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梦到裤头(做梦梦到哭的很伤心什么意思)
文/余涛
【作者简介】余涛,笔名单刀,河南省方城县人,文学创作人,发表作品一百五十余万字。生活平淡,内心澎湃,诗文为马,仗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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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夏雨
工匠手中的泥巴娴熟地涂在我们的脸上,身上。我在默默地想,我一定要做个与众不同的俑,做一个激情满怀,建功立业的俑。很快,四十二个俑被抬进大窑里,我们肩并肩站着,在木炭火中深造。七七四十九天后,当见到太阳时,我们已经个个身强力壮、流光溢彩。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本南阳大学本科文凭,以为可以走遍天下了。
当毕业的我们,挤出校园时,始皇帝归天了,新皇帝招募一些人,做皇陵护卫队。招工广告待遇诱人,我们四十二个俑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秦始皇陵三号坑。结果伙食差、工资低、任务重、升迁难。我们开始烦躁了,跑的跑,逃的逃,托关系,找路子,搞调动。孤独的叫夏雨的俑,看一看稀稀拉拉剩下的几个俑,再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心想我不是最平凡的俑吗?还有什么劲?我内心怀着极大的失望与痛苦一晃就是二千年。当南阳的高玉寻我时,我已无影无踪,已被时间碾成粉尘,被扬入风中,万劫不复。
我再不想听导游小姐滔滔不绝地述说:“秦始皇兵马俑是世界第八大奇迹,是民族瑰宝”的陈词滥调。我只想迫不及待地走出这个布满尘埃的校园。416宿舍,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小小天地,分崩离析。同学们都匆匆地忙着自己的事情。“南阳四杰”,也很少见面。我默默地打点行装,用力甩起,背负着包裹,轻轻下楼,没有向谁告别,踏上了返乡的班车。这是一个别离的时刻,这是一个别离的地方。校园的马路上班车启动,车窗处手拉手,依恋地述说。泪水淌落在同学们的脸颊上。
我也有泪,只是我不愿让它洒在一个人生阶段的终点之上,尤其是这个终点缀满失败、失落和伤心。我背负气而行,坚信人生是一次万米长跑,一时的落后不是永远的落后,笑在最后将会笑得最灿烂。我不断的鼓励自己,不断的欺骗自己。
在一个偏僻的山乡校园我常常做梦,梦见自己身着铠甲、足跨战马、手举长刀,向前冲锋,然后衣锦还乡。
二千年前,我们跟着始皇帝在西安附近驻扎起来,而没有回到京都咸阳,是因为我们清醒地认识到,若干世纪后西安将是一座大都市。自从城市产生,人们就开始真诚地膜拜城市,千方百计地在城市驻足,即使米珠薪桂,城市依然是很多人的梦想,虽然它拥挤、喧嚣、空气污浊,但这不影响人们的半点逐梦的热情。
高傲的城市不会轻易接纳任何一个人。每一个冲进城市的人必然付出代价,精神的、物质的、肉体的。
我灰溜溜地、规规矩矩地回到了自己该回的地方。家乡是贫瘠的,教师的工资是不能按时、按标准发放的。我每天都默念我一定会进入城市,堂而皇之地进入。因此我就心安理得起来,忘记了受伤的痛苦。每天在十平米的露天的瓦房内备课、改作业、写作、研读文学、学英语、学哲学。我积蓄着、积蓄着火山爆发的力量,等待着一翅冲天的辉煌。一整天的繁忙工作之余,我会走出小屋,抬头望远方的几点星,高玉就会油然走入心间。我就会猜想临近毕业是你将会到何方去。我努力控制着向你奔腾而去的河流,抓紧向你腾跃而去的神马的缰绳。一种强大的逆反心理攫住我的灵魂,以我是你的杳无音信为最大自豪和永久胜利。以虐待你的、我的心灵为最大的快乐。
