短,你跟周简早点吃完。”
从头至尾周佑的目光几乎都没在屋里其他人身上停留过。
叮嘱的语气,温和的态度,加上这波亲疏立见的操作,温羽林都看傻了。
没等温羽林反应过来,周佑扫了眼手表,就对病床上的周简说:“我今天是路过,等会儿还有会要开。你先招待同学,我过两天再来。”
两兄弟说了两句话,周佑就打算走。
临走前,步子一顿停在病房门口回头对着周简说了句,“周简,医院里禁止喧哗,你注意一点。”完全不严厉的语气,偏偏就是有种天然的威压感。
言下之意就是下逐客令。周简忙不迭点头。
周佑走后,周简就以自己要休息为理由把半屋子人都请走了。
他躺在病床上抠手机,使唤温羽林给她拿点心,喊了几声,温羽林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周简一看温羽林这副缺魂少魄的模样,反而乐了,出声调侃道:“我说小林子这都过了两年了,你怎么还见了我大哥跟见了鬼似的?瞅你那点出息。”
“刚才那么多人,你哥为什么只跟我说话?”温羽林小心求证,刚才周佑看她的眼神过于温和了,让她产生了一些不合时宜的错觉。
“看你顺眼呗。满屋子花蝴蝶就你一只小白兔。我哥这人审美单一的很,看不了浓妆艳抹的。咋了,你还惶恐起来了?”
“没有,就单纯的意外。我估计你大哥可能不记得我了。要是记得,我跟刚才屋子里的人待遇一样。”
周简细品了品这话,很难不赞同地点点头,“所以说你还怕个毛啊?以后我再在家里开生日趴,你放心大胆的来。我哥那么忙,哪记得住那种小事情,何况当年我也解释了。”
温羽林的目光黯淡的一瞬,复又恢复正常,“吃点心吧你,你哥再忙不也没忘了你想吃这家的点心?打着飞的给你送过来。”
周简笑了笑,“那当然,毕竟亲哥。”
看着周简脸上那抹灿烂的笑容,温羽林酸了。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可真令人羡慕。
然而事实证明,周简低估了他大哥的记忆力。
手术那天下午,周佑来了。温羽林跟周佑面对面坐在手术室门口等着。
温羽林看上去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实际上是刀枪不入。
当年在学校里占据食物链顶端的周简,一开始不管怎么看她不顺眼,最后不还是被她绵中带韧的个性磨得没脾气。
她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用气势压倒她,强权打压她,反正她什么都没有,真把她逼急了什么都豁得出去。
可一碰上周佑,她以前受压制时泰然处之的心态一下子就崩了,反而格外局促不安起来。
不得不说,世上真有一物降一物。
周佑坐在她对面看手机,他今天穿得没那么正式,不像是随时就要去赶赴一场会议的打扮,而是只穿着一件熨得连一点褶子都没有的深色衬衫。
很好,很符合周佑的人设,一丝不苟,可能还吹毛求疵。
反观温羽林,卫衣松垮垮,卫裤松垮垮,不拘小节的大学生标配。幸好,她这回头发没有五颜六色,这一点上在周佑跟前还能稍稍挽尊。
温羽林以为周佑大概率不会开口同她讲话,他俩一个体面的社会菁英,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狗,实在没什么交集的话题。
谁知,周佑看了一会儿手机,抬头对她说了一句,“你跟高中的时候相比,变化挺大的。”
啊?
极其寻常的一句寒暄,却搞得温羽林心神激荡。
周佑竟然还记得她?
那他肯定还记得当年的社死名场面。
温羽林汗如雨下,脑子里翻来覆去就四个字,不三不四。
时隔两年,她终于鼓起勇气在周佑面前为自己辩白一下,然而声若蚊蝇,倒显得像底气不足。“我……一直都这样。”
周佑听见了,并无太在意,反而若有所思问了句,“你跟周简也挺多年了吧?”
这话听起来古怪。像在问你们认识好多年了吧,但更像是在陈述你们在一起挺多年了吧。
温羽林一时间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周佑没等她回答,接着又说:“以前你们要面临高考,我不赞成。既然都考上大学,以后就好好相处吧。让他也收点心。”语气不可谓不温和,态度也几乎称得上和颜悦色。
周佑这算头一回在她跟前,收敛了他那一身冷肃的威压感,更正眼看了她,可温羽林丝毫高兴不起来。
她一点也不想在周佑的认知里跟周简扯上一点点男女关系。
高中到大学,因为她跟周简形影不离,她受了多少来自周简爱慕者的明枪暗箭以及荒谬的诋毁,但她都不在意,甚至疲于解释。
但周佑不行,不能误会他们。温羽林脑子里鸣起警钟,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敏感神经。
于是她一改之前的怂包样,抬头直直看进周佑眼中,眼睛清亮,眼神炽热,一字一顿解释道:“我跟周简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高中的时候他为了抄我作业老捉弄我,后来使唤我顺手了,就爱有啥事就带着我。”
“我不是周简喜欢的类型。我对周简也没有一点超乎友情的感情。我俩就真的纯友谊。”
“高三那回你看见我俩睡一起,是周简让我帮他写作业,我写完都快凌晨三点了,困得不行,根本不知道周简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什么也睡在地板上。”
“还有我头发,染成那个乱七八糟的颜色,是为了避开我妈带我去见新爸爸。
不是因为我不好好上学混社会,我年年三好学生,真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温羽林几乎要哽咽了,“我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这句辩白压在内心深处几年了。
这几年间虽然没怎么见过周佑,可但凡看见周简,她很难不想起周佑,很难不想起周佑那个饱含轻视的苛责眼神,每次一想起,她就如鲠在喉。
周佑耐心地听着她说完,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在温羽林脸上停了一瞬,眼里情绪很淡,看不出什么起伏。
温羽林想,也许在周佑眼里她耿耿于怀的事情,对于一个阅历丰富的社会人士来讲根本就是儿戏,不值一提。
她有点灰心,直视周佑的勇气也用罄了,低垂下眉眼打算继续当一个安静的摆设。
“抱歉,是我误会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有空的时候让周简带你来家里做客。”
周佑缓缓开口,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解开了温羽林这个小小的心结。
思及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周佑主动邀请她去周家做客,温羽林内心还小小的雀跃一把。
她总算在周佑面前“洗白”了。不再是周佑眼中的坏孩子了。
然而,一句句优美的“国粹”,一次次主动挑衅,让她辛苦维护的小白兔形象,一夜回到解放前。
5
周佑跟喜新厌旧变化多端的周简相反,他这个人,情绪很稳定,品味也很稳定,一贯喜欢小白兔。
据周简说,周佑的历任女友都是一个调调。
温羽林也的确是只小白兔,但流氓兔也属于小白兔。
从小爹妈疏于管教,温羽林顶天了能为了以后自己的生计操心学业,至于骨子里的匪气,那也是自小耳濡目染,逼出来自保的本事。
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一个抛妻弃子父亲,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她是不可能成长为人畜无害的纯洁小白兔。
她一向打心里敬畏周佑,只敢在周佑跟前当一只露肚皮卖乖的傻兔子,是万万不敢对着周佑龇牙咧嘴,亮出一身刺来。
这下可好了。
露了脸了。
周简果然不是来叫她打游戏,而是送她进地狱。
她这边战战兢兢回想着往事,周简还在那边催促着,“小林子,你怎么不说话?你今天想玩什么位置?”
温羽林此刻只想装死。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光能倒流,那她一定不会口出狂言喊周佑菜狗,而是毫不犹豫匍匐在周佑脚下,喊爸爸。
“我输出,她辅助。开吧。”耳机里传来周佑的声音,语气平缓,没什么异常。
他为脑子一团浆糊的温羽林选了一条路。
硬着头皮打完那一局游戏,全程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兢兢业业安分守己的当个辅助,不抢人头,不恶意蹭线,敌人来了不退缩,还主动挡在周佑前面。
一局结束,周佑拿了MVP。
温羽林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她骂过好多回的ID,火速下线,直接卸载了游戏。
她自欺欺人地想,只要她删得快,她骂过周佑的事就没发生过。
这事儿过去大概有半个月,温羽林才敢问周简,周佑这么忙,为啥也会玩游戏。
“我哥也是人啊,你当他是机器啊,没事娱乐两把不正常么。不过据我所知,主要是因为他好像找了个年龄跟咱们差不多的女朋友,这不是深入年轻人群体,跟小女友拉近关系么。”
听完周简这番话,温羽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好诡异,周佑居然找了个他们的同龄人。
周佑比温羽林大了十岁左右,十岁都能喊叔叔了。而且周佑前两任女友她也有所耳闻,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年龄基本上都是轻熟。
周佑怎么也到了朝下看的年纪了啊。
“你哥不是审美挺单一吗?只喜欢温婉居家的知性美人?跟咱们同龄他不嫌幼稚?”
