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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梦

做梦梦到鸡被咬死(梦到鸡被黄鼠狼咬死了)

2023-03-30解梦
本故事已由作者:花生的花呀,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阿满八岁那年从南国公主成了南国质女,从南国

本故事已由作者:花生的花呀,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阿满八岁那年从南国公主成了南国质女,从南国富丽堂皇的宫殿搬到了启国皇宫最偏的四夷园。

小宫女挪着步子,手中提着红漆描金食盒,在四夷园门口回转不停。

她轻轻叹了口气,压下心中恐惧,后又暗叹自己运气不好,竟连着三天都抽到来给这妖女送餐。

“矢月公主。”她把饭食摆出,轻唤纱帘后的人。

帘后影影绰绰,光暗未明,风撩起一角,她颤颤巍巍抬头望上一眼,只瞧见空荡短小的身影,脖子往上戳着一张青面獠牙。

她惊恐中想起宫中流传最广也最恐怖的那只食人鬼,据说是南国公主养在身边,专门杀人用的,她腿一软跪在地上。

宫女眼睁睁看着鬼脸走近自己,哆哆嗦嗦伏在地上叫喊:“公主救命~救命~”

一直到鬼脸蹲在她面前打量,周边一切好似凝固,她紧张地放缓了呼吸,心中已是绝望,许久,鬼脸发出稚嫩的疑问。

“你为何如此怕我?”

是小孩子的声音。那人轻轻戳了戳自己的发髻,她斗胆抬头,入目便是一张白嫩清丽的小脸,睫毛挺巧,眼睛干净漂亮。小小年纪便可见长大后是何等姿容,又能迷倒多少青年才俊。

小孩手中拿着一张鬼面具,正不解地看着自己。

原来,刚刚的食人鬼只是这面具。

宫女刚松一口气,正要说点什么,谁知那孩子身后陡然冒出一条,丝丝吐着信子的白蛇,竖立的金色瞳孔冷漠的看着自己,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这毒兽前后移动,做起攻击的姿势。

她这时又看那孩子天真懵懂的样子,只觉得皆是南国公主作出的假象,哪家的小娃,会养一条蛇在身边,这分明……分明还是那个鬼魅怨气所生,专门来霍乱人间的妖女。

小宫女终于受不住刺激,求生的本能让她屁滚尿流跌撞出四夷园。

阿满已然习惯启人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惧,她老成地叹了口气,乖乖吃完饭,玩了会儿小白蛇,晒了一下午太阳,望着天,思索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日子也就能过下去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走出四夷园,可这里的人十分奇怪,他们明明害怕自己,却也可以冠冕堂皇夸奖她,等她转身时还要说明天再来玩啊,然后叫人好好洗一洗她呆过的地方,还有些人连掩饰都懒得,只当她是妖魔鬼怪,见不得她活着出现在他们面前,可碍于某种原因,憎恨又变了害怕。

按照日历来算,那应当是正弘二十二年,阿满住四夷园的第一年。

到了正弘二十六年。

阿满十二岁,她的宠物小白蛇,不幸在盛夏寿终正寝。

它是阿满从南国带来的唯一活物。

从得知要远赴启做质的那一刻,娘亲匆匆为自己送来了这样一个小陪伴。

娘亲说:这蛇活着时涎液是剧毒,可保护阿满,死了以后,它便是解万毒的药。

小白蛇极通人性,她哭了好久,才把小蛇的尸体细细研磨,整好装满一盏小玉瓶。

阿满他妈是他们南国国师的女儿,说起来国师那个职业是从很久很久就传下来的,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行,她们要从小开始学习种蛊育虫,占星卜卦,各种神秘技能,外人眼中常常不得其解,但在南国人心中,国师一脉要被绝对尊重。

后来南皇看上了他妈,和皇室强强联合,俩人浓情蜜意生了一儿一女,阿满还有个哥哥,可是众人不知,真正传承的其实是她的哥哥。

现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左右做质的是阿满,左右骗了所有人的是南皇,所有人都以为阿满才是下一任国师,大启以为靠着一时的国力强盛弄来了阿满,就可以高枕无忧,哪知虽然往任国师都是女子,可他们的传承关系仅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有关。

第二年的时候,孤独了很久的阿满,终于有了另外的寄托。

有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惊鸿一瞥,哪知糊涂了半辈子。

符世央日日从四夷园外经过,沿着斑驳的围墙,经过百年的老槐树到洪雪园,之后在那里钓一天的鱼或看一天的书,等到夕阳下了,便原路返回。

阿满了无生趣,也日日清晨坐在墙头,等着那个绛紫色直裾袍的少年从雾气中走来,她便与他打声招呼,等到傍晚将至,她又爬上墙头等着少年归来,问句今日可好,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然而少年从来没有回答过她,他只是温和微笑的看着阿满,就像对一个极其准时的报时鸟。少年大抵是见过大世面,对人事也没什么好奇心,故而并不在乎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女孩。

秋日的微风柔和,轻轻抚摸着姑娘的发顶,阿满照常坐墙头,大老远开始喊:

“你今日来的可早,可有吃早食。”

少年走进了,她便说:“我昨晚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你一定想不到我梦到了什么。”

少年走远了,“喂喂喂,我同你讲了这许多,你知我叫阿满,你叫什么呀?”

少年依旧微笑离开,阿满耷拉在墙头,好似一朵饱经风霜的小红花,她想今天又是无功而返,然后,绛紫色的人影退步回来,站定了,瞧着墙头的小姑娘。

阿满一激动,咧开嘴,开心的着力点都没抓稳,乐极生悲摔了下来,少年退后一步,看着阿满皱脸揉臀部,少年应该是个挺腹黑的少年,因为他笑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呀~”她悄悄红了脸,嘴人依旧不肯饶。

那人伸出好似羊脂玉光洁的手,歪了歪了头,似乎在困惑,许久,嫣红薄唇吐出恶毒的话,“我还从未见过日日趴墙头的香玉呢。”

他这是嫌她做事粗鲁不温柔呢。

阿瞒愣怔片刻,她没想到这人原不是个哑巴,声音还怪好听,更没想到是他居然会伸手拉自己。

阿满有些想哭,这种情绪很快又被兴奋淹没,她总是不敢光明正大走到他面前,她是有多害怕,这个每日雷打不动经过的少年,会因为自己的打扰而不在来,她是那样忐忑不安,每日远远的看着他,也觉得如此幸福,想起自己,却又卑微怯懦。

这个不听流言蜚语,不怕阿满的好少年如此挺拔,如此正直,未曾停下的步伐也在今日回转停了下了。

阿满借着他的力站起来,纱裙翩飞,露出莹白刺眼一抹柳腰,随着她的大幅度动作,身上的金玉银饰发出微微响动。

墙外的茑萝迎风晃荡,阳光透过云间小洞直泻下来,就要划开浓稠雾气,连带着少年身上沾染的冰冷。

他往日几乎不看她,如此才惊觉,竟是个这般好看的姑娘。

符世央礼貌别开眼,握拳抵在唇间尴尬地咳了咳。

姑娘并未觉得不妥,得寸进尺地跟着少年。她忘记了问他为什么回来,因为那些都已经不重要。

那以后,她每日等在四夷园门口,也许早也许晚,他总会来的。

少年虽然沉默,钓鱼的时候会多余一根杆子给她,看书的时候也会给她一本画册,想来,是默许了阿满的跟随。

只是这姑娘做事十分不专心,不是在睡觉就是盯着他看,又或者望着不知哪个点发呆。

符世央觉得她可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他有时看书累了,抬起头,阿满就趴在案几上,乖顺地闭着眼,嘴角小小勾起,也许正在做一场美丽的梦,少年只能无奈笑了,而后轻轻叫醒她。

她刚睡醒时脾气很好,迷茫的像一头闯入禁地的小麋鹿,脸上还带着书脊压出的红痕,看到他了,便喜笑颜开,猝不及发的可爱。

少年看着她这模样,胆战心惊中快要拿不稳书,他压下心头怪异,把煮好的新茶递给阿满。

“你每日跟着我,自己就没什么要做的事吗?”