岁月不和我们商量就跨入了新千年,世纪的开头和往年没什么不同。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朱总理要给大家加薪了。这样大家就可以吃点肉了,也可以生更多的孩子了。于是大家群情激越,都觉得欠朱总理一个很大的人情债。你看人家才当几天总理啊,就大砍、大杀贪官;就不由分说地往咱碗里加肉、锅里加米。眼看朱总理一大把年纪了,人家容易吗?哼!听的人这时都眼泪汪汪,都在心里决计感谢总理。
朱总理的大手一挥,500亿的财政拨款很快顺流而下,直达港口、城市、村庄。我们镇把朱总理发的这块肉,分成很多小块,由单位领导带回分配。这样一个五万人的小镇很快弥漫在肉香当中。校长跑前跑后把肉领回,以原始部落酋长的姿态,公允地执刀把肉分成48分。肉被分给了老教师。我们1999年年毕业的20个年轻教师傻了眼,没我们的份。
人家四十八个教师,双手握着猪腿穗,张大嘴,狠命撕肉,然后大口香香地咀嚼,然后生机勃勃地去上课。多余的油从他们嘴角淌下,滴在发光的破中山装领子上,他们一手握着腿穗,一手拿着粉笔,眉飞色舞地东扯葫芦西撤瓢,时而在黑板上画两下,不小心画出了猪肝。这样有肉吃的教师讲一会吃一口,别提多带劲了呀!下了课又去后勤处领了猪肝,下午第四节时,用蒜汁拌了。晚上上课时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握着粉笔讲课。讲一会,手抓羊肉样拿几块放进扬起的嘴巴里。下面衣襟不整、面黄肌瘦的学生口水像98年的大洪水一样决堤。从而他们树立了人生的理想,长大了就当老师。
1999年上岗的二十位人民教师,为了涨工资这点事,决定找书记、镇长把事情说清楚。书记、镇长似乎很忙,派李副镇长为全权代表和我们谈判。这场谈判不是在炮舰上进行的,准确地说是在李镇长的大堂上进行的。只可惜大堂上少了三班衙役,背后也没有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因为同是中国人,又生活在同一个小镇,你骂我,我骂你,都还听得懂,也就没有请翻译的必要了。
处理这样的事情,副科级别的李副镇长觉得脸上无光,也就没有叫记者。李副镇长的一贯作风是没有电视台的录像,没有记者争先恐后的提问,一般是金步不迈,金口不开。今天看来要委屈他了,有什么法呢?一群教师闹事,暂且凑活着应付一下吧。
副镇长高屋建瓴地问姓名、性别、民族、身份、年龄、政治面貌以后开口了。“是党员的回去学党的章程,是团员的回去学团的章程。大家的意愿,我会及时、如实地反映给领导的,我相信他们会恰当处理这个问题的,你们要相信领导”。说完以后,他看了一下表,似乎在说时间已到,我还很忙,然后他夹着公文包坐着轿车走了。
李副镇长似乎很忙,八点全镇的治安会议他要讲话,九点财政会议他要发言,十点学校开学典礼他要强调三点,镇植树会议他要主持,全镇养殖讲座他要列席会议,镇计生办孕检他要莅临,小猪产崽他要督促,似乎所有的事没了他都不行,地球没了他估计都不会转了。他的口头禅是“我很忙”。我们理解我们的忙人,我们就回去了。
农历年二十五了,该放假的都放假了,我们还没有领到过年的肉。于是狗急跳墙的我们把事情反映到县里。李镇长听说后,找到校长和教师和颜悦色地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非让上级领导费心呢,以后不要这样了,上级领导忙啊!我们要体谅领导。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但战争的硝烟久久没有散去,李副镇长告诉镇长辛庄那两个戴眼镜的家伙是刁民,是长毛之后。因为我和同村的胡金,我们两个做了反映情况的代表。这样做了代表的我在这个小镇就成了怪物。人们害怕或者讨厌怪物,于是没人愿意和我接近。一匹孤独的狼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奔上山岗“呜呜呜”嚎叫。然后回屋,躺下失眠。成为怪物之后,人们总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真想骂:妈妈的、奶奶的。
二十位同事吃了来之不易的肉之后,不几天就肥了一大圈。见面时都肉嘟嘟的,看上去煞是可爱。不几日,人们吃腻了肉,也就忘记与肉有关的人和事。
“你知道上次大家为啥推你做代表呢?”