周简略带嫌弃地看了眼满脸疑惑的温羽林,“你说说你,怎么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啥也没学会,对男人还是那么无知。我哥也是肉体凡胎,总吃一样菜,肯定会腻的啊。不过我还真不太看好我哥这个小女友,不像能收了我哥的人。”
周简很快就被打脸了,因为周佑的小女友在半年之后就正式登门了。
周佑的小女友比温羽林高出一届,快大学毕业了。周佑也老大不小了,两家父母一合计,就打算在女方大学毕业后举办婚礼。
温羽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那一年的暑假。她正陪着周简在商场买鞋,周简付完钱忽然来了句,“林子,等会儿再陪我去选个领结领带袖扣啥的,搞不好我哥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先备上。”
挺随意的一句话,温羽林听了,刹那间脑海中闪过那个仪范清冷的人牵着新娘子的画面,不知怎么,心口一阵发闷。
她笑了一下,笑得不怎么走心,还故作轻松调侃周简,“你不是说收不了吗?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并没有。你以为是怎么收的?那女孩爹妈跟我爹妈都认识,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懂吗?按年龄来说本来跟我更合适,不过你也知道我名声在外,谁家想不开的父母会把闺女嫁给我。我大哥除了年纪比她大点,哪哪都靠谱。这事不就成了。”
说完,周简脸上露出点惋惜的表情,“啧,其实她长得挺漂亮的,我小时候就想对她下手,不过我怕我爸妈打断我的狗腿。不过当我小嫂子也行,最起码同龄人有共同话题。之前那两位都太世故了,说实在的我不喜欢别人过于热情讨好我。”
“佑哥喜欢她吗?”犹豫了半天,温羽林还是问出了口。
“大概吧。”周简答得敷衍。“我哥这个年纪,还谈爱不爱的有点虚。条件合适就行了。”
温羽林微微失神,看向周简的眼神都有些恍惚,她轻声说了句,“希望他们是彼此喜欢的,这样他们的婚姻才能更幸福。”
6
他们出商场时,外面乌云蔽日,淅淅沥沥垂下雨帘。
“先去我家避避雨,一会儿雨停了我送你回家。”周简拦了辆车冲身后的温羽林说道。
他们两个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周家的时候,大雨已是倾盆之势,温羽林在周简家待了快两个钟头,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她不想在周家叨扰太久,也拒绝了周简冒雨送她的提议,借了把伞打算自己打车回家。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时她听见了几声猫叫,循声看去,院子栏杆下蹲了一只脏兮兮的白猫,正对着一个方向喵喵叫。
那个方向是院子里那栋别墅的二楼落地窗,落地窗内有一只品种名贵的缅因猫。
一扇门,门内的缅因猫有遮风避雨,温暖如春的家,养尊处优,姿态高冷,俯视着楼下。
门外的流浪猫饱经风霜,无家可归,瘦骨嶙峋,雨水打湿了毛发,将白色染成灰色。
它仰望着楼上,如同仰望着一轮遥不可及的月。
世间万物,平等的遮羞布下,处处都是贵贱之别。
温羽林心酸极了,仿佛自己就是那只流浪猫。
她撑着伞走到那只白猫跟前,大概是处处都是雨水,它无处可避,或是一只不怎么怕人的猫,那只猫没有躲开,她走过去,给那只猫分了一半伞面。
一人一猫,在雨幕中,就这么撑伞站着,静静等待雨停。
周佑开车进小区,路过附近邻居家,刚好撞见了这一幕。
年岁越长,心肠就越硬,很难再被什么触动,看明白了许多,也看淡许多。
而周佑那天心情不算好,甚至称得上低落,工作上千头万绪,生活上也一言难尽。
人情绪松动的时候,心防也就没有那么牢不可破。
雨中为猫撑伞的温羽林跟那团猫一样,都是小小的一只,周身被阴天晦暗的色调包裹着,身上的白衣服隐约透出点泛白的光晕。
温羽林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亦或是单纯在发呆,一双眼睛湿漉漉,好似蒙了一层水光,眼神是抽离的,甚至有些空洞。
失魂落魄,楚楚可怜。
人对弱者的怜悯心是天然的,是一种无法自控,柔软的情感。
周佑只犹豫了一瞬,就把车停到温羽林跟前,按下车窗,喊温羽林上车。
正心有戚戚然的温羽林冷不丁听见周佑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思考人生思考的快灵魂出窍了,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停在面前的车是周佑的。
她恍恍惚惚抬头看去。
眼前的周佑脸上也沾了些车窗外潮湿的水气,在阴天冷暗的色调下,像一轮浸在水雾中的冷月。
“上车。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送你回家。”
周佑脸的轮廓比周简有棱有角许多,眼睛也不像周简那样总荡漾着柔波,而是一片镇静到缺乏感情色彩的冷清。
而此时,周佑看向温羽林的目光中多了丝说不清的意味,几乎有一点接近温情脉脉的意思。
周佑冷眼看温羽林时,她如鲠在喉。
周佑用这种类似温情的目光看温羽林时,不知怎么,她只想哭。
她的眼里迅速起了一层雾气,大有夺眶而出之势。她压下泪意,把伞插在栏杆上为小猫遮风避雨。
刚朝周佑的车迈出半步,那只流浪猫又冲着楼上的缅因猫叫了几声,那声音如泣如诉,怎么听怎么可怜。
温羽林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扇落地窗,突然发现那只缅因猫身旁多了一只背毛长而华丽,优雅娇贵的波斯猫。
看见这一幕,温羽林瞬间冷静下来,剩下的半步她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她收回脚,重新站到伞下面。
鬼迷了心窍,心绪低落的时候,她居然想从周佑身上汲取温暖。
周佑快结婚了。皎月身侧,应是明珠相伴。
无论是汲取温暖也好,寻求片刻的心灵依托也罢,都不该对着周佑。
周佑没料到温羽林的反应,她一句话没说,但缩回去的脚足以表明她的意图。
“佑哥,不用了。你忙吧,我等会再走。”温羽林眨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温声细语婉拒他的好意。
不太习惯被人拒绝周佑微微皱了下眉,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关上了车窗。
可他没有立马开车离开,眼前竟飘来晃去,都是温羽林那双氤氲着水雾气的眼睛,还有雨中一大一小两道缩在伞下的身影。
就是天底下最冷静的人,他的生活中也不可能事事都由理智驱策,偶尔感性也会主导一些行为。比如现下,周佑再次按下了车窗。
他刚想开口,骤不及防撞上一双同雨水般潮湿的眼睛。
温羽林望着他车窗的方向,默默垂泪。她的神色不是委屈,也无哀戚,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消沉。
周佑感到困惑,是什么令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子露出这种表情。
她还没有经历过世事的搓磨,境遇的历练,怎么会有这么绝望的眼神。
“雨下大了,有什么事上了车再说。”他准备等温羽林坐上车后,用一个长辈,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尝试去开解眼前情绪失落的年轻人。
可温羽林不领情。
她没想到周佑会把车窗再次打开,断了线泪珠不受控制往下落,她囫囵抹了一把眼泪,朝着周佑执拗地摇了摇头。
随后,把伞留给那只猫,也没敢再看周佑的反应,直接跑进雨里,头也不回往小区门口跑。
周佑没想到,他的好意居然会被人接连拒绝,他望着雨中的背影,此刻心情已经不是近乎低落了,而是雪上加霜的恶劣。
淋成落汤鸡的温羽林也万万没想到,周佑开车窗的那一刹那,她看见周佑那一刻,心底掠过了怎样荒谬的念头。
从在商场得知周佑快要结婚以后,她这一整天又是心不在焉,又是失魂落魄,看见只流浪猫都伤春悲秋的原因,她终于找到了。
她回到家里,打开衣柜拿换洗衣服时,看见了挂在柜子里的那件男士黑色外套。
这几年她每回看到这件外套,都觉得自己当初是脑子抽了,才会跟做贼一样一路尾随周家的保姆,还蹲守了一阵,等保姆走后,从垃圾箱里扒出这件外套,还如珠似宝地带回家洗干净,挂在衣柜里这么些年。
她当时搪塞自己的理由是,像她这种自出生起,人生就不大顺遂,得到冷待比优待多的人,格外珍惜生活中任何人对她点滴的好。
就像站在雪地里快冻僵的人,抵抗不了哪怕是一盏灯温暖的蛊惑。
原来不全是这样。
周佑给她外套那一天,她胸腔内那团血肉不轻不重颤动一下,原来叫心动。
方才隔着雨幕看见周佑,她的心又停了一瞬,这回,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温羽林暴躁而绝望地想:“他妈的我竟然敢喜欢周佑,我完了,我怎么能喜欢周佑?”
7
年少的爱恋总是不讲道理,会因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原因而对某个人产生好感。
周佑甚至没对温羽林笑过,她就莫名其妙惦记人家好几年,还不自知。
温羽林的初恋就这样在一个雨天无疾而终了。
她消沉了一段时间,就连周简喊她出去,她也以打暑期工太忙推掉了。
她那时想,生活里总盯着那点情情爱爱,格局太小,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况且她的人生还长,可能还会遇见其他令她怦然心动的人。
给自己洗脑不超过俩月,某个早上,温羽林跟周佑在一张床上醒来。
离开学大约还有一个来月时是周简的生日,周简爸妈在外省忙着工作没能赶回来,周佑也出差了。
周简打小就习惯了父母的缺席,早就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他请回家半屋子人跟他一起庆生,地下一层的家庭影院,桌球室,后院的游泳池,客厅里,哪哪都是人。
温羽林当然也在,不过她不像来参加生日party的,倒像是来打杂的。她在厨房帮周家的阿姨切果盘,摆点心,时不时腾出手按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她热感冒了,这两天身体都不大舒服,但周简的生日她绝不能不来。
大概到凌晨一点左右,温羽林实在是头痛得不行,眼看屋子里热闹依旧,她走到周简跟前,提出要先回家休息。
周简不放心她大半夜一个人走,又不好晾着半屋子朋友同学,就让她先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大家都走的时候喊醒她。
然而当她推开周简的房门,屋里床上,地板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几个醉醺醺的男孩子。
几个客房,同样也有人。周父周母的卧室,自然没人会进去,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个空房间。
温羽林犹豫了半天,才步伐踌躇,拐进不远处周佑的房间。
她听周简说过,除了过年,周佑现在基本不在家里住了。
温羽林推开门时,果然是满屋子冷清。屋主人的生活痕迹很少,床头柜上甚至没几件周佑的私人物品,跟酒店客房似的。
这要是在从前,温羽林万万不敢睡周佑的房间,她以为自己怕他,知晓自己真实心意后,站着周佑的房间里看着周佑睡过的床,温羽林心境变得有些微妙。
感性点想,这也许是她这辈子能靠近周佑的生活最近的一次。从实际出发,她目前确实因为重感冒头疼欲裂。
神使鬼差的,她就躺在了周佑的床上,她甚至不敢占据太多地方,就侧着身子缩在床边,一个短暂休憩并且随时方便离开的睡姿。
温羽林这一合眼,竟梦见了周佑。
周佑闭着眼睛在睡觉,睡姿很端正,士兵般严谨,他的睡脸沐浴在月光中,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了五官的冷峻感。
温羽林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个梦,她看见这样的周佑,没有产生任何旖旎心思,而是单纯想给周佑盖上被子。
梦里她的身体很沉重,一点没有梦境中该有的轻盈。她几乎是一点一点挪到周佑跟前,一边挪一边在心里抱怨周佑的床为什么这么宽。
好不容易把被子盖在周佑身上,收手的时候她碰到了周佑的胸膛。
周佑眉心微动,胳膊动了下,像是要醒。
鬼知道梦里温羽林为啥还能这么怂,她一动不敢动,屏息等待着周佑醒来。
然而周佑没醒,但一只手掌却落在了温羽林的手上,炽热的掌心轻轻贴在她的手背上。
温羽林的小心脏抖了一下。
虽然这个春梦不太香艳,但好真实啊,触感真实,温度真实,心跳也真实。
可美梦总是很短暂,片刻后温羽林就完全陷入了深度睡眠。
次日上午,一阵敲门声吵醒了温羽林,门外传来周简的声音。
“哥,开门,我有急事。”
哥?
哥!