阿满咂摸不出茶的好坏,这茶给她其实浪费了,她思考了一会,编个什么好呢,不至于让符世央觉得自己天天游手好闲,想了半天想不出,只好摇摇头。

她问:“你去过南国吗?”

符世央坐到她对面,瓷白的手指握着天青色的茶碗,琥珀调的茶汤看起来醇厚极了,少年温柔看着眼前的姑娘,“我曾在书中见过,那应当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阿满来了兴致“那当然了,我们那可不像这里四季分明,夏天热死人,冬天又出不了屋子,南国一年四季都是温暖如春,常年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可好看啦。”

“是吗?”少年笑了,姑娘说起这些时眉飞色舞快活得像只自由自在的小朱雀。

“当然啦,我最喜欢爬上屋顶,白天的时候天蓝地和阿兹湖的水一样,晚上就会有数不完的星星,那里的天离人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说着说着,阿满达拉下眉,轻轻叹气:“可是,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还会……有机会的。”符世央不大会安慰人,也不太习惯阿满难过的样子。

“真的吗?”

“嗯,我保证。”

她突然想起什么,“那你会和我一起去吗?”这似乎是个试探,也许她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喜欢我吗?或者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他手中的茶汤见了底,不自然地避开阿满期待的眼神,没有说话。

符世央是个何其聪慧的少年,即使是面对皇子的陷害也能面不改色,自然应对,就是这样的少年没法回答阿满,宫角的青铃被夜风吹动,奏着心慌意乱的乐歌。

“晚了,我们回去吧。”

阿满不高兴地嘟嘴,转移了注意力,哀嚎着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她从前只觉得一天好似有五六十个时辰,怎么过都过不去,自从和符世央玩在一起,便觉得三四个时辰也只有一个时辰短,连时间都变的调皮。

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正如她不明白符世央在想什么一样。

阿满十五岁,清冷沉默的少年毫无预兆地便不来了,她那天从日升等到日落,后来他再没来过。

她也去找别人打听符世央的消息,可是那些人看到她只会惊恐躲避,要么就是用自以为伪装的很好地嫌恶看自己。

阿满一直记得自己走的那天,父皇对她说:“阿满,你是南国的英雄,是你救了南国的子民。”

所以无论怎样,异国他乡,寄人篱下,遭人惧恨,想起这句话就不会觉得委屈。

即便如此,名为孤独的东西却无处不在,直到符世央的出现,她每日的期盼从回家变成了见他。到如今她才发现,在自己遥遥无望的质女生活中,符世央竟潜移默化地成了她唯一的救赎。

那些没有办法接受的事实和真相每时每刻不在敲打阿满,她想:原来我真的,又一次被丢下了啊!

她惯会自我安慰,如今这光景,却是什么话也讲不出来,每次都变成了被放弃的那一个,父母和哥哥放弃自己尚可接受,然而符世央为何放弃自己?

她想不出原因,只能归结于他是否有难言之隐。

阿满十六岁那年,南国发展迅速,兵力强盛,已经是可以和大启抗衡的样子,他们要求接回矢月公主,也就是阿满。

启皇一听,气的胡子都歪了,当初要你做我附属国你不愿意,你们那国情神神叨叨地别说我也挺怕。

没有理由打又不能打,就只好从源头掐死,把你女儿又是拥有“巫术”的下一任国师弄过来,看你还能不能嘚瑟。

好嘛,现在你厉害了,女儿也大了,就想把姑娘接回去,我白白给你养闺女啊,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主要目前两国联合共同抵抗北蛮,公主一回去,你拍拍屁股带着兵跑了,我上哪说理。

南皇一听,也觉得自己挺不厚道,就回了差使,让他问问启皇什么主意。

我们启皇咂摸了一下,觉得你要接回公主不就是公主大了嘛,这姑娘接回去肯定就是成亲嫁人,这好办,直接嫁到我们启国不就好了。

南皇想想理也是这么个理,就问阿满怎么看。

小姑娘近日,也正为这不打一声招呼就跑的小玩伴发愁,就回了两国皇帝一句话,反正意思就是:要我嫁可以,但这夫君得我自己选。

于是今年的春花宴,得到消息的都知道南国公主要在宴会上择婿,许多适龄公子哥找了理由推脱,剩下的就是那些不得不来的和以为娶了公主就可以得到南国支持的皇子。

符世央哪都不属于,可他也来了,之后谁都没想到,天杀的南国公主居然看上了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二皇子。

符是启国皇姓,阿满一早知道符世央也是皇室,只是她不知道,如此清冷寡言的少年居然会是皇子。

启皇下了旨,赐婚矢月公主和二殿下符世央,年后就成婚。

这是阿满在四夷园里的最后一段日子,启皇为符世央在上都城里另造了一处府宅,成亲之日俩人便可搬出去。

到这一步所有人才看明白,皇上这步棋走的太好,以南国公主的身份,要做侧妃不可能,同时也不可能让她做以后的一国之母,故而,娶了公主的皇子绝无可能成为储君。

那么谁是那个身份高贵又好拿捏的呢。

这烫手山芋给了符世央,有些人鼻子灵,深觉启皇用心深沉,当然,他们是自动忽略了,这夫君本来就是阿满自己选的。

符琉璃说符世央喜欢林弯弯,那个时候阿满正帮她编南国的发饰,闻言动作一顿,问林弯弯是谁?

符琉璃自从知道阿满要变成她的二皇嫂就经常来四夷园玩。

她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梦想是走完大河山川,故而,阿满讲的南国生活对她吸引力很大。

虽然阿满从小来了启,可对于南国的记忆不曾褪色,哪怕她说的已经过时,忽悠忽悠符琉璃还是够的。

符琉璃自恋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漫不经心回答“就是林相之女啊,生的漂亮,人又活泼有趣,许多人都喜欢她呢?”

符世央也会喜欢人吗?阿满想不出他喜欢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

“那……他为什么喜欢林弯弯。”声音轻的仿似一片羽毛。

符琉璃没有回答,她打扮好就兴冲冲跑出去摘花捉蝶。

阿满的心一下子沉了到了底,如果,符世央真的喜欢林弯弯,那么自己嫁给他,是否是做错了。

符琉璃玩地累了,躺在摇椅上昏昏入睡,阿满拿了毛毯给她盖上,坐在台阶上呆呆看着前方,许久,叹了口气。

正弘三十二年,乙卯日,皇室出了两桩大喜事,一则当朝太子迎娶丞相家的嫡小姐林弯弯,二则默默无闻的二皇子娶了南国巫女矢月公主。

猩红的蜡烛供养着张牙舞爪的火焰,倒映在窗的剪影里,阿满踌躇地坐在喜床上,等着新郎官掀开她的红盖头。

旁边的喜娘和小丫鬟站的笔挺,阿满焦急到像是等了一辈子,晚了才有人推开门踏入房内,她明明遮住了眼,却还是朝着来人的方向望去。

喜娘正要喊些吉祥话,好进行接下来的仪式,谁知符世央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一干下人鹌鹑似的退下了。

阿满等了一会儿,自己轻轻拉下盖头,无措捏在手中,繁复精美的凤冠上连珠点点垂落,它们轻轻晃动,阿满透过它们看着眼前红色喜服的男子,是从未改变的淡漠面孔,阿满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春花宴上。

春花宴不是正统的皇家宴席,是由宫里的娘娘做东,一些年轻孩子们聚在一起,喝酒吃菜,闲聊玩耍,也算一种“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今年为了阿满,还特意设在御花园的万春亭里,刚好到了时节,周边花木打理的别出心裁,竞自开放,又奇异般浑然一体,很是有趣。

那时大家的座次都不按规矩来,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即使是皇子,也没有人和他寒暄讲话,她听别人说,符世央的母妃原是启皇最宠爱的妃子,后来生他的时候去世了,所以启皇十分不喜欢这个儿子。

他们说,做一个陛下不喜欢的儿子,即便身份尊贵,可没钱,没后台还木讷不通人情世故,这样的人,不过就是宫里一株浮萍。

什么意思啊?