“为啥?”
“因为你有点迂。”
“哈哈哈哈哈哈。”
我干笑几声,走开了。躺在床上心像被放在冰窖里了。
生活无姿无彩地流淌,慢慢地改变着她怀里的每一个儿女。只有那些没有被母亲抓在怀里的调皮孩子,跳蹦出去,才能成为天才。那些被母亲抓住但仍倔强地战斗,从不放弃自我的孩子,不久成名成家了。那些不愿跳出母亲怀抱的、或者跳了多次但没有跳出来的孩子,就成为了生活中那些带着漠然表情穿梭来往的平凡人群。这些平凡人群的人们时常感叹生活是伟大的魔术师,他可以改变一切,包括爱、恨、情、仇。
生活是一个鸡胃,它可以把一切研碎。
我背负意气逃出了三号坑,逃避高玉的追寻。我在边关奋勇搏杀,为的是成为和蒙恬一样的统帅,我可以衣锦还乡、光耀门楣。我可以八抬大轿把高玉抬进门,死后也可以陪葬七皮骡子八匹马。可我在与匈奴人的作战中彻底的失败了。我丢了盔,卸了甲,我输的只剩下了裤头,还有一把旧戟拖在屁股后面。我只能做一个平凡的俑,陪葬在伟人巨大的的身影后面。
玉虽然烙在我的心中,但她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远。这时已经是2012年了。高玉已经在2001年7月从陕西科技大学毕业了。现在,也许她早已功成名就了,也许她正在相夫教子,也许她还在漫无目的、但信心十足地再寻找她的夏雨。但她的夏雨今天就要结婚了。
婚礼是在紧张、忙碌、杂乱、热闹、喜庆的氛围中进行的。夏家往日清静的小院,今天是人头攒动。能来的亲戚不顾农忙都来了;能来的朋友、同学都来了;能来的乡邻都来了。416宿舍的“南阳三杰”都前一天带着漂亮的老婆到来了。乡邻们三天前都开始来帮忙了。他们出力、出谋、出物,筹划这场乡间盛宴。同时还会递上五十或一百的份子钱。今年的收成不好,这五十或一百元钱,有些人家还要去转借呢!
村子一百多户人家差不多都来了,这些人有的是我的爷、叔、哥、弟。也有的是我的晚辈。连着几天早上他们都早早起来,来到我家亮着灯的堂屋里,听候“大照”分配任务。各忙各的,有买青菜的、割肉的、买馒头的、买干菜的、买烟的、买酒的、拉床的、拉彩电的、拉棉花的。这些出外办事的人有的是单独行动;有的是三五成群。有时他们单用一辆车;有时合租一辆车;有的拉着自家的架子车。他们的身影穿梭在四面环山的温暖而杂乱的小镇。
嘴里叼着大照发给的办事烟。嗬,你看那个劲头,真叫个神气。往商店里一站,便大声吆喝:“现钱——二十箱绿仰韶。”在这暖暖的冬日,老板娘不知道哪里去了,老板脸对着电视,在柜台后面打盹,抬头看见是辛庄不生也不熟的乡人,名字也记不准。但都是脸熟面花的,又听说是现钱。今天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就赶紧沏茶、递烟。嘴上吧嗒吧嗒地称兄道弟。我的乡人你猜怎么着,他们坐在老板的靠背椅上,喝着茶,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烟,夹在耳朵上,眯着眼睛等待着老板给他们装车。