温羽林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不是让她小心肝颤抖的程度,直接是地震。
她脸蛋下面枕着一副热乎乎的胸膛,有只手搁在她头上,掌心贴着她发顶不动,像在抚摸小猫小狗的脑袋。
昨晚的梦境涌入脑海。
完了。
温羽林脖子瞬间僵硬了,整个人都仿佛被定住了。她不敢抬头确认这副胸膛的主人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吵醒他。
心情如过山车忽上忽下时,搁在她头顶上的手掌挪开了,接着,枕着的那副胸膛轻微了动了两下。
周佑要醒了。温羽林这下心都凉透了。
周简还在外面敲门,一边敲一边还在喊:“哥,你快醒醒。出事了,我朋友人不见了,手机也没拿,家里也没人。我担心她出事,现在要不要报警啊。”
温羽林一听就知道周简说的是自己。昨天周简说过一会儿去喊醒她,这个狗东西指定是玩性太大,把她给忘了。
救命啊,现在这个局面怎么收拾。她不仅睡了周佑的床,还顺便睡了周佑,虽然他俩啥事没有,但这个门一开,有事没事都说不清楚了。
温羽林想了下,索性装睡吧,周佑是个心思缜密的社会人士,还是个有未婚妻的,肯定比她还在意被人误会。
这点场面应该应付得了。
下一秒,周佑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了电话,门外传来悠扬的铃声。
温羽林枕着的胸膛小幅度动了动,接着头顶传来周佑喑哑的嗓音,“别敲了,我知道了。你先下楼等我,我洗漱一下。”
周佑声音里的镇静,很大程度安抚了温羽林内心的慌乱无措,她稍稍安心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周佑又静静躺了几分钟,才动手把温羽林的脑袋从自己身上轻轻挪开,起身去了盥洗间。
盥洗室的门一关,温羽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周家她还算熟,从周佑的阳台上爬下去刚好可以跳到院子里面,这会儿周简在楼下客厅里,肯定不会留意门外,她可以直接从大门开溜。
幸好,周佑把门口的周简打发走了,她不用面对周简,但她更不想留下来面对周佑。
虽然她满肚子疑问,周佑怎么会跟她躺在一张床上,但刚才醒来时闻见他衣服上淡淡的酒味,温羽林大概也猜出来七七八八。
只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温羽林拿定主意就穿上鞋往阳台跑,朝下看了看,找了下落脚点,刚翻上阳台,屁股还没坐稳,周佑从盥洗间出来了,他站的位置一抬眼就将阳台一览无遗。
了解到温羽林的意图,周佑狠狠地皱了下眉头,颇为严厉地呵斥道:“胡闹。下来。”
温羽林最怕周佑露出这种表情,她呼吸都停了一瞬,随后一股脑儿地,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佑哥,我昨天吃了感冒药,头太疼了,其他房间都有人,我才来你房间休息一会儿的。我没想到我会睡那么沉……”
“我没想追究这件事,你先下来再说,危险。”周佑耐着性子哄着此刻脸蛋通红,身形摇晃,看起来像发烧烧得神智不清的温羽林。
谁知温羽林固执地摇摇头,“佑哥,咱们要是一起从这个房间出去,很多事就解释不清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没事儿,这阳台不算高,我能行。对不起啊佑哥,我先走了,回头周简那边我自己跟他解释。”
说完,温羽林就大义凛然往下跳,周佑跑过来拦都没拦住。
要搁平常温羽林是真能行,可她感冒未愈,一早上又受了这么大惊吓,脑子懵懵的,跳下去的时候失了准头,膝盖着地,一阵剧痛袭来,她试了下,没能站起来。
她满心绝望,无助地朝二楼阳台上的周佑瞟了一下,周佑面色沉沉看着她,眉目间是风雨欲来的愠怒。
大社死!这下真完了。
周佑从楼上下来到院中查看她的伤势,一脸懵逼的周简跟着自个儿大哥后面走出来,看见院中瘫坐在地上的温羽林,简直感觉魔幻。
更魔幻的是自家大哥随后的几句话。
“温羽林,在我这里,别说昨晚没什么,就是真有什么,你也不用一大早跳阳台。这个世上有什么事能比人的生命安全更要紧,你脑子清醒一点。”
这句话量太大,周简简直不敢深想。他愣一下神,眼看着自己大哥弯下腰去抱已经吓傻了的温羽林,又侧过身吩咐他,“周简,去开车,应该是骨折了,送她去医院。”
周简下意识点了下头,忽然想到温羽林最怕他大哥,支吾着说了句:“哥,还是我……抱林子上车吧。”
周佑淡淡扫了他一眼,抱着温羽林径直往门口走,“别浪费时间,去开车。”
温羽林哆哆嗦嗦被周佑抱着,一点没有被公主抱的幸福感,满心都是惶恐,像个刚偷了别人家宝石的贼。
她耷拉着脑袋,完全不敢看周佑,鸵鸟一样。
“你好像——一直都挺怕我,为什么?”周佑忽然发问。
温羽林摇头否定,心里却想,都说真爱如鬼魅,谁不怕鬼啊?
更没想到的是,周佑抱着她等周简把车开到跟前的时候,周佑的小女友带着给周简的生日礼物出现在周家门口。
车里的周简,周佑怀里的温羽林,神色错愕的小女友,三人的视线诡异地交错在一起,只有周佑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当事人被“当场捉奸”的局促。
还好,没有发生更狗血的场面,小女友也识大体,没有当场因为男友与其他异性动作过分亲昵而发飙,而是涵养很好问了句,“怎么回事?”
“她从楼上摔下来,骨折了。”
到底还是周简机灵,开了车门走到周佑跟前就要接过温羽林,“小嫂子,这是我朋友,我去开车,让我哥帮我照顾一下她。”
女孩面色稍霁,谁知周佑没有顺势将温羽林递出去,反而让周简把车门打开,自己把温羽林放到车座上,还对着小女友说了句,“我先去趟医院,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先回家。”
说完还温声问了温羽林一句,“疼得厉害吗?”态度过于和煦,甚至略显亲昵。
温羽林恍惚着摇了下头。
周佑好像不大对劲。
8
一周后,周简去给温羽林送饭,自己顺带也跟着吃了点,两人一边吃一边闲扯,周简忽然来了一句,“我哥婚事凉了。”
温羽林差点呛到,剧烈咳嗽了几声,震得打着石膏的患处都跟着疼了。她面露尴尬,语气迟疑问道:“不会……是因为那天吧?”
“不算。你跟我哥那个事最多算根导火线。前小嫂子不是省油的灯,表面上过得去,私底下不依不饶,非打破沙锅问到底,问我哥跟你什么关系,我哥就不耐烦了。而且我听说她在学校里还谈着一个男朋友,我哥早就知道了,一直没出声是顾及着两家父母的关系。”
好大一个绿皮西瓜喂进温羽林嘴里,撑得她饭都吃不下了,“你哥这算是被绿了吗?”
周简嗤笑一声,“这算哪门子绿?我哥跟那个小丫头片子才哪到哪啊,一个指头都没动她。毕竟双方父母都认识,没结婚呢,那能下手吗?”
温羽林心想,那也多少有点绿。都谈婚论嫁了,周佑这样体面的人,这种程度应该也算羞辱了。
她在那瞎琢磨,脸色变幻莫测,谁知周简一脸八卦,贱不嗖嗖问了句,“小林子,你跟我哥睡觉什么感觉?”
温羽林脸都黑了,眼神跟刺猬一样防备,“你措辞严谨一点,我跟你哥远远算不上睡觉,顶多算是一张床上凑合一夜。”她决定隐瞒具体细节,反正周佑也不会说。
“哈哈,我就是好奇。你平时见我哥跟见了鬼一样,早起睁眼就看见我哥,刺激不刺激?”
刺激,那可太刺激了,刺激到她现在还打着石膏。
温羽林白了一眼周简,“托你的福。谢谢。”
忘了喊醒自己的是周简,把连夜赶回家给弟弟庆生的周佑灌醉的也是周简,她狗急跳墙,现在打着石膏跟个残废一样,罪魁祸首全是周简。
罪魁祸首笑了笑,“吃饭吃饭,明天我给你买你爱吃的那家煲仔饭。”
养伤期间,周佑也来温羽林家里看过她,但他到底没有周简这么自由清闲,通常待不多大会儿就走了。
留心到温羽林每回见他都格外紧张,周佑本着对病人身心健康负责的态度,每回都来去匆匆。
这一回,出差返家的途中,他就打算去看一看温羽林。
要说这个事本来就挺尴尬,他老出面也不大合适,况且温羽林还有点怵他。
可他出差这几天,空闲的片刻时间,时不时会想起那天带温羽林去医院打石膏,弟弟周简在门外说过的话。
“哥,林子腿摔了,得给她请个护工在家里,不然她真没办法。她家里就她自己,她爸找不着人,她妈嫁人了,还不在咱们市。”
联想到那日雨中伞下的一人一猫,那双雨水般潮湿的眼睛,周佑动了恻隐之心。
弟弟周简身边的朋友,来来去去,一茬又一茬,好像只有温羽林一直都在。
这些年他也断断续续跟她有过一些接触,可印象中除了那回雨中的失魂落魄,温羽林其实还算活泼,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凄惨色彩。
考虑到温羽林在他跟前总是很紧张,周佑去的路上先给弟弟周简打了一通电话,结果却无人接听。
周佑的车停在巷子入口附近,他坐在车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掂着补品朝温羽林家里走。
温羽林的家在二楼,周佑登上最后一级楼梯,就看见了门前放着一个蛋糕盒子。
他敲了敲门,半晌,门才开,门后是温羽林汗涔涔的脸。
来给周佑开门的不是护工,而是扶着墙单腿跳到门口的温羽林。
显然没料到门外会是周佑,她愣一下神,随后又露出那副紧张的神色来。
“护工呢?”周佑调整自己的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再温和一些。
“她这两天家里有事,就让她先回去忙了。”
周佑微微抿了下唇线,克制地表现着自己的不悦,“你什么情况,她能请假?”
他稍稍冷一点脸,温羽林眼睛里就流露出惶恐来,周佑简直忍不住要叹气了,只好话锋一转,“门口有蛋糕,今天是你生日?”
温羽林像是才想起来这么一茬,表情不大自然地回道:“应该是我妈让人送来的,我忘了拿了。”
周佑把蛋糕掂进屋里,连同补品水果一起堆放在桌子上,就往门口走。
温羽林心脏一紧,以为周佑这就要走了。
“我出去给你买饭。”
“不用了,佑哥,我正在煮面。”
周佑停下了步子,往厨房走去,锅里冒着热气,正煮着清淡的素面,几棵青菜飘在上面。
他回过头看向靠着厨房门框的温羽林,单薄的身板,皮肤白的近乎没有血色,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周佑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个女孩孤苦伶仃,过个生日只能吃碗素面,腿还伤着。
他关了火,对温羽林说:“我带你出去吃,你想吃什么?”
温羽林摇摇头,“我这样出行太麻烦你了佑哥,桌子上那么多好吃的呢,我再吃碗长寿面就行了。”
周佑很不习惯被人拒绝,而近一年来,拒绝他最多的就是眼前的温羽林。
他觉得眼前的女孩有点古怪,说怕他吧,多次拒绝他好意的时候可一点不含糊。
“你管你下的这素面叫长寿面?”周佑按下心中的不快,转移了话题。
温羽林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是女孩,跟着继父生活在一起多有不便,她挺小的年纪就独自生活了,看着手机上食谱七七八八拼凑出来的厨艺,也确实没什么天赋,勉强能果腹。
“你去客厅坐着等着。”周佑说着,又拧开了火,看样子是要亲自下厨。
周佑身量挺拔,从温羽林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脊背笔直,侧线清挺,见他不紧不慢地卷起衬衫袖子,温羽林的脸蹭得一下红了,心跳的乱七八糟。
她感觉自己再多看一秒,周佑大约就会从她的神色中窥见出什么来。
几乎是落荒而逃,温羽林跳回到客厅沙发老老实实坐着。
当周佑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端到她面前的时候,温羽林偷偷拧了一把自己胳膊上的肉。
有点疼,看来不是梦。
等周佑又端出一碗面,坐在她对面时,她又咬了下自己舌尖。
好疼,确定不是梦。
“我出差回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周佑挑了一筷子面,他吃相斯文,丝毫没有饥饿状态下的急切。
周佑这个人举手投足间突出一个稳字,是一种不骄不躁,时光沉淀后的淡泊。
他不像周简开屏孔雀似的,摇摆着满身荷尔蒙,艳丽在明处。
他的魅力藏在暗处,是一种润物无声,不动声色的蛊惑。
这些年,对着周简那张招摇的脸,温羽林半分心思没动过,看久了反而还审美疲劳了。
而此时,对着与她只隔了一张桌子吃饭的周佑,多看一眼,她的心就地动山摇起来。
这一瞬间,周佑一身的烟火气息坐在她对面,好像离她再没有那么遥远了。
食不言,两人沉默着吃完饭。周佑打开了桌子上的蛋糕,问温羽林,“许愿吗?”