就是平时不会注意,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他第一个被打沉。

就是可以被随时抛出的废棋,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的人,哦,原来皇宫里还有个身份尊贵的二殿下啊,既然这样,一出生就享受着尊耀,如今也是时候报恩了的那种人。

阿满不经意扔了酒杯到说闲话的世子身上,余下的酒液污了那人的华服,他气极正想发作,抬头便看见南国公主阴毒的盯着自己,那人想到什么,恭恭敬敬送还了酒杯,他不知自己怎么惹到了阿满,之后却是不敢说话,低着头一个劲吃菜。

只一个人沉静并没有让气氛冷下来,大家又欢欢喜喜聊天玩闹,角落那张案桌上落了梨花,风一吹跑到地上,空空荡荡,位子上的人不知何时离开。

阿满忐忑中等了好久,就在她以为符世央要站一晚上时,他开口了“因为是父皇的赐婚,所以不能拒绝,我也明白你的苦衷,如果有机会,我会还你自由。”

这声音轻描淡写,落在阿满耳中,仿若千斤。

究竟是我有苦衷还是你有苦衷?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阿满废了好大力,才压下那些升腾起的失望与质疑,符世央转身要离开,她骤然抓住他的袖子,低下头狠狠问他:“两年前你为何突然消失?”

他没有回头看她,甚至毫无波澜地回答道:“吾并非故意消失,只是洪雪园的书看完了,也就不必去了。”

阿满被他的话打击到想笑,他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她曾设想过很多他不来原因,独独没想到这一条,原来对他来说,自己只是可有可无,甚至他的来去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自作多情到可笑。

她再也没有力气拉着他啦。

符世央走到门口,女孩低沉而绝望的声音传来:“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未曾。”

沉默了又沉默,是如此坚定和冷酷的两个字。

有一天,父皇破天荒踏入他的宫殿,也是第一次对他露出一个父亲面对孩子该有的温厚骄傲,他宽大的掌心轻柔的抚摸过他的发顶,问他:你很喜欢看书?

是呀,很喜欢,我都十七了,别家的公子都可以和父亲喝酒的年纪,您却还问我如此显而易见的东西。

符世央不敢这么回答的,他微微低下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的过于笨拙了。

可他的父亲十分喜欢他那些愚蠢的兄弟,也许自己就该愚蠢些才对。

“是的,父皇。”恭恭敬敬又带着些许的小期待。

启皇不动声色,全然没有长久忽视过这个孩子的尴尬,他表现的如此高大伟岸,他说:既然这样,洪雪园里有不少藏书,多是市面上没有的,你喜欢的话,就去看吧!”

他以为那是恩宠,是父亲的愧疚,是终于可以不用接受被人遗忘的命运,他怀揣着期待,认为看完了所有书便可以得到父亲的夸赞,可以被重视。

他日日经过的地方,那个被人妖魔化的南国公主总会探出头来看自己,他不甚在意,不过是个憋疯了的小姑娘,后来,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他也不在意,不过多了条小尾巴,无聊的时候也可以解解闷。

很小的时候,看书只是因为孤独,后来就成了习惯,现在还能变成父亲关心自己的筹码。

直到赐婚他和南国公主,高高在上的帝王下了旨意,一锤定音他的婚姻和未来,他又怎么还能装作不知道呢?所以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不过是让阿满自己选择嫁给他,符世央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阿满是耻辱,是不可叙说的他的可笑过去,是期待亲情的符世央前半生最大的侮辱,有些时候,对阿满就变成了恨,因为很骄傲的他,因为觉得没有东西可以在伤害到他的他,砸碎了所有希望,孤注一掷结果得到的只剩阿满的他,仅仅是个没人记得笑话。

还是早春,夜晚的风吹得人头疼,他绕了一圈回到新房外,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这声音就像有人拿着针密密麻麻戳着他,明明可以忽视的,毕竟更大的痛苦也熬过去了,连他都分不清,怎么会这么疼呢?

符世央抓着窗柩的指节用力到泛白,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可以忍住不进去看她。

红烛烧了一夜,阿满坐了一夜,天方亮,阿满换上了启国的装束,她乖乖的,也很听话。

她以后,就是符世央的妻了。

阿满想了一夜,即使符世央现在不喜欢她,可他们成了婚是事实,就算那人说会让她离开,可她要不愿意,谁又能分开他们呢。

阿满和他会有一辈子的时间,这么长的一辈子,何愁有朝一日,他所爱之人不能是自己。

她是世界上最有出息的姑娘,面对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面对这样难堪的境地,也就想出了这么个干耗着的办法。

壹书馆今日要说前朝刘贵妃迷惑周殇王的后续。

书没开场,阿满忙着打听自己没听过的前半段,琉璃呷了一口瓜子茶,淡定伸出手转回阿满乱转的头,老神哉哉:“我告诉你呗!”

阿满表示怀疑,符琉璃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人:“宫中秘辛,说是有一年周殇王微服私访,走到了一处秘境,当时他的亲卫不知为何都与他失了联络,又饿又渴之际,眼前出现了一座草屋,屋子里走出一位美人,美人清雅宜人,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女,周殇王以为自己到了神仙的地盘,傻傻问那女子:”不知神女可知此为何地,您是在此地修行吗?女子闻言哭笑不得:“公子说笑了,我只是……”

阿满一脸期待,“后来呢?”

正时那说书人登场,听客已然不语,阿满悻悻盯着那人敲下醒目:上回书说到,周殇王色令智昏,竟强抢民女,把那女子掳回了皇宫,现如今我们都知道,那女子就是后来的刘贵妃,虽说普天之下,某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这刘贵妃,偏是不爱高墙宫柳,富贵恩宠,也瞧不大上她们的王,她表面上迎合着周殇王,心里却是百十万分个不愿意,这一个女子爱不爱一个男子,纵使嘴上不说,行为举止也是看的出来,何况刘贵妃一开始就是周殇王强求来的……“

阿满正听的兴趣盎然,琉璃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奇怪看向她,那姑娘惊恐中带着八卦,八卦中又有些娇羞地示意自己看看后面。

她们讲究气氛所以和大家一起坐大堂,二楼有包间,上二楼的楼梯口站了一波人。

里面有个人特别眼熟,阿满揉了揉眼睛,心里一虚,转身就想跑。

本来大可不必心虚,只是符琉璃表现得太心虚,连带着阿满要是不虚一虚,未免太不给面子。

那群人中有个姑娘过来,亲昵拉着符琉璃:“我刚还提起你呢,说是你在宫里都闷坏了,什么时候把你带出来放放风,结果倒好,你自己出来了,说,又是用什么手段骗过你母妃的?”

符琉璃不敢说她是从宫里偷偷跑出来找阿满的,闭着眼一指,大言不惭道“她带我出来的。”

阿满做梦都没想到有被背黑锅的一天,符世央已经不喜欢自己了,要是还来个诱拐她妹的罪名,那场面简直不敢看。

阿满大老远冲着符世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是无辜的,只是人家殿下看都没看她一眼,真是绝情呢?