那些在街道穿梭的人无论见了谁,只要是脸上挂点色的,便有声有色地打招呼。是男的少不了再递上一支过滤嘴烟。不行,今天没有时间,要不今天再蹲在墙根处聊一会牲口。他们匆匆地去割肉,卖肉的人似乎都很胖,这也算是职业特征吧。即使他不胖,我们权且认为他胖。胖屠户站在那里,拿着刀,大声吆喝老弟要多少肉?乡人声音更大地吆喝:老子要三百斤,现钱的。老板立即笑容可掬地递烟,称兄道弟地拉家常。很快猪肉就被老板抱上了架子车,哗哗的不倒张的百元大钞在乡人的手里和屠户的眼里翻滚。老板乐得只往乡人手里塞一包群英会。一天有两盒烟收获的乡人,哼着小曲儿,拉着架子车一溜烟回家,像心情很好的毛驴,脚步哒哒轻快。晚上回到家里训斥孩子时,声音足足的,“老子今天......”由于喝了几口酒,便倒头就睡,接着是鼾声如雷。梦里自己的孩子也要结婚了。
在家的乡人也闲不住,借桌子、借凳子、赁瓷器、挑瓷器、拉蒸笼。桌子要大方桌,这是人家娘家人要坐的。大方桌,坐着靓洒,但正面必须佐以太师椅,这是新娘伯父、叔叔、舅舅的座位。两边配以长条凳,正对太师椅对面,配两个马扎,这是陪客的专用座位。简单的几件找齐了还真不容易。是啊!都啥年代了,谁还放这些东西干啥?早该劈了当柴烧。可话又说回来了,总有些人家,在改革开放的大时代洪流中,依然与这些古董齐步同行。当然这些东西一个村子是凑不齐的。乡邻们不辞劳苦跑遍四邻八村,功夫不负有心人,结婚的当天大方桌、太师椅就放在我家的堂屋。其他的小桌子、小椅子是我家亲戚和乡人坐的,村子大,这些不用出村都找齐了。挑瓷器和拉蒸笼的人早早出发了,中午时刻回来。
女人是这个世界最勤劳的动物,她们热心、勤劳、爱热闹的天性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少有的。当男人的忙碌要超过她们的时候,你猜她们心里是啥滋味?难受啊!新时代了,男女平等了。你们男人买烟、买酒、割肉、宰鸡、拉桌子、借椅子。让我们在家喂猪、喂鸡、带孩子,美你们个兔孙吧!俺们也要参加这个乡间盛宴。于是这些女人们不论是奶奶、婶子、嫂子、姐妹都到夏家去。她们择菜的择菜、刷碗的刷碗、缝被子的缝被子、扫房子的扫房子。没事的坐在那里谈笑,逗小孩子玩。这是婚庆前一天亲戚、朋友、村人的合奏曲,为了同一个主题,谁也不想少,谁也少不了。
我父亲的老朋友曹厨子到来时,标志着乡村盛宴高潮将要来到了。亲朋好友都拭目以待,洗耳恭听。
慧芳在新席梦思上,在我的身下,撇腔拿调地呻吟。我用力运动着,积蓄着冲向山巅的激情。进入太空的慧芳,扣着我的腰,啃着他的胳膊,发自肺腑地大叫:“我要,我要”。我轰然倒塌,一夜再也没有起来。
鞭炮轰鸣,唢呐合奏。
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在唢呐声中,在众人面前,我和慧芳跪在天地面前,深深三拜,我觉得神圣而庄严。二十五年来,我没有把双膝拜伏在神圣的土地上,虽然厚土默默地承载着他的躯体和灵魂。二十五年来,我从没有跪伏在父母的脚下,虽然父母给予他躯体和灵魂。今天我和叫慧芳的女人磕头对拜,虽然我们原来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我知道,自己是天地的一个分子,承受着天地赋予的责任;我知道,父母的生命和愿望将由我来延续;我知道自己将会和这个女人约定一生。这三拜就是对天、地、人深深的感恩和神圣的承诺。
这样我结了婚,娶了妻,进入洞房。
我开启了另一种人生的历程。
玉在我心中,成为一朵美丽的花,她不会凋零,散发幽香,慢慢地成为定格的照片。在锅碗瓢勺的交响曲中,我开始爱慧芳了,我们共甘共苦,生儿育女,建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那就是爱情,平凡而伟大。生活中的爱情,那个不是在磕磕绊绊中化为亲情。相伴左右,终老一生。