“好。”
周佑点着了生日蜡烛,温羽林看着摇曳的烛火,又偷偷瞄了一眼正摆蜡烛的周佑,烛火的暖光驱散了他脸上一半的清冷感,眉宇间似乎多出一丝温存。
温羽林眼眶一热,噙着泪许了一个大概率不会实现的生日愿望。
人贪恋温情,如动物的趋光性一样是本能。所以周佑要走的时候,温羽林沮丧地几乎快哭了。
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客客气气跟周佑道谢。
周佑走到门口刚打开门,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温羽林。
她身形清瘦,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身一件浅灰短裤,一条腿的膝盖处打着石膏,衬得另一条腿细得看上去不堪一折。
她的脸还没有褪去学生的涩气,轮廓都还是钝圆的,眼睛也圆,眼尾还微微发红。
平时看见他时,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兔子。而这一刻,她倒不怕了,直直凝视着他,目光胶着,又像一只眼巴巴等着人投喂的饿兔子。
周佑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又松动了。他合上门,有些妥协地说了句,“我有点累,可以借用你家沙发休息一会儿?”
他说完这句话,那只“傻兔子”眼睛都亮了,反应过来以后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回了句,“你……可以睡我房间。”
意识到这句话歧义太大,温羽林连忙找补,“不是……我意思是我不会睡这么早,你可以先睡……”
睡一个未婚少女的床,周佑还没有这么没有边界感,最后他还是躺在了沙发上闭目养神。
累确实是真有点累,但留下来的主要原因还是看见温羽林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想起他走以后,要孤零零地度过生日夜的温羽林,有些于心不忍。
屋里有一股蛋糕的甜香,萦绕着鼻端,甜味容易令人意志松散,周佑原本只打算养养神就走,谁知他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意识混沌间他闻到一股清甜的果香。
他缓缓睁开眼,正好看见温羽林坐在沙发边上,手里还抓着一条散发着淡淡梨香的毯子,正要往他身上盖。
冷不丁碰触他的视线,温羽林如惊弓之鸟,瞪圆了眼睛,身形一晃,吓得差点滑下沙发。
周佑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拉了一把,温羽林本来就身形不稳,这么一拉扯,一下子歪倒了,上半身正好压在周佑身上,脑袋栽在周佑的身前。
温羽林尴尬得不行,就要起身,谁知周佑竟顺着这个姿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这套动作一点不暧昧,反而像极了给小动物顺毛。
“别怕我。”周佑刚醒,嗓音微微沙哑,语气罕见的温柔。
温羽林鼻子一酸,也不动了,就这么头半埋在周佑胸膛上,含含糊糊,闷声闷气回了句,“我不是怕你。”
我那是喜欢你,温羽林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她想,这个生日,她会永生难忘了。
周佑就像九天的神仙下凡,陪她一起过了半天凡夫俗子的生活,没有比这个更珍贵的生日礼物了。
9
养伤的那段日子,温羽林过得如梦似幻。
从生日那天开始,周佑跟温羽林的相处模式就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那天晚上周佑几点走的,温羽林不知道,他走之前温羽林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睡醒后的温羽林,看着沙发上的褶皱和毯子,几分真实感回归,她不禁感叹,周佑真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尽管他人看上去不那么热情。
直到开学前,周佑又来过几回,没有再来去匆匆,偶尔会接着温羽林出门吃顿饭,偶尔会坐在沙发上翻翻温羽林买的那些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也不觉得无聊。相处下来才发现,十来岁的年龄差也不是条无法逾越的代沟。
可周简就没这么自在了,从头一回去温羽林家拿备用钥匙开了门,推门看见他大哥,到后来备用钥匙被收,敲门以后看见他大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从头皮发麻到处之泰然。
通常他大哥来看望温羽林,都会事先喊上他。冷不丁头一回在温羽林家看见自己大哥,两人还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周简觉得眼前的场景,简直比温羽林手里捧着的那本恐怖漫画都惊悚。
对于他突然到来,两人也没表现出多少惊讶。
他们坐在沙发上,一个正在打游戏,一个在看漫画,时不时还交流几句话。
“输了,你得掉级了。”周佑转过头朝着身侧的温羽林说了一句。
“没事,我重新再打就是了。”正在翻漫画的温羽林回道。
见了鬼了,这还是那个比赛输一把就捶胸顿足,不赢回来誓不罢休,掉一个段位心疼半天的小林子吗?
还有他大哥,百忙之中跑这么老远打游戏?这还是他那个把工作当生活的大哥吗?
“你们……”周简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玄关处,出去也不是,进门也不是。
谁知周佑眼皮子都没抬,又接着问了一句温羽林,“周简来了,你想出去吃还是等护工回来做饭?”
“都行,听你的。”温羽林答得自然,说完看了看周简,指了指饭桌,“周简,你要是饿了,先吃桌上的点心垫垫。我跟佑哥最近刚解锁这一款,发现还挺好吃。”
周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哥跟他最好的朋友,这副老夫老妻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还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一唱一和的,反而显得周简的震惊有些大惊小怪。
一般一男一女独处一室,在周简这种“大情圣”眼中必有奸情,可反观周佑跟温羽林,周简很难联想到他们之间能产生什么私情。
他大哥不好小林子这一口,小林子对他大哥畏君如畏虎。
他们两个人之前交集就不多,也没任何蛛丝马迹展露出暧昧,此刻相处得又太过坦然,坦然得毫无旖旎。
真古怪。 周简别别扭扭在温羽林家吃完饭,又一脑门官司跟着大哥一起回家,一路上周简多次欲言又止,都被他大哥过于平淡的态度给击退了。
直到周佑把周简送到周家门口,临下车前,周佑突然叫住他,来了一句,“她一个女孩独居,你拿着备用钥匙随便开门像什么话? 钥匙留下,改天我给她送去。 ”
察觉到大哥语气中的不悦,周简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家大哥,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哥,你是不是对小林子…… 有意思? ”
周佑怔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微微皱了下眉,“你胡思乱想什么? ”
周简很确定他没错漏自己大哥眼里的恍惚,敏锐如他,立马嗅出点不一样的意味。
他老老实实交出钥匙,也没再追问周佑,而是转头给温羽林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问道:“小林子,你是不是想当我小嫂子? ”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传来温羽林不咸不淡的声音,“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
周简难以置信挂了电话。 他胡思乱想? 那谁能跟他解释一下,小林子这副宛如大哥附身的说话腔调是怎么一回事儿?
周简自认万花丛中过,于此道上颇有心得,结果却在周佑跟温羽林这件事上栽了跟头。
当他以为他大哥和小林子有点啥的时候,无论是和大哥一起送小林子换药,还是看望小林子的时候碰见大哥,人家俩人坦荡得让周简觉得他们周家好像多了个周老三。
周佑的一举一动和待小林子的态度都卡在长兄为父的界线内,并无出格。
而当他以为周佑跟温羽林没什么,纯属他脑补过剩的时候,他又一不小心撞见两人亲密无间的拥抱。
开学前,周佑送周简和温羽林去高铁站。
一路上,温羽林都情绪低落。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类似恋家的感觉,往常去学校她都很雀跃,毕竟比起空荡荡的家里,学校寝室里有人气得多。
这段日子她已经有点习惯在家里等着周佑过来看她,这种时不时能见到周佑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周佑专注地开着车,到目的地以后停了车,才注意到温羽林怅然的目光。 他不至于还看不出来她脸上的离别愁绪,周佑说了句,“好好学习,我有空去看你们。 ”
一句“你们”瞬间扫尽温羽林心中的阴霾,她不禁弯了弯唇角。
道别之后,周简去车后备箱拿下两人的行李箱。 温羽林那条受伤的腿基本能沾地走路了,但是走得缓慢,也不能走太久。
他们下车以后周佑没有立马把车开走,而是停在路边看着他们往车站走。
10
事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路边一辆像是失控的汽车朝着两人身后开过去,还没等周佑做出什么反应,电光火石间,周简身旁的温羽林猛地一把扯过周简,周简也没防备,两人齐齐倒向地面。
汽车险险擦着倒下两人的脚边开过,车上正吵架的一对小夫妻看见差点撞到人,停下车立马下来查看情况。
周简摔倒时大半的重量砸在温羽林身上,温羽林又垫在下面,手臂和侧脸都蹭破了。
伤口还渗着血,温羽林下意识先查看周简的伤势,眼里的焦灼关切像是完全不在意腿伤未愈的自己这么一摔会旧伤加重。
“你怎么样?周简。”
周简愣了一下,看见温羽林脸上的伤口,眼里几乎迸出火花了,起身就要找开车的人理论。
见周简毫发未伤,温羽林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疼,脸上和手臂上微微刺痛,腿也有些不舒服。
刹那间的意外,谁也来不及阻止。
周佑把车开到两人跟前时,周简正跟那对小夫妻吵架。
他下车把温羽林扶上副驾驶座,目光在温羽林脸上停留片刻,脸色不算太好看,“你老实坐好,我去看一下。”
关上车门前甚至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温羽林。
温羽林觉得周佑这个眼神形容不出的古怪。
过了一会儿,周简自己进了售票厅,周佑推着两个行李箱回来了,拿了车上的简易医药箱坐回驾驶座。
脸上的伤口不算深,周佑给她擦了药,又贴上创可贴,手臂上创面大的也包上了纱布。
全程周佑的动作都很轻,他们之间距离太近,尤其贴创可贴的时候,周佑的呼吸甚至拂在她的面颊上,温羽林紧张的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死死攥住拳头,也不敢直视周佑,干脆闭上了眼睛。
等到周佑的气息稍微远一点,她才敢睁开眼睛。
猝不及防与目光中带着点审视的周佑四目相接,周佑问:“还有别的地方磕碰到吗?”