姑娘这才注意到阿满,微微一打量,眯着眼笑了,“想必你就是二哥娶的矢月公主吧,我是林弯弯,嗯~如果你不介意,我该叫你二嫂的。”

太子如果不做太子,就是三殿下,按理说是比符世央小,林弯弯是太子妃叫二嫂也没错。

阿满点了点头,原来,林弯弯是这样好看的女子啊,就连自己,也会忍不住喜欢呢?

她想起来,方才符世央看的是谁,谁还可以让他罔顾一切认真注视,谁可以呢?除了林弯弯,再没有了。

她攥紧了符琉璃的袖子,才不至于失态,这时的绝望似乎和那年一样,充满了对未知无法改变的忐忑。

她还是南国公主的时候,父亲说:阿满,收拾一下,明天就和启国的人走。

才不过七八岁的孩子,用绵软甜腻的声音撒着娇“能不能去啊,可以不去吗,阿满不想去啊,不去行不行啊,父王。”

不去可以吗,要一个人离开家乡去遥远的国度,要承担许多本不该有点压力,能不能不去啊。阿满以后会更加听话,会好好读书,会孝顺父母,这样的话,可以不走吗?

“阿满啊,你是公主,以后你要记住,你就是南国巫脉的继承人,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要一口咬死。”一贯宠爱女儿的男人这次并不买账。

她懵懂看着父王,可她分明不是继承人,她明明什么都不会,为什么要撒谎呢。

七八岁的孩子一夜没睡,小脑瓜里全是对以后的想象,启国是什么样的,自己去了会不会被欺负,他们会喜欢她吗。

他们会吗?那一晚的悲伤似乎聚现化,又似乎穿越了遥远的时空,纠缠回她身上。

“阿满!”

她回过神来,才知道符琉璃正担忧的看着自己,阿满尴尬放下手,牵扯起一个四不像的笑。

符世央眉头皱得更紧了。

大家都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好端端的阿满为何突然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般魔怔,然而等她回过来,又是这样难看枯萎的姿态,她刚刚是想到了什么,才成了这副样子。

太子过来,敲了敲林弯弯和琉璃的脑袋,略带宠溺:“行了,咱们不要在这扰人了。”他冲阿满一笑,太子是个青俊好看的公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散发温柔良善的气息,这样的人,只叫人瞧着心中也宽慰欣喜。

太子是这般嫡仙样的人物,而符世央又是另一番样子,好看也好看,可他的好看却像是雪峰上最寒冷的冰魄,远远看着发了光,走进了想拥有难免握不住还会冻伤手。

“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二嫂,本该我这做弟弟的亲自拜访,今日太过唐突,二嫂想必不知,吾其实十分钦佩您的。”

阿满摆摆手:“哪里哪里。”略一思考,太子究竟是听了自己什么名声还倾佩?

这书也不用听了,太子带着林弯弯和符琉璃离开,阿满低着头跟着符世央,刚刚他一句话没说,是不是生气了。

说点什么吧,阿满想,路边刚好有叫卖茯苓饼,她理不直气不状地开口“我想吃饼。”

符世央停下来,仍是不发一言,买了饼递给他。

虽然以前他也不爱说话,可也没像现在这样,她到底哪里得罪他啦!

阿满想起什么:“我没有带符琉璃出宫。“

他嗯了一声没了后续,阿满的饼已经吃完。

街上人来人往,有女子卖花,对着姑娘公子说讨喜的话,小孩子闹着大人要吃糖葫芦,有人看着喜欢的人的背影,在这人声嘈杂中,连呼吸都要被前面的心上人夺去。

他是这么轻而易举的,甚至不用说话,就可以让她方寸大乱。

阿满绝望的看着天,心里想:如果不是我喜欢他,如果不是很喜欢他,也就不用这么卑微了吧!她可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女孩子。

这么喜欢符世央的人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阿满快步走回他身边,拉住他的袖子,符世央疑惑看她,她说的飞快,赶着什么似的”我没有带符琉璃出宫,也不是故意要去听书,如果是因为让林弯弯看到了我,我向你道歉。”

他一时弄不清楚她的脑回路,其实他只是有些气愤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就这样坐在大堂,这非常不安全,但如果被她知道自己这心思,阿满又该折腾了“为什么不能让林弯弯看到你。”

如此直白,阿满皱着眉头认真道:“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你喜欢林弯弯。”所以在她面前,符世央一定不会喜欢自己的出现,再怎么说,阿满也是名义上的二皇妃。

符世央差点笑出来,特别想问她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但一联想到,如果自己有喜欢的人,阿满想必就不会来烦自己了。

他一狠心,“是呀,我喜欢林弯弯,所以,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她直视少年的眼睛。原来,亲口听他说出来,还是会这么难过。

永远是多远呢?

有没有南国和大启那么远,或者更远?

阿满从不曾怀疑过符世央会不会骗自己,他除了看书的时候会显得放松慵懒,其它时候一直都是认真而板正。阿满飞快转身远离他,裙袍像一朵盛开的昙花,转瞬即逝。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哭,他应该是……很讨厌不喜欢的人在他面前哭的。

少年立于街头,看着阿满的身影慢慢消失,他忽而想起,她曾从墙上掉下来,在他面前,火红的南国纱裙翩翩展开,他恍惚中以为,那是一朵从天而降的烈焰红莲,直击心中最柔软的腹地。他从未和她说过,那一天他回头是想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钓鱼,虽然结果并没有区别。

符琉璃常常以请教二哥学问的理由来找阿满,轻轻松松就能出宫,屡试不爽特别好用。

符琉璃比阿满要大上一岁,又比符世央小两岁,符琉璃喜欢今年的那个武状元,她说她以后要嫁给他。

阿满问武状元是谁,她恨铁不成钢:“就是那天茶馆,二哥后面不还跟着一人吗?”

阿满努力回想了一下,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阿满,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这辈子还没认识很多人,可她知道自己是喜欢符世央的。

“也许大概可能就是,你渴的时候,刚好有人递给你一杯茶,你无聊的时候,有人给你念书解闷。”她迷蒙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想象:“希望可以无时无刻看见他,他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也可以原谅,想要他因为你而快乐,想要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琉璃听着也像是陷入某种想象,“对于我来说,更像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天旋地转,脑子也变得晕乎乎,然后觉得以后要和他一起去见识山川大河,异域风光,一定是件非常美好的事,他这么厉害,也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过无数美景。”

是了,少女的心上人,一定是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转眼冬至,初雪也如期而至,纷纷扬扬覆盖着皇城,符世央一开门,想着今日或许可用梅枝上的雪煮些茶汤,就看到院子里立了个硕大的白色身影,诡异的五官,不正常的下肢,他差点就要回房拿剑,然后,从它身后跳出个姑娘。

阿满很早的时候就来这边堆雪人,想要给他个惊喜,现在看来,可能惊吓比较多,她从怀里抽出一本《列女传》,笑得眼睛里都是星星“抽吧!”

这一出,还得从六个月前说起,阿满在数不清第几次帮符世央整理书籍而弄得他俩都找不到书的情况下,终于忍无可忍,丢了本《烈女传》给她。

在他很明确的表示自己另有所爱的情况下,阿满依旧可以不厌其烦,怀揣着梦想与希望来他面前蹦跶,做一些自以为会得到他喜爱的事,却每每翻车,让他生气了就会无辜瞪着眼,符世央有气也撒不出来的情况下。

他说:“只要你把这一整本书背出来,我就尝试喜欢你怎么样?”她知道阿满一看书就犯困,背是不可能背下来的,他也只能先用这个理由给她找点事做,好让她不这么频繁打扰自己。

他没想到,之后的六个月她就真的乖乖没有出现,现在居然还就背下来了。

他明明就是,缓兵之计,骗她的呀!