很快,窝窝有了三个孩子,我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地过自己的生活。我很少做梦,因为我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有时我会发呆,会想到曾经年轻的自己,曾经激情高昂的自己;也会想到远方有一个女孩,曾经让我牵肠挂肚;曾经的梦中总有一个叫什么来着的兵马俑在召唤我,但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了。
后来我辞了教职,贩卖过钢铁,种过苗圃,开过修车店,开过出租车。现在我开了一家陶瓷店,主要卖日用瓷器,碗、碟、盘。也有零星的钧瓷,在裂片的不规则中显示着命运的不可捉摸。
我进入了太上老君的丹炉,被彻底熔化,然后汁液四溢,融入了匆匆人群。我成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的人,像是森林里一个毫无特点的树,像是万顷麦田里的一株普通麦苗,当高玉走进这样的麦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株叫夏雨的树或麦苗。
这一次,我真的弄丢了高玉。
高玉
我歇斯底里地呼唤着我的夏雨。
1999年6月30的雨中,秦俑永远逃出了三号坑。我面临着毕业考试,面临着就业,但我仍每天去三号坑寻找我的夏雨。我希望有一天,他会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寻觅的目光中,脚踩七彩祥云,身穿金盔金甲。
我的夏雨丢失已经一年了。
我蹦跳在排球场上,滑荡在冰场上,在音乐的喧嚣中,我没有迷失自己,我清醒如初,我知道我不会被时间揉碎,我依然温润如初,依然一心一意地思念着我的夏雨。在岁月的露水中,我的思念“嚓嚓”地拔节。
春天终于坐着八抬大轿入住陕西科技大学。沐浴在阳光中的校园,到处生机勃勃,桃花、杏花美美地布满枝头。草地成了地毯的女儿,在这样的日子里,一种莫名的强烈忧伤,充溢在空气的每一寸家园,我呼吸着忧伤,咀嚼着苦涩。
这座秦始皇生活过的城市里,很多年后,成群的年轻人驱动着鼠标、走进IC,而我正是其中平凡的一员,因鼠标的跳动,人们一再感叹世界变小,而我的世界越来越空阔,越来越苍茫,我的夏雨,我的秦俑越来越小,以至于丢失在这个秦俑诞生的城市。
周瑜说,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我同意了。
因为我丢失了我的夏雨,或者说本来我就没有得到过夏雨。
2001年7月15日,我离开了陕西科技大学的校园。背包中的陕西科技大学计算机应用专业毕业证书,让我踌躇满志。
我和周瑜一起留在了西安古城,确切地说是赖在这座城市里。起初的一个月,我每天都在东奔西走地应聘,寻找劳动的机会。在我有限的钞票一点一滴从口袋中渗入这座城市时,我几乎成了乞丐。我发现了城市的高傲和冷酷。每一个走近城市的人,城市都会给他冷冷的脸色,让他明白,城市的伟力和神功。
最终我留在了《西方周末报》报社,做网络工程师。
周瑜回老家考公务员去了。半年后他考入了邓州市政府办,做了文字秘书。