温羽林连忙摇摇头。
“周简去改签了,你们晚点再去学校。”
“好。”
周佑说完就正视着车窗前方,没再开口。
车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温羽林一向会察言观色,对周佑更是处处留意,哪怕周佑此时一言不发,她也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快。
“佑哥,我们俩躲得快,都没事。你别生气了。”她以为周佑是在生肇事司机的气。
谁知周佑听完她这句话,侧过头看向她,也没再刻意收敛自己的怒意,“虽然周简是我弟弟,但无论什么时候遇到危险,首先要记得先保护好自己。”
方才他看得清楚,温羽林有的是将自身风险降到最低的办法,而不是这么莽撞地挡在周简跟前,给周简当垫背的。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怕周简有个什么事。”温羽林明白了周佑生气的点,跟上回她跳阳台一样,斥责她不爱惜生命。
可事发突然,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只能说周简当年因为她被人开瓢后,周佑那个迁怒的眼神余威尤在。
她这么解释,周佑的脸色也没有缓解多少,反而在沉默片刻后,忽然说了句,“你喜欢周简。”
不是疑问句,是笃定的叙述。人的话语可以骗人,眼神可以迷惑人,唯独身体的自然反应不会骗人。
温羽林被周佑这句话堵得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心想是自己演技太精湛骗过了周佑,还是周佑压根没把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放在心上过?
周佑真的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心意吗?
怎么到了今时今日,周佑还能再次把她跟周简想到一块去?
她几乎是赌气的回了一句,“佑哥你觉得是那就是吧。”说完就自暴自弃闭上眼睛靠着车窗生闷气。
“周简玩性大,我以后让他收收心。你是个好女孩,他应该珍惜。”周佑又端出兄长的架子,用这种类似长辈的口吻同温羽林说话。
平时温羽林挺习惯被周佑当小辈教育,但这个时刻,周佑这么讲话,明显是在划清界线。
温羽林本来就在生闷气,这下直接委屈上了,她憋了半天,才带着哭腔挤出一句话,“谁要喜欢周简那个狗东西。”
听出温羽林语气中的咬牙切齿,周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温羽林气囔囔地说:“要不是怕周简伤着以后你会难过,我才不会那么莽撞。摔那一下,我腿疼得要死。
我想着我疼点不要紧,只要周简没事,你就不会太担心。谁知道你不夸我就算了,还误会我喜欢周简。他半学期换七八个女朋友,谁要喜欢他?”
温羽林算是豁出去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出来了。“我这……我这不是爱屋及乌,曲线救国么。”
以前对周简好,是被长期压迫习以为常了,知晓自己对周佑的心思后,对周简好,更是爱屋及乌。
温羽林一番没头没尾的话,不算难懂,周佑听完以后却半天没有回应。
当温羽林以为周佑要沉默以对的时候,周佑眉目沉沉看着她因为委屈而微微发红的眼眶,也没头没尾问了句,“谁是国?谁是屋?”
不得不说,周佑抓重点的能力也很绝。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事被这么一摆上台面说,温羽林顿时哑口无言,她这才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说了一番多么了不得的话。
这不就是变相的告白吗?
她当即决定装死,缩回壳里去,周佑没给她这个机会,他眉宇间已无怒意,反而略略舒展,语气也不咄咄逼人,缓声问道:“没想清楚?不想说?”
温羽林垂下眼,低声喃喃,“想清楚了,不敢说。”
周佑伸过手不轻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腕,不疾不徐又问了一遍,“谁?”
温羽林只觉有一簇火焰从她被周佑握过的手腕处,直直烧到她的脸蛋上,烧得她神志发昏。
她的脸现在一定跟熟透的苹果一样,红得快发紫了。温羽林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腹下的温度烫得她心惊肉跳。
心理防线溃于刹那,冲动之下,她一脑袋撞进周佑怀中,脸埋在周佑胸前不肯抬头,上演现代版的掩耳盗铃,以为这样周佑就看不见她脸红。
炽热的呼吸拂在周佑脖颈一侧的皮肤上,温软而滚烫的肌肤贴着他的脖子,烫得周佑也是一晃神。
他没再追问,而是抬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温羽林的头发。
埋在他怀里的温羽林动了动,吹在他脖子上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他听见怀中传来细若蚊呐的声音,“你。”
好似怕他听不见,怀中人又抬高了声音,笃定而郑重地重复了那个字节,“你。”
周佑胸腔内那颗生了锈般的心不受控制地动了下,缓慢而清晰地律动着。
很多年了,这种触动对周佑而言有些陌生。
隐隐猜到温羽林的心思是一回事儿,听见温羽林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儿。
不是没有被人用仰慕的目光看待过,这些目光里,不乏年轻炽热的,也有进退有度的,可没人像温羽林一样令周佑拿不准的。
多数时候,温羽林看他的眼里除了畏惧,好像也没有别的情绪了。他还曾因为温羽林对他的惧怕感到无奈过。
就连两个人在一张床上醒来,温羽林眼里也没有不可言说的情愫,反而显得比他更想撇清关系。
养伤这些天,周佑时不时去看望温羽林,两人共处一室,她也表现得单纯像个缺乏家庭温暖,对兄长格外依赖的妹妹。
也许是周佑太粗心,也许是温羽林藏得太深。
但一切其实不是无迹可寻,仔细想想,温羽林曾对周佑否认过两次,她不是怕他。
如今再品品当时这句看似寻常的话,温羽林的许多难以解释的情态。她确实不是怕他,而是笨拙而胆怯地喜欢他。
温羽林应该没喜欢过什么人,才会这么别扭和稚嫩,一不小心表现得像面对敌人般小心谨慎。
周佑心里清楚温羽林的这份喜欢有多少分量,有什么比初恋更珍贵呢,所以他更应该谨慎考虑这段关系的展开与未来。
周佑没有立马捅破这张窗户纸,而是将那个不太像拥抱的怀抱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犹如恋人间的拥抱。
他朝着还在惶恐不安的温羽林温声叮嘱着:“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去学校看你。你好好养伤,别多动。听话,嗯?”
意识到自己表白后周佑没有太异常,温羽林局促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点,也听出周佑叮嘱中的关心亲昵,温羽林点了点头。
车里的气氛逐渐变了调,连空气都绵密清甜起来。
车外的周简看见自己大哥跟小林子抱在一起,脑子里响起了一段熟悉的旋律,“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外,看见你们有多甜蜜。”
11
时间过了有两个月,周佑平均一个月来两回。说是来看望周简,然而每回都是先去隔壁学校接了温羽林才来接周简。
周简谈过这么多回恋爱,却实在弄不懂他哥跟小林子到底是什么路数。相处起来像兄妹,还总爱带着他这么一个电灯泡。
他哥的心思一向难猜,就连温羽林他也看不明白了。
有一回周佑走后,周简终于忍不住了,问了当事人之一温羽林。“你跟我哥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温羽林头都没抬还在抠手机,不甚走心回了句,“没怎么回事儿啊。”
“你少糊弄我,我都看见你俩抱一块了。快,坦白从宽。”周简故作凶巴巴,懒得在这件事上装聋作哑了。
一丝红晕慢慢爬上温羽林的面颊,她也不心虚,“就那么回事儿啊。”
“你跟我在这打哑谜呢?小林子。你俩到底算不算谈恋爱了?你是不是要成为我小嫂子了?”
谁知,听了这句话,温羽林竟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能摸准你哥的心思吗?他目前可能算对我有点意思吧,离我当你嫂子还远着呢。”
这是句大实话。温羽林是真不知道周佑是什么想法。周佑什么都没挑明,但是也没拒绝她,对待她的方式可能比从前亲近一些,但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个拥抱之后,他们连牵手都没有。温羽林感觉得出来,周佑对于他们之间是犹豫的,至于犹豫的缘由,就更难琢磨了。
“你们除了一个月见这么一两回,平时都不联络吗?”周简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听上去他大哥有点渣男嫌疑。
“联络的。”温羽林大大方方亮出手机里和周佑的聊天记录,几乎每天都有联络。但内容……
周:“腿怎么样?”
温:“今天没有多走路,上完课就回寝室了。”
……
周:“在干什么?”
温:“图书馆坐了半下午,发现一本有意思的书,推荐给你。”
周:“好。”
……
温:“十点准时睡觉,打卡,叮!”
周:“睡吧。”
……
周简一脸黑线滑动着手机频幕,看了几页之后直想叹气。“你汇报工作呢?小林子。这么聊天你俩竟然还能聊得下去?我大哥简直像个AI。”
温羽林倒一点都不在意周佑的寡言少语,她知道周佑工作忙,基本不会主动打扰周佑。
这么条消息,其实大半是周佑主动发给她的。一想到周佑百忙之中还会想起她,她就很满足。
而且她和周佑还有一个暗号,只要她主动问周佑最近是不是很忙,过两天就能在学校门口看见周佑。
周佑不会甜言蜜语,但她想见周佑的时候,周佑会在。
周简看着她这一副沉沦爱河不能自拔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瞅你那点出息。”
接着又郑重其事补充道:“我有言在先,无论你跟我大哥最后能不能成,咱俩都是一辈子的朋友。”
温羽林点了点头,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她意识到,她这个头点得有些轻率了。
这一年的冬天,周佑在周家附近再次看见了那只白色的流浪猫,它蜷缩着身子,瘦骨嶙峋,要熬过一整个凛冬。
周佑从家里拿了一根肉肠,就把它带回了家里。
他看着这只猫,就会想起温羽林。有时会困惑,自己对温羽林动的究竟是恻隐心还是同样的爱慕之心。
如果是前者,那对温羽林不公平。同情心也许能产生爱情,但更多的是产生一种类似爱情的情绪,而非情感。
情绪很快就会过去,绝对维系不了一段稳定的关系。一旦这种情绪淡下去,就意味着自己现在对温羽林的这点热情也会冷下去。
更现实的问题是,周佑目前这个阶段需要的是婚姻,即使结婚对象不足够令他心动,哪怕这段婚姻相敬如宾,只要让他省心,别消磨太多时间在维持婚姻上,他都能接受。
而温羽林现阶段想要的是爱情,她满脑子还是风花雪月。正如他上一段短暂的恋情,一个比温羽林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很快就在同龄人中找到了自己不能给她的热情和浪漫。
周佑预感,如果结婚对象选择了温羽林,这段婚姻的走向也许就不那么可控,更不可能是个令他省心的摆设了。
他迟迟没想好的,不是接不接受温羽林的爱意,而是能不能和温羽林有个善果。
他不是周简那个年纪,能毫无心理负担跟人谈情说爱,从不考虑责任的问题。
所以在春节那晚,周佑和温羽林再次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周佑按住了温羽林解扣子的手。
即使他知道,温羽林做出这个举动需要多大的勇气,他还是拒绝了温羽林。
12
那天晚上,温羽林在邻市的继父家里受了委屈,年三十挤着绿皮火车站了一路回到市里。
很多年前,温羽林就知道自己举目无亲了,只是在团圆夜的渲染下,难免会显得更凄凉。
她没想过在这样的日子里打扰周佑,是周佑正好打来电话,跟她说新年快乐。
她周围嘈杂的环境和明显的鼻音出卖了她,周佑几乎是立马察觉出来她的不对劲,连给她编谎话的时间都没有,周佑直接问了她地址。
年三十,周佑早早在周家吃完团圆饭,本来约了几个朋友通宵打牌,结果却在这种冷呵呵的天气里去车站接温羽林,又把她带回来自己的住所。