他随意翻开《烈女传》,明显可见主人的用功,他把书往她手上一丢,冷着脸:“我不抽!”

阿满不可置信,他是要反悔吗?想起这几个月自己连觉都没睡好,委屈极了“为什么?”

符世央无视阿满的表情,恶劣道:“你别想了,就算你把所有书都背下来,我也不会喜欢你。”

她从来都没有搞懂过,他为什么会不喜欢自己,也不明白,他们从前相处的这么好,他却像突然讨厌上自己,无论她多么努力,都砸不开他的心门。

手中这本再熟悉不过的书,此刻变得格外烫手,她把书用力丢到雪地里,就像丢掉过去心怀希望的日日夜夜,那些日子如今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她依旧对她说不出重话,也不敢看他,嗓子哑的不像话,认命了一般“我知道了。”

这次不需要他明示暗示要她离开,她走得干脆。

符世央一瞬间也觉得自己太过分,女孩的背影开始让他害怕,好像有些东西从罪恶深处爬上来,“你……”说点什么?这不就是他的目的吗?

阿满没有等来他的后续,灰蒙蒙的天给人在也不会晴朗的错觉,符琉璃曾偷偷分享过她的珍藏话本,有一本阿满记得特别清楚。骄傲的官家小姐爱上了才气非凡的秀才,她倾尽自己所有,却没想到,秀才只是一个利用她的骗子,后来秀才做了官,反咬了她的父亲,父亲骂她识人不清,小姐自杀在三九天的湖水里。

那么冷,那么决绝。

死前小姐平静问秀才:“云朗,我这般欢喜你,你也说过,我是你此生的唯一,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何辜负我?”

那坏心的秀才说:“我所求不过功名,用何手段并不重要,喜欢是你们这些闺中小姐才需要的东西,我是骗了你,可我不悔?”

云朗,你当真不悔,你若不悔,又因何抱着小姐冰凉的尸体落泪,你若不悔,又为何终生不娶,你骗得了所有人,可有骗过自己。

编话本的不知是哪位牛人,这故事却实实在在让人唏嘘苦楚,赚够了待字闺中的小姑娘们枕头里的眼泪。

阿满也为小姐偷偷落泪,为她的命运而感到锥心刺骨,可她又何曾不是,秀才骗小姐,符世央骗她,秀才爱不爱小姐都在骗人,符世央不爱阿满,大概是真的。

这么一想,符世央还挺好,起码有一点不说谎,他永远不会骗她会爱她,也许是真的太讨厌阿满,所以连爱她的谎都撒不了。

不喜欢和喜欢之间隔着一道沟,厌恶和喜欢之间却隔着万水千山。

而这千山万水,她恐怕是……在也渡不过去了。

那年那一天,下了一天一夜的初雪结束,阿满炽热的心也随之结束,如同那本《烈女传》被丢在了天寒地冻里。

武状元成了大将军,上北蛮打仗去了,琉璃一脸绝望的看着阿满,她十分难过的说“阿满,我从没想过,他不止不喜欢我,还躲我躲的那么远。”

好一个从没想过,原来大家都一样,男男女女,躲不过一个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阿满后来一次见到琉璃,她喝的烂醉,抱着她院中的那棵梨花树不放手,一边吐一边下定决心说自己要去北蛮找将军,问问他,究竟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阿满轻柔的给她擦脸,她眼眶绯红,一把抓住阿满的手,捏紧了,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只当她是醉糊涂了,那姑娘眼泪汪汪看着阿满,像是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所以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她当她胡言乱语,有句话,却一直没忘,她说的那样真切——阿满,你要好好的,如若二哥实在没法喜欢你,那你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阿满只觉得好笑,眼前的姑娘同她一样,也不得心上人喜爱,劝她放手自己却还困顿其中,不好笑吗,她尝过的苦不想她再尝。可阿满,早就身在其中,如蛛网蝇虫,不得挣脱。

阿满好似突然长大,抛却了小女孩的骄蛮天真,变得低沉而不可琢磨,她越来越像启民口中的那个妖女,她有时想,一个人心冷了,可为何依旧不死心呢,她觉得自己在等一个时机,等符世央做些什么,让她彻底忘记洪雪园那段日子,也就可以忘记自己那样的喜爱。

大将军班师回朝那天,阿满也在城墙之上,四月的风是启国和南国最接近的时候,有如浸泡到甜腻的话梅,去了酸涩,香甜醉人。

将军下了黑马,阿满一直在找琉璃。

自从那日过后,她已经很久不和符世央说话了,俩人之间的距离可以站下三个人。

她知道符世央一直有和太子联系,这两人可能要联手对付虎视眈眈的六皇子,如今将军回来,这棋局不知又要如何去走。

阿满如今不着急了,刚刚将军旁边那个瘦弱的小兵,呼哧呼哧上了城墙,一路上也没人拦着,那人站定到阿满面前,人黑的瞧不清模样,对着她笑出一口大白牙。

阿满也笑了,谁知大将军过来行了个礼,一把抓住小兵的胳膊,就往外拖。

那人对着阿满大叫“我现今回宫请罪,改日再找你玩啊。”

阿满也挥了挥手,对她说好,心中却很开心,琉璃想必得偿所愿。

大将军没要任何奖赏,只有一个请求,他求娶当今大启唯一的公主。

琉璃大婚,阿满破天荒地喝了大醉。

将军府本来是要符世央和阿满留宿,可符世央这人特别龟毛,不喜欢住在别人家,轿子停在门外,就轮到阿满不愿意坐了。

好在皇子府离将军府不远,他今夜也喝了些酒,走回去散散酒也就罢了。

阿满抬头望天,星星那般明亮,她借着醉意小心翼翼拉起符世央的手。

暗自松了口气,因为她不知到如果符世央挣脱,或者更过分一点对她打骂,明晃晃表示厌恶,介时自己该如何收场。

不是说被伤害多了就会习惯,没有人会这样的,他们只会更加容易受伤,会变得没有一点底气,失去名为勇敢的美好品质。

阿满脑子不清醒,符世央却不是,可他也由她拉着,姑娘的手软软的,他的心也软的不可思议。

都怪酒太醉人。

阿满想要糖葫芦,他给买,想要鲷鱼糕,他也给买,想要那孩童玩的草蚂蚱,他也买了,一路下来,买了许多,阿满累了,求着他背。

他就把阿满放在背上,她的呼吸混合着酒气打在他的脖颈上,符世央有些变扭的动了动脖子,耳朵却悄然红起来。

他想:今天这么开心,就纵然她一次吧。

这条路并不长,走到门口,阿满不知何时哭起来,原来她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就这样流眼泪,把所有的哽咽往肚子里咽。

他把她放下,阿满就顺势坐在王府的台阶上,他蹲在阿满面前,守门的侍卫假装看不见这两个有家不回,大半夜坐门口的人。

符世央轻轻拭去阿满的眼泪,擦完一波还有另一波,他无奈了,语气温柔“为什么哭呀。”

藏了多久的委屈,才会这样,不说一句话的哭着,连哭的时候都不敢发出声音,好像不发出声音,那些悲伤难过就不存在似的。

他从前只听说女子哭时,梨花带雨,如泣如诉,却原来,还有这样的女子,她哭时,会让别人也跟着难过,心里就像是发酵了许久的酸水,今日一咕噜的全泛了上来。

阿满一直不说话,他抱小孩一样把他的小皇妃抱回了院子,符世央把她放到床上,又命婢女煮些醒酒汤来,免得第二天起来头疼。

正要离开之时,阿满却拉住了他的袖子,符世央以为她是有什么需求和自己讲,俯下身听她说话。

阿满的手冰凉,覆上了他的眼睛,鼻端是酒的气息,唇上却一软,只那么一下,耳鼓和心脏的频率一致跳动,咚咚咚响个不停。

他愣了许久,他的小皇妃不知何时起来,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瞧他。

她说“符世央,你能喜欢我吗?”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碎碎念念地问他,“你能喜欢我吗,你还可以喜欢我吗?”