第二天我去《西方周末报》报社上班,商宇是编辑部副主任。他常对这个副字痴痴发呆,好像这个字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诸位,我现在向大家介绍一下新来的同事——高玉,南阳人,陕西科技大学计算机应用专业毕业,到我编辑部任网络工程师,希望大家对新人多多帮助,现在用掌声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吧!”在办公室三十几人零落的掌声中,我木然地站着,然后扫视一下干净、宽敞的编辑部。阳光从大得有些夸张的窗户玻璃射进来,对人们宣告,我多灿烂。三十几人的面孔一点也不灿烂,就像古老的西安城,用虚假的笑容,真实的排斥,表达一种先入为主的拒绝。
圈子外的人想进入一个圈子,你必须为此而付出努力。我每天的八小时都在敲击键盘的“啪啪”声响中度过。渐渐地我适应了这块新的土壤,紧绷的神经开始松懈下来了,商宇的笑容就在这时乘虚而入。冬天下午五点半,夜幕就不近人情地落下。我走出编辑部,被迎头的凉风一吹,陡然明白这是另外一番天地。酒店、夜店的霓虹灯拼命地闪烁着欲望。在这样灯火的烘托下,冬天的整座城市,蠢蠢欲动。
商宇的车准确地停在我的身边,绅士样弓腰伸手拉开车门说,“小姐请”,我一怔说,“我还有事”。这是我第五次在同样的情境下对商宇说同样的话。我觉得我的腔调和表情和前几次没什么不同,但今天商宇不再像前几次那样面带着微笑离开。今天他执拗地站在那里,第六次重复他的动作和话语。我拉了一下挎包带子,没吱声地坐上他的车。
我心里不明白,一个不高、不瘦的普通女孩,哪点吸引了他。我从不认为我漂亮或美丽,当然我也从不自卑。一米六零的我六十公斤,天生的柔软黄发,淡淡的眉毛,肥厚的嘴唇,走在大街上,我就是芸芸众生,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女人有迷人、性感的外表最好,正如你有一件品牌高大上、价格不菲的礼服一样,在晚会的现场,无论你处在哪个角落,男人会投来色迷迷的目光,女人会投来艳羡、嫉妒、恨的目光。女人没有美丽的外面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因此你觉得自己可悲而自怨自艾。只怕自己找不到白马王子,而一天对镜三十次。不英俊的男人,和你有什么区别呢?其实世界上有几个白马王子呢?
自信挥发成气质,弥漫在一个女人身上,气质是女人最可炫耀的性感和财富。一个漂亮的女人肯定每天喝下一公斤的气质,这些气质在女人的每个毛孔里伸展,每时每刻都在帮助女人恰到好处地展现她的美丽。
“玉,你今天特别美丽”,商宇三杯酒下肚后,郑重其事地说。
“昨天不美吗?”
“更美。”
“明天呢?”
“更更美!”
“我美吗?”
我语气柔和地问他,他没有回答,左手握着高而透明的酒杯怔怔发呆。
男人最伟大的甜言蜜语,就是厚着脸皮赞扬女人美。赞扬的下面常常潜伏着性的渴望。
酒起了作用,商宇的脸开始红了,如秋后的苹果,不过我绝没有上去啃一口的愿望。男人的脸向来是丑陋的,而最普通的女人的脸也是美丽的。
“你能嫁给我吗?玉。”看来商宇是醉了。
“你知道南阳的独玉吗?”
“没有。”
“你亲吻过秦俑吗?”
“没有。”
“你看见过秦俑流泪吗?”
“没有。”
“你去过南阳吗?离开过西安吗?”
“没有。”
商宇显然有些愧疚,好像一个不小心把碗打碎的孩子一样。
“你为什么没有去过南阳?没见过独玉?没亲吻过秦俑?为什么要我嫁给你?我又为什么要嫁给你?”