在车站看见周佑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温羽林就感动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的周佑就像温羽林的救世主一样。
更遑论,她又在周佑的住所里看见了那只小白猫。
温羽林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周佑的猫就是那只雨天跟她同撑一把伞的流浪猫。
她没想到周佑会收留这么一只不名贵也不起眼的流浪猫。
那只猫现在看上去圆了一圈,不再皮包骨瘦得吓人,见周佑回来了,就慢悠悠走过来蹭蹭周佑的腿。
“是那只猫吗?”温羽林蹲下来去摸小猫的脑袋,那小猫也不怕生,还用头抵了抵温羽林的掌心。
“是它。它现在叫小雨。雨天的雨。”周佑看见那只小白猫,眼中也多出几分柔软。
温羽林听见这个名字,想到自己的小名也叫小羽,只是很久没有人叫过了,不禁红了眼圈。
周佑的居所房间很多,但有床的只有周佑的主卧和一间侧卧,主卧跟书房是打通的,其他空房间也都被周佑利用起来了。
侧卧长时间无人居住不免冷清,周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行李放进了与主卧相通的书房里。“你睡这一间,我去隔壁。”
两个人又在书房聊了一会儿,还一起看了会儿电视。
屋子里开着暖气,温度适宜,身旁还有周佑跟软乎乎的小猫,温羽林很快就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昏昏欲睡。
直到周佑把她抱上床,一沾床,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看见周佑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往门口走,她也不知道哪根弦不对,竟然有胆子拦下了周佑,还问周佑能不能陪着她一起睡。
周佑也没料到温羽林会有这样的举动,怔了一下,最终还是抱着被子走了过来。
一张床,两床被褥,温羽林看着周佑端正的睡姿,觉得无比安心,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凌晨,她被热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周佑躺在一个被窝里。
她小心翼翼往外挪,动作尽量放得最轻,结果还是惊动了周佑。
周佑睁开眼睛看向她,眼神很清醒,“别踢被子了,凌晨会冷一段时间。容易着凉。”
温羽林这才发现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自己的那床应该是被她踢到床底下了。她乖乖地躺回被窝里,哪怕周佑身上的温度熥得她有点发热。
如果温羽林从那一刻开始就老老实实的睡觉,大概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诸多波折了。
这个点醒来,身旁还有周佑,不知怎么就有点睡不着了。
借着床头那盏小灯,她悄悄地打量着周佑的五官,从眉毛到下巴,每一处都长在温羽林的审美点上。
其实以前的时候她都没敢仔细看周佑的脸,多数时候都是匆匆一瞟,赶紧收回视线,生怕周佑发现。
看着看着,温羽林就动了上手摸一摸的心思。她的指尖从周佑的额头,沿着高挺的鼻梁滑向他的嘴唇,最后停在脖子上。
正想收回手,她的手指就被醒过来的周佑攥在掌心里。“别乱动,好好睡觉。”周佑的声音有些古怪,多了分克制的隐忍。
从周佑掌心传来的温度有些许烫,温羽林以为是周佑半夜发烧了,忍着没说,就要爬起来去探周佑的额头。
“你在意的话,我去隔壁房间。”
周佑说完就要掀开被子下床,温羽林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不用。我不介意。”
等周佑重新躺回去,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一具还散发着青涩气息的温软身体慢慢地靠近了他。
他睁开眼看去,入眼是一双秀美明亮的眼睛,紧张而羞涩地望着他。
温羽林手放在自己衣服的扣子上,指尖都发着颤:“佑哥,你……”
后面的话她实在难为情说不出口,然而举动所代表的意思一目了然。
周佑静静地看了温羽林一会儿,脸上有怜惜,但没有感情,他伸手过来,按住了她的手。
周佑不是圣人,温香软玉躺在身侧不可能毫无感觉,更何况他对温羽林还有自己也难以理清的情愫。
可他对这段关系的慎重压过了情愫上的渴望。
于是他在温羽林诧异的目光中,叹息般说了句,“让我再想想。”
周佑当时想的是给他点时间让他理清自己的感情,考虑清楚两个人的未来。
可温羽林想的是,周佑不喜欢她。
一个女的投怀送抱,男人拒绝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不喜欢,或者放在周佑这里来说是不够喜欢。
周佑这句再想想,让温羽林瞬间了解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大约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她大受打击,甚至不敢面对刚刚拒绝她的周佑。
她捡起地上的被子就往隔壁客房跑。
躺在冷清的客房里,温羽林的脑袋也变得更清醒了。
其实周佑不喜欢她的痕迹有很多。比如他不会主动亲她,也不会牵她的手。对她的态度,比哥哥再亲近一点,比情人疏远得多。
温羽林想起衣柜里那件黑色外套,那个温馨的生日夜,还有周佑收养的小雨。
她怎么忘了,周佑虽然人看着冷淡,其实拥有一颗很柔软的心。
他从来不挑明,就是怕伤害到她的感情。原来,周佑就连拒绝人都这么有教养,有分寸。
可她再也不想让周佑为难了。
13
那个年三十夜对于温羽林来说,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上半夜还沐浴在阳光中,下半夜就掉进了冰窟窿里。
那天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冷到周简都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
在温羽林面前提到他大哥时,她又恢复了那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
而他大哥更是古怪,有关温羽林的话题直接从耳朵里面过滤了,一律不回应。
温羽林在失恋的阴影中迎来了自己的大四实习期。
她的专业是考古学,当年因为兴趣爱好而选择的专业,如今想来只有一把辛酸泪,还有未来事业上的一片废墟。
自从两个人关系冷淡下来以后,周佑就又一心扑在工作上,也没再去看过周简。
直到他在电话里听周简说,温羽林实习期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被毒虫子咬了一身包,电话信号还时有时无,感觉挺危险。
大年夜之后,周佑还和往常一样联络温羽林,令他没想到的是,从这段理不清的暧昧关系中,温羽林比他脱身得还利索。
她再也没有主动给他发过任何消息,他发的消息她的回复都很客气,完全没有从前的亲昵和俏皮。
最明显的,温羽林又开始躲他了,以各种借口避着不见周佑的面。一开始周佑以为她是闹情绪,后来渐渐发现,温羽林是来真格的。
那时候,周佑想起温羽林这个人时,再也不是心情舒展,而是没由来的烦躁。
周简提出要去深山老林里找温羽林,问他借一辆车,周佑想了两个晚上,最后还是空出几天假期开车和周简一起去了。
他们找到温羽林的时候,温羽林正和班上的一个男同学坐在探方旁,数挖掘出来的陶片。
周佑几乎一眼就在三五成群的人堆里找到温羽林。
别的人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只漏出一双眼睛,就她头和胳膊露在外面,头发也剪短了,齐耳短发,看上去更显小了,露出的皮肤上到处都是红点点,像颇为严重的过敏症状。
和她一起数陶片的男同学,时不时停下来询问温羽林需不需要帮她再喷点止痒的药水,温羽林也不客气,背对着男同学露出了半截脖子。
本来也没什么,而在那个男同学帮温羽林喷了药水,又朝着温羽林脖子上吹了几口气以后,这一幕就变了味了。
往别人脖子上吹气,这个举动似乎太私密了点。温羽林浑然不觉,还跟人道谢。
周简看见这一幕,下意识看了下身旁的大哥,果然,周佑的脸原先是冷的,现下直接结成冰了。
“你去找她,我回车上。”
混迹花海这么些年,周简也不是白混的,他大哥这个反应,明显就是醋瓶子倒了。
周简大老远来找温羽林,虽然看见周简的时候不可避免想到周佑,温羽林心里会有点不痛快,但好友相聚的愉悦还是占了上风。
周简等着温羽林这个小组忙完手头的任务,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温羽林灰头土脸走向周简,还要带着今天的男同学一起陪着周简去村落里吃饭。
周简脸色变了变,在温羽林耳边低声说了句,“我大哥也来了。”
温羽林听见这句话,手里的铲子都吓掉了。想想几月未见的周佑,还有自己现在这副尊容,温羽林死的心都有了。
但是没办法,条件有限,她洗个澡都不容易,现在哪有功夫把自己拾掇的像个人样去见周佑。
再说了,周佑在乎她长什么样吗?她就算长得像天仙,周佑该不喜欢照样不喜欢。
垂头丧气上了周佑的车,几月未见,温羽林不免有些尴尬,喊了一声佑哥后,就默默坐在车后座。
周佑一路开到最近的镇子上,三个人一起吃了顿山野粗淡的饭。
周佑和周简住在镇上的宾馆里,条件一般,但比温羽林现在住的地方强,最起码洗澡方便。
她在卫生间洗了将近一个小时,皮都快搓破了,才洗去满身的尘土气,露出原本的肤色,肤色一白,上面的红点点就尤其明显了。
温羽林再次出现在周佑和周简跟前,脸上身上红成一片,看起来又可怜又可怕。
三个人坐在宾馆的院子里聊天,基本上都是周简跟温羽林在说话,周简也被山里的毒蚊子咬了几口,正抱怨。
“这地方的毒虫子真厉害,我这皮糙肉厚都受不了,你这细皮嫩肉的是怎么待上那么久的?你们实习什么时候结束啊?太遭罪了。”周简也没想到温羽林实习的环境这么恶劣。
“还要几个月。我都习惯了,咬完了涂涂药就行了。你们别受这个罪了,赶紧回去吧。”温羽林看着周简又疼又痒的模样,也挺愧疚的。
“别啊,老远跑过来,不能屁股还没坐热就走吧。我哥还空出几天假呢。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不值?是不是哥?”周简若有所指冲着周佑挑了挑眉。
周佑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他懒得理会周简的调侃,站起身朝宾馆大门走,“你们聊,我出去趟。”
周佑出去这一趟,直到温羽林和周简都聊困了,他都没回来。他俩也不想在外面喂蚊子等周佑了,于是各回各屋准备睡觉。
温羽林刚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听见敲门声,她爬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的是周佑。
他手里掂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花花绿绿全是药膏喷剂,还有什么解毒丸。
“进去,我给你涂涂药。”
温羽林愣了下神,下意识就想拒绝跟周佑有太多接触,谁知被周佑一个凛冽的眼神给吓破了狗胆。
有一说一,周佑一旦冷下脸对她的震慑力还是一如往昔。
她侧过身让出一条道,让周佑进了她的房间。
周佑说涂药就真的是涂药,他把她露在外有红点的地方仔仔细细都涂了个遍。
温羽林觉得差不多了正要道谢,没想到周佑来了句,“脖子,还有背上,你转过身。”
温羽林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感觉到周佑撩起了她上半身的衣服,给她涂抹后背还有脖子上的红点。
本来温羽林还有一丝羞赧,结果一想到上回的羞耻经历,背对着周佑就坦然多了。
正当她以为周佑不会做任何越轨举动时,一个温热而干燥的吻落在了她的脖子后方的肌肤上,一阵酥麻感通遍全身,触电一样。
她错愕万分回过头,正对上周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捂着那片被周佑亲过的皮肤,话都说不利索了,“佑哥你怎么……你怎么亲的下去的啊?都是药味。”她还这副饱受摧残的尊容。
周佑没回答她,掌心贴在她的后背上,指腹轻轻刮着她背上的皮肤,“还痒吗?”