这是个多么绝望的姑娘,只敢借着酒意,问她的丈夫,还能不能喜欢自己。

“我要是不能喜欢你呢?”

她止住了碎碎念,幽怨的看着符世央许久,叹了口气说“那就算啦”。

符世央不知为何心中惶恐起来,很想问问她,什么叫算了,为什么就算了,可阿满算了之后,便一头栽下,睡去了。

符世央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了好久,上前捏姑娘的腮帮子,被她赶苍蝇似的把手打开,他气极,凭什么自己在这胡思乱想,她却可以呼呼大睡。

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妄图把她叫醒,阿满睡得死沉,老觉得有只讨人厌的虫子在自己周边叽叽喳喳。

符世央骚扰阿满骚扰得正开心,婢女拿着醒酒汤一声惊呼,她诧异看着孩子气模样的主子,符世央一时也觉得尴尬,随便说了句照顾好阿满,背影隐约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脑子也糊涂,想起来全然是阿满的模样,他今晚怎么了,想起自己做的事情,俱是懊恼,但愿阿满第二天起来不会记得,不然就该纠缠自己了。

又想想如果阿满硬是要纠缠自己,他好像也没办法,毕竟小姑娘这么喜欢他。

那天王府里见过符世央的人都啧啧称奇,果然活的久了什么都能看见,没想到二皇子平时一副弟不友,兄不恭的样子,公主成婚,竟能给他高兴成一个人笑着在府中走来走去。

琉璃拉着林弯弯来找阿满玩,俩人一个被将军管着,一个被太子管着,都是些不好糊弄得主,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便商量着搞点事情。

阿满觉得琉璃心是真大,带着二哥喜欢的三嫂见二嫂,真是……好乱的关系。

不过,林弯弯诚然是个没有架子可爱又真诚的姑娘,和太子特别般配,阿满恶狠狠想:这样好的姑娘,和符世央那个骗子特别不配。

这念头出来的时候,阿满一阵激灵,想来自己是被符世央虐多了,性格也黑暗变态起来,这样不好,都怪符世央。

琉璃去过关外,好好的公主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柔可人的姑娘,这一去,人就野得更加无法无天了,还敢带着两嫂子逛青楼。

三人换了男装,互相化了眉毛胡子,出了王府,大摇大摆上街去,琉璃这人阿满不意外,就是没想到林弯弯这号人物。

林相学富五车,舌战群儒,嘴皮子功夫一流,巅峰时期号称以一敌百不在话下,疯起来就连皇上都拦不住,跟他对骂的人绝对讨不了好,谁不恨得牙痒痒,果然教出来的女儿也是如此与众不同。

这三人怕出事,也不敢去那些不正规的地方,就找了城中中等往上的青楼馆。

问为什么不去最好的,当然是那里常有达官贵人出没,大家都要脸,怕被认出来。

可惜祸福旦夕,三人刚叫好一桌酒菜,请了姑娘,这官兵就大刀阔斧的来了。

三姑娘也不敢吱声,就和其它客人一起被抓了,这回是真的倒霉,听说是隔壁楼馆为了报复这家青楼院抢生意,所以报官说旁边有非法交易。

刚好最近城中正在严查北国暗探,她们这是撞枪口上了。

这边将军和太子一合计,查来查去,发现两人最后是出现在二皇子府,符世央一听忙带着太子将军去找阿满,这一看,也傻了,好嘛,二皇妃也不见了。

他最近烦得要命,那晚他想的太多,信誓旦旦以为阿满肯定得来找自己,结果等来等去,阿满没来,自己也拉不下脸找她,这不今天刚好有了机会,谁知道她们胆子这么大,不报备一声,下人也没带,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府衙把她们关着也不审,饭也没得吃,阿满觉得这样不行,可能要自爆身份。

俩小妞饿得耷拉脑袋,骨头很硬,直说不行,这要被发现了,就不是丢脸的问题还得上升惨无人道的“家暴”。

阿满反正不知道符世央会怎么样,左右他又不在乎自己,自己暴露除了丢脸大概也并无关系,就问俩人该怎么办。

这俩大爷只知道被发现会死,目前也没有脱身之法。

这时候三人也不讲究了,从别人那分了一亩三分地,围着坐在干草上。

阿满对于喜欢符世央这件事已经自暴自弃,反正现在也出不去,他们又没干什么,饭都没吃就被抓了,等时间差不多肯定就放了,闲着也是闲着。

阿满问弯弯:“问你个问题呗?”

林弯弯快饿死了,也想转移注意,所以特别乐意解答阿满的疑惑,不过她后一秒就后悔了,因为阿满说:“符世央为什么喜欢你啊?”

这个问题和去青楼被抓的雷人程度不相上下,她张着嘴:啊?!

这时琉璃也一脸期待看着她,望着两张求知的脸,她疯狂反驳:“没有,我不是,别乱说,谁造的谣。“这话要传进太子耳朵里自己是嫌活的太舒坦吗?

一线造谣小能手符琉璃:“不是,我那天看见二哥送你玉佩来着,他不是喜欢你吗?而且他每次看你眼神都不对。”

弯弯要哭了:“妹妹,你不能胡说呀,看个眼神就看出喜欢来了,什么玉佩,你想必是误会了,你要真看见,肯定就是二哥帮我捡玉佩那次。”

事实的走向出乎意料,俩人齐齐看向一声不吭的阿满,这不还有正牌二皇妃在这的,能不瞎说吗?

阿满严肃的点点头:“我总结一下,弯弯,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因为符世央对我亲口承认他喜欢你的?”

弯弯觉得自己红颜命苦,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为什么二哥还要来造自己的谣,他喜不喜欢自己作为当事人的她还不知道吗?难道这是什么新颖的闺房情趣,可是为什么要带上无辜的她啊。

气氛一时低迷,三人都不知道目前要说什么,显然这种时候,最应该关心的是,她们要如何不动声色把今天这事瞒天过海。

困顿之中,府衙大人拿着一串钥匙,态度狗血地放出了三人,林弯弯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开始绝望。

她们被带到堂中,堂上端端正正坐了三尊大佛,就是脸有点黑,一点也不慈祥。

林弯弯腿一软,差点就跪下,还是阿满眼疾手快扶住她。

太子还在和府衙大人寒暄,将军第一个先来抓着琉璃,大概也是看出她想逃的意思。

符琉璃拉着阿满的手不放,表情悲愤,使劲摇头,还是不要参合别人的家务事了,阿满割痛扯回自己的手说“对不起。”

她一脸不可置信,沉浸在被背叛的痛苦中对阿满说:“你不仁。”转头就对着俩哥呐喊”哥,哥,哥哥们,救命啊!小妹这一去,实在回不来!”

将军脸更黑了,太子笑得如沐春风:“小妹顽劣,您多担待。”

“哪里,哪里“客气话说完就拉着嚎得像杀猪的琉璃走了。

阿满目视离开,符世央拍了下阿满的头问她:“还不走?”

符世央没有罚阿满,也没说什么,可那日阿满却明白了,符世央想必是真的不会喜欢自己。

她喝酒断片,并不清楚琉璃大婚那日他曾与符世央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问过他什么。

阿满想如果她和符世央角色互换,自己的妻子这样胡来,想必会很生气,反之,若是毫不关心,那大概是对妻子毫无感情。

他见过将军如何对待琉璃,虽是凶了些,可在气愤的表皮下,都是对琉璃的关心担忧,他是真的,很喜欢琉璃,才会这样。

太子呢,端着面子,多完美的人,那日冠都歪了,想来,找林弯弯都找疯了,即使在和府衙大人讲话,也总会时不时看一眼林弯弯。

符世央只会对阿满说还不走,如果不是另外两人,想必都不会来找她。

只有这样直白对比,泾渭分明,才叫阿满看明白,原来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回去之时,俩人并未坐轿,她们一起回过好几次家,他们一起走过很多次同一段路。

夕阳的余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阿满落了步伐,看着前面的人,她看着他顺手把一枚银钱丢给一个乞儿,微微侧脸时可以看到一圈光晕。

阿满一直在等,等他回头看她一眼,可是没有,一路上,他从未回头看她,叫她一声阿满。

阿满突然释然,她想,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

阿满不知道的是,符世央也在等,等阿满追上自己,他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牵着她回家,他想和她说一些事情,这件事情她一定会高兴。

因为阿满一直想要的,他决定要送给她。

符世央想过了,自己并非对阿满毫无感觉,如果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好像也很不错。

他可以忘记父皇的算计,也可以陪着她一起去南国,和她一起放风筝,踏青,弹琴,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起。

那天晚上阿满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白天的场景,那时她努力忽略的,可在梦中,就好像有一枚放大镜,放大了她想要忽略的东西,看的真切。

她终于无法欺骗自己,符世央第一眼看的是林弯弯,林弯弯要跪倒时他担忧的神情,他望向林弯弯时的神情,她卑鄙地想,如果林弯弯是个特别糟糕的人该有多好,可林弯弯真的很好啊,好到谁都不忍心伤害她。

所以你看,先入为主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凭着猜测就可以在脑海中演好大一出戏。

当林弯弯和琉璃终于可以出来的时候,俩人这回不敢胡闹,就在阿满的院子里活动。

阿满嫁给符世央那年,她在院子里埋下了两坛梨花雕,今日都挖了出来。

琉璃很是兴奋,做了个烤火堆,叫人弄了些生肉生菜,三个姑娘就着酒肉,葡萄架下放了席子,坐在席子上。

夜间,火堆发着莹莹的光,弯弯有些喝多,手中还拿着酒瓶,开始胡言乱语。

她自己东倒西歪,反而认真扶正阿满,摸狗一样摸阿满的脑袋,说话已经含糊不清断断续续,阿满拼凑起来就是“你得给二哥时间,再给他些机会,他现在也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心呐,阿满,你是好孩子,一定要幸福,得幸福。”

阿满笑了,叫人给她扶到屋里睡觉,仔细等会着凉。

琉璃酒量是练出来的,喝的不少,此刻眼睛还是亮的。

阿满看了醉鬼回来,对她说:“我不想在这样下去了,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琉璃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其实阿满也不知道,就是如今心乱了,也伤了,想对自己好点。

启皇身体早不如前,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他是在五更天去的,天方将慕白,大太监尖锐的发出驾崩的哀嚎,还未宣读继位懿旨,六皇子便带着武装杀进了辰明殿,龙床上帝王的尸体还带着余温,就有人来篡改他的意愿。

谁知太子早有准备,那号称永不站队的大将军正提着刀稳稳当当站在太子和二皇子跟前,而他那些随从早已倒下,只剩下他一人被刀剑包围。

他筹谋了这么久,终是化为乌有,六皇子对天疯了一般大笑,指着符世央:二哥可真厉害,我叫人在民间说一出刘贵妃迷惑周殇王的书,别人不知道,可这宫里谁不知道说的就是父皇和你母妃的事,你就不恨他,如今竟然还投靠太子。

“我没帮任何人,是你错了,你承诺我的东西我都不需要,你早该明白,从你编排我母妃的事开始,我就和你站在了对立。”

他一早知道那些事,有时候觉得他的父亲何其悲哀,他拥有天下,可直到母亲离世他也没有得到过她的心。少年的时候恨过他的父亲,凭什么一己之私强取豪夺,凭什么要生下自己这个谁都不爱的孩子,现在不恨了,毕竟是他把阿满送到了自己身边。

他心中有杆秤,姑且就当是平了,失去的那些已由阿满填满,以后,都会好的。

成王败寇,六皇子单和太子比较还有胜算,如今这局面已成事实,他看似认命地跪下,怀中刀光一闪,竟是冲着太子而去,这是打算同归于尽了。

将军的剑没入六皇子体内,他却发了狠,势必要找人陪葬,没想到那匕首刺在了符世央的手臂上,血从六皇子嘴角溢出,他笑着,身体笔直轰然倒地。

仅仅只是手臂,符世央却一阵眩晕,也倒下了,他唇色青紫,肌肉发硬。六皇子狠毒过人,匕首上早淬了剧毒。

阿满收到消息的时候,把一盏小玉瓶以及和离书交给了琉璃。

“这是我们南国的秘方,给符世央用了,什么毒都不怕。”

琉璃神色担忧“你现在走了,别人会怎么看你。”

“我从未在乎过别人的目光,要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可是‘南国妖女’啊。”

这话一点也不好笑,她近乎急切开口:“我从前觉得二哥待你不好,你要走便情有可原,可是阿满,你知道二哥为什么要帮太子哥哥,因为他求太子哥哥让你回南国,让你回家,从来没有质女更何况是做了皇妃的别国公主可以回家的,这是不被允许的你知道吗?”

“你不懂。”因为这是很久以前,他给她的承诺,他说过要让她回家,代价就是他们之间再无瓜葛,洪雪园里,成婚那晚,他都暗示过的呀,所以,那不是爱。

“二哥心里有你的。”琉璃依旧不放弃,阿满微微笑了,轻轻叹气,像是看破红尘,有气无力道:“我很累很累了,小姑娘,你不要在造谣啦!”

符世央从没想过阿满会离开,当他醒来收到和离书时简直气疯了,他不敢相信阿满真的敢做这样的事情。

婚后被百般冷落,皇妃扔下和离书出走,王爷开始了三年追妻

琉璃说:“对不起,我没劝住。”

符世央表情阴暗,第一次发脾气赶走了所有人,他盯着桌子上那本皱巴巴的《烈女传》,一下子就委屈了,凭什么走啊,凭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

他自言自语:我现在抽好不好,抽你最会背的那一段,不会背也没关系,我赌输了,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回来…

你在对谁说啊,为什么说到最后又哽咽了,没人听你说话了,你还找谁付筹码。

他啊,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甚至都没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喜爱,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人爱过他,阿满就像是他人生中出现的最美丽的花朵,从天而降,仿若神迹。

可他把她弄丢了,气走了,阿满不要他了,这个世界上,就在也不会有人像阿满一样对他好。

符世央想:我可真是个混蛋,错过了才追悔莫及,从前又是怎么舍得那样恶劣的对待她。

明明就是,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啊。

年少的时候,他掐算着时间,远远走到四夷园外,等着那个好看的小姑娘爬上墙头,自己才好装模作样的经过,不过就是为了她和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他那时拧巴自卑,端着架子故意不搭理她,心中又暗暗欢喜,你看,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喜欢我符世央的人呢。

所以,被宫里所有人忽视又怎么样呢,被轻怠也没关系,因为他得到了人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终于是作走了他人生中唯一可以拥有幸福的机会。

符世央问了琉璃,问了弯弯,问了所有可能的人,没人知道她的皇妃去了哪里,他就拿着和离书去找新上任的皇帝。

皇帝忙得焦头烂额,一早就收到过南皇的信,知道这种事情不好插手,只叫符世央自己看着办。

他没有找到他的阿满,突然惊觉,府里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从前从未这样冷清过,他想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啊!