温羽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总觉得此刻的周佑古怪的有点陌生。“不太痒了。”
“有新男朋友了?”周佑缓缓问出这句话,语气不紧不慢,眼里却一片深沉,有种未知的危险感。
被他这么看着,温羽林有一种被周佑的气场压得翻不了身的感觉。她连忙摇头否认,“没有。”
“那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是什么意思?温羽林被着三个字砸懵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佑又给了她心口重重一击。“这几个月,想过我吗?”
不得不说周佑打起直球比她游刃有余,简直气定神闲,她之前每回朝周佑打直球,球杆还没挥呢,自己先慌了。
这么暧昧的话就这么被周佑一本正经问出来了。
在周佑这么严肃的表情下,温羽林连撒谎挽尊都不敢,老老实实回答:“想过。”
再展开说说的话,其实只要闲下来她就控制不住会想周佑。
“对不起。”周佑突然开口道歉,正当温羽林以为他这是为大年夜那晚拒绝她而道歉时,周佑又接着说了一句,“让你的初吻发生在这么不浪漫的地方。”
说完,没等温羽林做出反应,就低头吻住了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周佑的吻和他外表给人的感觉一点不一样,热烈地让温羽林有一瞬觉得自己的嘴唇都燃烧起来了,从这个绵长的亲吻中她甚至感受到了周佑无尽的深情。
追大十岁男神被冷拒,可撞见别人对我示好,他却吃醋吻上我
温羽林眼里几乎有了点泪意,除了自己如雷声鼓点般的心跳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里除了周佑,其余一片空白。
一吻结束,周佑又恢复成那个跟热烈深情不沾边的周佑。
他留在了温羽林的房间里,规规矩矩搂着她睡觉。
依然没什么甜言蜜语,也没有承诺,还是如曾经一般安抚性地对她说,我不忙的时候会来看你。
他们之间仍是如坐云雾,茫无头绪。
14
周佑后来又来看过她几次,温羽林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周佑给予她的任何东西,初识的冷待也好,如今的亲近也罢。
渐渐的,她也不自寻烦恼了,都说先动心的是输家,不管周佑对她的在意有多少,至少她的爱慕得到了回应,也许这个回应不尽如人意,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的初恋能开花结果。
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至于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主控权从来不在她手上。
温羽林出去实习的这段时间,周简也正儿八经谈了一个女朋友,听说还郑重其事带到周佑跟前过。
周简跟女友打得火热,也没功夫八卦温羽林和周佑之间的事了,这让温羽林松了一口气,不用再顾左右而言他向周简说明她跟周佑别别扭扭的关系。
实习期比原先预计的早结束几天,温羽林也没有跟周佑说,而是收拾行李直接回了家。
在家里宅了两天,温羽林去周家找周简,顺便给他送自己从深山老林里带回来的特产。
周佑最近比较忙,除了跟她交代实习结束之前联络他,这几天两人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交流。
到周家的时候,大门是半掩着的,温羽林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庭院里周佑的声音。
想起周佑的交代,她心口一紧,有点心虚,停下了步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能不能有点分寸?前几天是什么场合,你把人往家里领?”熟悉的,周佑训斥周简的语气。
“我要什么分寸?我说了我毕业以后要娶她,你们谁当回事儿了?咱爸过寿,我带我未来媳妇怎么了?”周简口气也不好,竟然敢直接顶撞周佑了。
温羽林在门外,简直对周简刮目相看。这么些年了,头一回见周简在周佑面前这么像个爷们。
周简的新女友,温羽林也有所耳闻,要不说一物降一物,周简这个浪子这回也栽了。
没打算在门口听墙根,温羽林正要敲门,忽然听见周佑说了一句,“你平时小打小闹没人管你,婚姻是儿戏吗?谈情说爱归谈情说爱,婚姻是婚姻,两码事。”
温羽林敲门的手一顿,直觉她现在进去就听不到周佑这番真心话了。
周佑放缓了语气,也不想与弟弟起争执,“她的事家里人也打听过,撇开出身不谈,她的名声在学校里什么样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觉得爸妈能让她进咱们家门?就是你坚持,勉强进了,她在这个家里会受到什么冷待,你应该心里有数。”
以前从周简的只言片语中,温羽林大概了解到周家父母的职业,他们这样的长辈最看重门风和声名。
周佑说这番话时,温羽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爸爸下落不明,妈妈为了养活她跟许多男人不清不楚,在她们老家名声不太好听,最后还当了有钱人家的外室。现在虽然被扶正了,但在那个家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又有谁看得起母亲。
她到底还是年轻,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周佑这番话提醒了她,她跟周佑之间还隔着一些看不见但却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突然懂了周佑的犹豫,也许,周佑不是不够喜欢她,而是比她考虑问题更全面更长远也更现实。
“你别拿你那一套标准要求我。哥,我是不像你分得那么清。一边吊着小林子,一边带初恋回家给咱爸贺寿。爱情婚姻两手抓,了不起。”
周简出声反驳周佑,语气不无嘲讽,提起温羽林时更显得气愤难平,“小林子的身世你一早就清楚,所以哥你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跟她搞搞暧昧,根本没打算跟她有个结果是吗?亏得小林子把你当神一样。你把她当什么了?”
提到温羽林,周佑火气也上来了,这段日子他不是没感觉到温羽林对他们之间这段关系的消极。
他去,她也没多惊喜,他走,她也没多舍不得。跟之前那个满心满眼,看见他眼睛都发亮的温羽林天壤之别。
“我的事你少管,也别让我知道你在她跟前胡说八道。”
周简被周佑的霸权主义气笑了,“你做都做了,还怕我告诉小林子?难不成你还想瞒着她结个婚,让她蒙在鼓里,傻兮兮给你当情人?我告诉你,不能够,虽然你是我哥,但小林子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会让人欺负她,就是你也不行。”
“你可以试试。”周佑的嗓音也冷了下来,语气里满满的威胁意味。
周简沉默了片刻,刚开口说出一个字,就听见了敲门声。
从听见周佑带初恋回家给周父过寿那一刻,温羽林就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她浑身发软,站着都有些吃力。
心倒是不疼,两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入耳,她的心从刚开始尖锐的疼痛,堵滞,到现在的麻木。
周简明明在为她打抱不平,但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又一把尖刀直直插进温羽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听不下去了,也没想过装作若无其事逃走。她想的是,此时此刻,就是她和周佑的终点。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于是温羽林敲了门。
先走到门口迎人的是周简,看见温羽林煞白的脸色,他都不用问,就知道该听的不该听的,温羽林全部听见了。
温羽林走进门那一刻,周佑看见她,脸色沉了下来,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周简,朝着温羽林走了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周佑举止泰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还用往常的语气同温羽林说话。
久处社会的人大都如此,即便两人心有嫌隙也能谈笑风生,若无其事粉饰太平。
温羽林虽然没出校园,但这两年也在周佑跟前学到了不少。
她没有质问周佑,也不想再向周佑确认什么,而是学着周佑装作行若无事,把特产搁在地上。
“前两天,我想着你忙,就自己回来了。这是特产,周简上回说好吃,我带回来给你们。“
周佑走过来,极自然地揽过温羽林的肩膀。他的手刚落在她的肩头,温羽林的心就抖了一下。她到底比不上周佑道行深,装不了太久就要露出破绽。
她没有抗拒,由着周佑揽着她的肩往屋里走,只是表情有些木讷。
“等会儿一起吃饭。我有东西要给你。”周佑说。
这顿饭最终没有吃成,周佑接了一个电话,工作上的事,拿了外套就要出去。想着晚上大概率还会有一场饭局,临出门前他把自己居所的钥匙连同一个精致的包装盒一起递给温羽林,“在家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温羽林不说,不代表周佑看不出来,她进屋以后频频出神,一副游离的神色。
周佑知道那些话还是被温羽林听进了心里,她需要一个解释,而他当时想的是,日子还长,他忙完工作,有的是时间跟温羽林解释清楚。
可他没想到,他那天出门以后,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温羽林。
15
温羽林没有给周佑解释的时间。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没有看见温羽林,他打电话给周简,才知道温羽林把钥匙跟礼盒都留在了周家。
礼盒里是一串蓝宝石手链,周佑以为温羽林会喜欢。
可听周简说,她打开以后,看了一眼,就哭了。
哭完之后,就把手链跟钥匙一起递给周简,让他还给自己。
从那天以后,周佑再也没联络上温羽林。
周佑这才看清楚那个一贯胆怯顺从的女孩,骨子里其实比谁都决绝,她甚至跟周简都没再联络过。
周佑如果动用点关系,不难查到温羽林的所在,就算她毕业了,她总需要去工作,无论怎样,人只要活着都会留下痕迹。
可周佑迟疑了,温羽林的性格比他了解到的更不可控,她对自己的影响也达到了令他困扰的程度。
人这一生,可能有过很多心动瞬间。
年少时小鹿乱撞,心乱得快也平复得快。
年长一些,再没了那种宛如初生雏鸟,生机勃然的心跳频率,哪怕遇上中意的人,一颗心也是四平八稳。
可即便如此,自己也能凭着本能辨别出什么是不足为虑的心动,哪一刻又可能会是伤筋动骨的心动。
也许一开始周佑对温羽林动的仅仅是恻隐心,可逐年相处下来,这种恻隐之心早就变质了。
同情心不会令周佑想起温羽林的逃避就烦躁,不会让周佑在看不见温羽林时牵肠挂肚,也不会让周佑看见温羽林跟陌生男人交往过密时就怒不可遏,更不会让周佑慎之又慎考虑他们两人的未来。
一切都在告诉周佑,他这一回动的,可能是真心。
这感觉太过陌生,周佑本能地抗拒。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温羽林,而是选择了暂时冷处理。
选择冷处理后,周佑还是做了几件无用功。
比如,去温羽林家附近,把车停在路边一停就是一两个钟头。
再比如,明知道温羽林屏蔽了一切跟他有关的联络方式,他还是将那天的误会逐字逐句解释清楚发给温羽林。
他的父母确实有意撮合他跟发小,才在过寿那天把那个多年未见的所谓初恋邀请过来。
那不过是他情窦初开时第一个有过朦胧好感的女孩子,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心早就是铜墙铁壁了,能挤得进来的,也就只有傻兔子一样横冲直撞的温羽林。
消息不出意外石沉大海,比起温羽林看了却不理会,周佑更愿意相信她根本没有看见。
大约过了有四五个月,有一天晚上,周佑好不容易有点睡意,被周简一个电话给打醒了。
电话那头的周简火急火燎地,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哥,小林子给我打电话了,我感觉她不对劲儿,特别不对劲儿,她说的话很奇怪,让我以后要好好保重。
还让我跟你说,能遇上你,她很知足。你听听,这像不像在交代后事?她是不是想不开啊?”