他看不清楚的事却总有人教他看的清,皇宫家宴,阿满走后的每一个春节,都是热热闹闹,谁家不是和和美美,便越发衬得他冷清,他又变成了小时候那形单影只的怪物。

他想着一个姑娘,姑娘喝醉的时候会哭,会像个孩子一样让他背,元宵节会做五彩汤圆,冬日里会在他院里堆个雪人说是陪他,半夜起夜还差点没给他吓死,还会…还会做什么呢?

宫里搭了戏台子唱戏,符世央坐在最后,琉璃肚子挺大,喝不了酒了挺遗憾的,就喜欢没事戳戳他哥的心。

符世央看到琉璃贱兮兮的凑过来就头疼,开口果然没什么好话。

“哥,你找着我嫂子了吗?“

“没呢。”

八卦小能手符琉璃:“你现是不是特后悔,给我讲讲你的心路历程呗。”

符世央冲着不远处找人的将军招了招手,指着琉璃,一脸正直地说“她偷喝酒,我看见了。”

道高一丈魔高一丈,琉璃气愤看着她哥,芊芊玉指一伸“没同胞爱了,符世央,我告你,你这辈子找不着阿满。”

这可真是…全世界最可怕的诅咒。

檐下新燕筑巢,屋里旧人相会。

南国衍州,柳泉镇,情人桥畔,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是家酒肆,老板是个叫阿满的女人,女人救了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做伙计,名唤小花,三年前,阿满来到柳泉镇,盘了间房子,挂名“醉生梦死”,做起了卖酒的生意。

阿满昨夜又喝了许多,至今未起。

小花拿着菜篮子刚从东街回来,止步门前,她觉得新鲜,酒客一般晚上才来,这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的,还真少见。

“现今还未做生意,您是买酒还是堂中喝酒,若是喝酒,请您晚些再来。”

背影看是个年轻男人,肩宽腰窄,身量也高,那人一袭靛青色袍子,料子瞧着极好,不像是小镇会有的,更不像南国的服饰,男人闻言转身看小花。

那人生的也好看贵气,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只是神色疲倦,看起来有些累。

他说:我是来找人的,你们老板,阿满。

小花把人迎入,叫他堂中坐着,好不容易找到一杯茶给他,自己上楼去叫阿满。

她把窗打开,阳光不要钱似的泻入房内,到了床上的阿满脸上,她皱了皱眉头,一把把被子往上拖,盖住头,彻底隔绝这恼人的光。

小花无奈,轻轻扒拉下被子,在她耳边说:“阿满姐姐,有个奇怪的男人找你来啦,生的可俊俏哩。”

阿满起床气大,忍着怒气把小花的话在脑中反应了好一阵,才不慌不忙起床穿衣。

小花好奇:“姐姐不害怕?”毕竟找酒的听说过,直接上来找阿满的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莫不是寻仇来了。

阿满漱口的空当,接过她递的面巾一边擦脸一边开口“那日有启国使臣从这里经过,他们都看到我了。”

小花不解:“那又如何呢?”她突然想起阿满从前喝醉时,好像说过她是从启国来的,她那时就觉得困惑,阿满分明是南国人才对,为何说自己是从启国过来。

窗外柳枝依风浮动,这个角度,一眼就可以看见情人桥,桥上人来人往,是世间最常见的光景,阿满伸出手比划,突然就笑了。

她说“小花,你每日多走一刻钟去东街买菜,是因为靠近东街的狮子巷里有一家绸缎铺,你喜欢铺子里的小刘哥对吗?我瞧过了,这家人人还不错,小刘哥也对你有意,你若是愿意,让你嫁给他好吗?”

小花羞红了脸,女儿家对婚姻爱情的向往一览无余。

阿满下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大堂里坐着的符世央。

她把他当作普通客人,问他喝点什么。

符世央觉得自己真的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她了,可她好像一点也不想他,他不愿意承认自己那点委屈的情绪,却一下子了解了阿满从前的心境,还真是…心酸啊。

他原来准备了很多话,心中等得焦急,听到木质楼梯上一步步往下的脚步声,那些腹稿一声一声忘得干净,开口就直接把最渴望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你能跟我回家吗?”

“抱歉公子,我们没有这种酒。”

你看,你看,她还装听不懂,心中酸涩冲破了见到她的喜悦。

他笑得苦涩,阿满绝望起来,她发现,自己躲了这么久,一见到他便慌了神,原来还是…很喜欢这个人,也不舍得他难过。

可接下来,他说:“我,真的很想你,三年时间,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沐浴也想,无时无刻不在想,我找了你好久,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找不到的时候我也想啊,你在做什么,可否吃饱穿暖,在外面有没有被人欺负,想到这里就不能想了,因为会害怕,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却没有办法保护你。”

阿满觉得这男人可真会花言巧语,她这时候好认真的说:“我没有被人欺负,吃的好也穿得暖。”

符世央笑起来真好看,他从前总不爱笑,尤其是对着她,他似乎想要碰碰阿满,想到什么,伸出的手停了下来。

阿满看出他的意图,反而上前抱住了他,他瘦了。

符世央永远不会知道,阿满究竟等了他多久,不是从离开他的那一刻开始,而是从小女孩的时候,从围墙下,少年把手递给她的时候就开始了。

阿满其实一直有与弯弯琉璃通信,也总是在信中得知符世央的生活。

第一年的时候,琉璃信中说符世央爱她,阿满说:在等等。

第二年,弯弯说:阿满你回来吧,再不回来,二哥都要疯了,阿满又说在等等。

第三年:琉璃和弯弯的信越来越频繁,她们说:二嫂,我二哥真的太惨了,你要还不回来,他都要想不开出家了。

阿满说:你们拦着一点,在等等,我心里慌。

弯弯说:拦什么啊,拦不住的,别等了二嫂,我们看着二哥越来越变态,我们比你还慌,你都不知道,前几天,就前几天我眼睁睁看着刘侍郎家的女儿故意靠近二哥,二哥他居然吐了,众目睽睽,那姑娘脸都绿了,你说二哥是不是不喜欢女人了啊。

那是启国皇城发出的最后一封信,因为阿满也回了最后一封。

薄薄一张纸,只写了一个字:好。

琉璃和弯弯也琢磨啊,“好”应当就是要回来了的意思吧,俩人瞬间抱头喜极而泣,这二哥的婚姻大事好说是给做成了。

阿满并非没有别的打算,如果在她离开后符世央又喜欢了别的谁,她就会在这里定居,往后,自己过也好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也罢,再不去启国。

她是在赌,赌自己离开时琉璃说的那句话,赌赢了皆大欢喜,输了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那时更坏,现在看,自己是赢了。

那日她故意让人瞧见,符世央在不来的话,这辈子,大抵也就定了。

不过好在,他真的来了。

阿满抬头看他,这回没有喝醉,郑重而有力,“符世央,你能喜欢我吗,你还可以喜欢我吗?”

他的心化的一塌糊涂,用尽全力抱着他此生再也无法丢弃的唯一,成为了生命一部分的女子,他曾经在她喝醉的时候诓过她一回,这次哪还敢胡乱回答:“可以啊,我喜欢你,很喜欢,那你呢,你还能喜欢我吗?”

阿满轻轻点头,有他这句话,便足够了。

小花从小就在南国,所以不可能和自己回去,阿满把“醉生梦死”送给了小花,离开之前,吃完了她和小刘哥的喜酒。

后来二人兜兜转转,反而完成符琉璃的梦想,开始周游列国,山川风月、大漠孤烟、杨柳乌船、塞北飘雪…每一处都很好,只要身边是爱的人,就够了。(原标题:《皇妃阿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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