这个电话一接,周佑将近一周没睡成觉。
他每天不是提心吊胆等着打听到的有关温羽林的消息,生怕有一天下属跟他说,在某地发现了一具体貌特征跟温羽林相似的女尸。
要么就是开着车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周简跟温羽林以前常常逗留的地方,他几乎都找遍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打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周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温羽林的母亲死了,几个月前,温羽林在邻市参加完她母亲的葬礼,就不知所踪了。
一个人只要活着总会留下生活痕迹,倘若是死了呢?周佑不敢想。
她不是无缘无故跟他们失联,更不全因为跟他赌气,她的种种举动透露出一个信息,她已经完全的封闭了自我,接下来就有可能轻生。
这几年里,周佑了解到一点,温羽林很擅长“举重若轻”,她总是在感到疼的时候笑,自己骗自己一点都不痛。
周佑的心里除了悔意与恐惧,只剩对温羽林的爱怜。
一个人的生日夜,她的眼神就那么落寞,如今,失去了唯一至亲的温羽林,该是多么的绝望。
16
周佑猜得没错,从周家离开后没几天,得知母亲去世的噩耗,温羽林赶到邻市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死。
她一直想着自己大学毕业了,找一份体面安稳的工作,攒些钱。
如果妈妈在那个家里实在不开心,她可以把妈妈接回家,自己赚钱养活她。
无论这个世道怎么变化,哪怕她的感情婚姻都不顺利,她至少还有母亲。
她们曾相依为命过,后来因为她身上女孩的性征越来越明显,母亲怕那些男人把手伸向温羽林,才跟她拉开距离,疏远关系,留她一个人独居。
母亲的良苦用心她都明白,她也许声名狼藉,然而她却希望自己的女儿清清白白做人,所以温羽林从来没怨过自己的妈妈。
她们虽然一年见不上几次面,可她的生日母亲总是记得,门口总会放着一个蛋糕,银行卡里也会多出一笔额外的钱。
这些年,母亲忍气吞声在夫家生活,就是为了把她供出来,让她拥有美好的人生。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这个世上,没人在乎温羽林的人生是好还是坏,也没人在乎她的死活了。
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讲,最绝望的莫过于无爱的未来。
温羽林几乎立马就做了决定,并付诸行动。
乘坐计程车去往河边的时候,临下车前她把自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给了计程车司机。
“师傅,这些钱都给你吧。我以后也用不着了。”
司机见她神情恍惚,形容憔悴,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不仅没收钱,还锁住了车门。不管她的意愿,一路开往公安局。
温羽林万万没想到,除了因为周简打架斗殴,生平头一回自己进局子是因为自杀未遂,被带到公安局进行开导教育。
公安局里平常执法时严肃的叔叔阿姨,化身成了亲切的隔壁邻居,你一言他一语地开导着温羽林。
经历了长达两个多钟头的口头“教育”,温羽林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升华了。她感觉她这条命就这么轻易丢了,都对不起国家的栽培,社会的关怀。
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但想开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温羽林心想,自己就剩这么一副躯壳,不如死得有意义些吧。
家没了,爱情没了,就重新找一个寄托,化小爱为大爱。
填完支教申请表那天晚上,她给那个许久不用的手机充上电。
打开了手机,默默看完了上面所有的消息,在周佑的消息栏上,她的目光停留了好一阵。
几乎隔不两天周佑都会给她发上几条消息,后来更是一天几条。
温羽林感觉认识周佑也有些年头了,他对她说过的所有话都没有这些消息加起来的多。
看完以后,她用这个手机给周简打了个电话,那边的周简几乎是秒接。
“小林子,是小林子吗?”
温羽林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对此刻的周简来说简直是天籁,意识到温羽林还活生生的给他打电话,周简忍不住骂了温羽林几句,“你这个狗东西,吓死我了。我天天担心在新闻上看见你。家里出事了也不第一时间告诉我,拿我当朋友了吗?幸好你没事,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大哥这辈子肯定恨死我了,都怪我嘴碎。”
骂完以后就问温羽林现在在哪。
温羽林想了想,没告诉周简。
她不想在这种时刻见到周佑了,再把他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再有这么一回,哪怕她对周佑而言可有可无,她可能也会毫无尊严死皮赖脸缠着周佑一辈子了。
现在的她刚刚想重整旗鼓,撑着一口气逼自己振作,内心还不那么坚强。
“我没事,你别担心。以后我也不会有事的,你转告佑哥,让他也别担心。我已经在申请支教了,以后可能要去比较远的地方工作。等你有空了,可以来找我玩。”
温羽林略略几句,带过她这些日子的生活,只说自己消沉了一段,闭口不提自杀未遂的事儿,还跟周简说了下自己往后的人生安排。
周简听完,半天没做声,过了半晌才语带担忧地说:“小林子,我大哥……找了你很久了。听说你母亲过世以后,他天天失眠,人都瘦了一圈,最近几天更是几乎都没合眼,找你找的都有点魔怔了。
我担心他疲劳驾驶,劝了他几回他都不听。小林子,我大哥可能对于有些事情的处理方式你不能接受,但你们之间要是还牵挂对方,就试试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周简的这番话听得温羽林胆战心惊,疲劳驾驶?好几天没合眼?她脑中警铃大作,脑海里迅速掠过几个疲劳驾驶导致事故的报道。
她知道周佑会担心她,可她不知道周佑会为她做到这份上。
几乎没停顿,挂了周简的电话以后,她就直接拨通了周佑的电话。
响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周佑喑哑的嗓音,“温羽林。”他喊,咬字很重,每一个字都仿佛掷地有声。
温羽林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疲惫和怒意,本能般怂了。
她在周佑看不见的地方缩了下脖子,小声回道:“是我,佑哥。我没事,你……别开车找我了。先回家休息好吗?”
谁知周佑根本不接她的话,僵着语气问,“你现在在哪?”
“我……”温羽林几乎要脱口而出自己的所在,然而她还是忍住了,她绝对不要重蹈覆辙,拿周佑当稻草,“我真的没事,现在也很安全。佑哥你别疲劳驾驶了行吗?很危险。”
“没事?”周佑怒极反笑,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27号晚上你去了公安局,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没事?告诉我,你现在的具体位置。我还有不到半个钟头就到你老家。”
不知道为什么,周佑对她这么凶巴巴的讲话,温羽林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想哭的冲动。
周佑在人前跟个AI似的,鲜少有这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也不客客气气端着了,几乎是有些失态。
她半天没出声,周佑慌了,后悔自己没忍住脾气,对温羽林的语气那么不好,别再因此刺激到温羽林的情绪可就更追悔莫及。
他按捺住自己焦灼的心情,放缓了语气,哄道:“小羽,听话,告诉我,你在哪。”
17
见到温羽林的那一刹那,周佑所有的怒气顷刻间消散了。
她比之前还要单薄一些,脸上那点婴儿肥几乎全消了,套着一件男士的黑色外套,一条宽松的家居长裤,走路的时候衣服晃晃荡荡,显然瘦得已经撑不起来衣服了。
望着他的眼睛不那么明亮有神了,像是蒙着一层阴翳。她嗫嚅着喊了他一声“佑哥”,就低垂下眉眼不说话了。
看见这样的温羽林,周佑心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压根腾不出地方生气。
她断联是有些任性,轻生更是不对,可她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没经受过什么大风大浪,应该给她崩溃的缓冲时间,不该苛求她坚强。
他们原本应该有许多话要说,也有许多情要表。可一见到温羽林完好无损站在他跟前,周佑多日来紧绷的神经倏然松懈下来,浓浓困意袭来,周佑此时只想搂着眼前人好好睡一觉。
温羽林老家的房子是一个二居室,布置的比之前那套温馨得多,有许多幼年温羽林生活过的痕迹。
比如门框旁边的身高刻度,比如墙上的涂鸦,比如一些充满童趣的小摆设。
这里曾是温羽林离幸福最近的地方,那个时候她有家人,有人疼有人爱。也是一个提醒着温羽林她失去了所有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里的回忆都会令她触目伤怀。
如今周佑闯进了她充满回忆的小屋里,也无形中成了温羽林患得患失的一部分。
“我有点累,想先躺一会可以吗?”周佑满身的倦意,隔着几步路,都能令人清晰地感觉到。
温羽林点了点头,领着周佑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里是一张单人床,周佑身量挺拔,一个人睡都不算太宽敞,可他却在躺下以后,一把拉过温羽林,让温羽林跟他一起倒在了床上。
两个人睡,这张单人床就局促多了,他们的身体几乎是紧贴在一起。
将近半年没见,开门的时候,温羽林以为,周佑可能会给她一个拥抱,哪怕是朋友间慰藉的拥抱。
可周佑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拖着一身疲惫静静凝视着她良久,才开口同她说了一句话。
拥抱来得很突然,温羽林刚躺下,就被周佑一把捞进怀中,周佑的双臂紧紧箍着她,几乎令她感到疼痛。
温羽林眼眶一热,抬头看向周佑。
以前,周佑的眼睛像深邃的海,她看不出深浅,这一刻周佑看她的眼睛像一眼见底的泉,每一缕情绪温羽林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里最清晰的是心疼,最不容忽视的是深情。
在这个眼神的鼓舞下,温羽林大着胆子摸了摸周佑的眼睛,想要确认他此刻眼中的深情是不是真实的,周佑又是不是真实的。
周佑由着她的指尖在自己眼睛附近摩挲,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直到周佑炙热的吻落下来,封住了温羽林的所有感观,只能感受到唇齿间的亲密厮磨。
吻着吻着,周佑的手推开了温羽林肩上的衣服,脱掉那件黑色外套时,周佑怔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惊讶,温声问了句,“我的?”
听见周佑认出了那件外套,被亲得晕乎乎的温羽林睁开眼,难为情地点点头。
万念俱灰的时候,是周佑这件外套陪着她度过。她那时候有了轻生的念头,什么也没带走,却不自觉地带走了周佑的外套。
“我穿着它就觉得是你在陪着我。”温羽林小声说道,想到那段最难熬的日子,眼里除了羞赧,还有一丝恍惚。
周佑看着这样的温羽林,很难不动容。他记得这件外套,一件他曾随手扔掉的衣服,却成了温羽林绝望中的最后慰藉。
温羽林在他不知情的角落里,珍藏着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
他眼眶有些发涩,心里堵得发闷,他亲了亲温羽林那双尚未褪去悲伤的眼睛,动作极温柔,像在吻一片快融化的冰花。
从眼睛吻到鼻梁,到嘴唇,到脖颈,温羽林感觉到周佑吻里的疼惜,心里再也没有了惶恐不安。
周佑克制地停下亲吻,在温羽林微微涣散的目光中坐起身,从自己扔到床下的外套兜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取出里面的戒指,戴在了温羽林的无名指上。
温羽林身上瘦了一圈,连手指都更细瘦了,戒指略微有一点大。
“可能不太合适,咱们之后再去调整。”周佑审视着温羽林戴着戒指的手,颇为严肃地说。
从周佑给她戴上戒指开始,温羽林就一直呆呆的,她迟钝的脑子跟不上周佑的思维和动作。
直到,周佑直视着她的眼睛,无比郑重,承诺般对她说,“小羽,别怕。以后你有我。”
她才意识到这枚戒指的意义。
温羽林泪眼朦胧望着周佑,哭得难以自抑。
周佑没说过一句爱她,可周佑所有的举动都在说爱她。(原标题:《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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