我们的晚饭在十一点结束。我记得好像有牛排、芝士、蓝莓汁、红酒。商宇送我上车时,唠叨说:“玉,你醉了,你醉了......”我没有醉,我只是想回家睡觉。路很静,很长,好像某个夜晚我穿梭过的街道一样。可这里是西京大道。
第二天八点钟,太阳蹑手蹑脚地进入一个单身女人的房间,天真无邪地照着她的平静的面庞。我醒来了,发现我和衣睡在被窝里。商宇打来电话“好点了吗?”“好了。”“上午你别来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那好,下午见。”
下午我写好了辞职信。信的开头是,地球那么圆,我想去转转。信的末尾:因为你没有见过南阳玉;因为你没有亲吻过秦俑,所以我要离开。
第二天,我让同事把辞职信转给商宇,下午5:25分,我踏上了西安——南阳——宁波的列车。这是我在西安逗留三年之后的事,这时是2004年夏天。我不知道我的夏雨在哪里,但我知道他不会再回西安了,他就在除西安之外的任何地方。
我在宁波奋斗了四年,我已经是蓝天互联网公司的人事主管。周瑜在父亲的帮助下,已经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副处级别。
2008年春,在宁波海滩,周瑜单膝跪地向我求婚,给我戴上了戒指。这时海风劲吹,海浪澎湃。我的青春爱恋和夏雨都被海风吹得无影无踪。
2008年五一节我们结婚。
姑妈、舅舅、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盛装而来。表姐、表妹陪我到郑州定制衣服;周瑜的姐姐、妹妹陪我买了“五金”。结婚的前一天晚上闺蜜陪我去盘头。我柔软的头发被柔柔的挽起,我知道我告别了我的青春和我的夏雨,我知道我的心将属于周瑜,我将开始更加漫长的人生旅程。我不悲不喜,也许从我接受周瑜的资助到咸阳去上学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我将失去什么和得到什么。
红红的喜字,红红的窗花,红红的嫁衣,灼炼着我的内心,我的心必将坚硬似铁,足以面对一切忧伤和风雨,足以忘记所有的刻骨铭心人和事,必将成金、成钢,所向披靡。
这是一个忙碌的夜晚,也是一个告别的夜晚,也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结婚固然是为自己结的,结婚也常常是为别人结的。婚礼中的两个人其实就是两个蹩脚的演员,不停的排练,直到大戏开演。
结婚前一天,婚庆公司安排我和周瑜试场。我们在酒店的舞台上,一遍遍地感动,一遍遍夫妻对拜,拜到麻木为止。
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妈、姑妈、姨妈、舅妈,一遍又一遍地交代到婆家的种种礼节和生活中注意事项。她们以他们多年的婚姻经验指导我这个刚刚入学的小孩子。我觉得婚姻就是一次考试,每人都想得到满分,可悲的是大多数人只是及格而已。
我家灯火彻夜辉煌,亲人和我几乎一夜未眠,天未亮时,我已经盖上了红盖头,等待着接亲的人。
周瑜家人都在邓州工作,邓州有房子,南阳也有房子。我家在邓州住。迎亲的车要从南阳到邓州来接亲。
迎亲的队伍来了,99辆红色奔驰轿车,浩浩荡荡,蜿蜒五百米。我家的小区门口,鞭炮轰鸣,雾气升腾,拥挤堵塞。
我高中时的四个同学做伴娘,在她们到搀扶下,我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家,离开了陪伴我二十六年的亲人。看着苍老、孤单的母亲,我开始抽噎,哭泣,放声大哭,嚎啕大哭。姑妈说哭得好,结婚时候哭得痛,以后的生活会更甜蜜。
在的哭嫁声中,我的青春岁月结束了。
唢呐声声,惊扰着喧闹的世界和人们宁静的内心。一个小时后我进入了周瑜南阳的家。
周瑜家在南阳森林半岛,280平的楼中楼。房子早早地装修完毕,木地板、粉红墙壁、雪白色的门、带碎花的轻纱窗帘、两米五长、两米五宽的大床、72平的大电视、紫色真皮沙发,似乎这一切都在等待着我的到来。小区地下车库停着崭新的奥迪A6。这一切是一个巨大的邀请函,显示着周瑜的诚意,可是这些根本打动不了我,因为我知道这些物质会淹没我的心灵。我和周瑜结婚是因为我弄丢了我的夏雨,是因为我需要结婚了,我想结婚了,于是我便结婚。
一年后我们有个一个孩子,男孩。二年后我们有个两个女孩,双胞胎。后来我辞去了宁波的工作,在南阳开了一家玉石店。店里有摆件、手镯、玉坠、璞石。这些玉石沉默无声,已经不会做梦,也不会飞翔了,冷冷地呆在那里,等待着顾客的光临。
生活的忙碌,似乎让人很充实,我已很少做梦。我忘记了很多人的名字,包括那个秦俑的名字——夏雨。这一次我真的弄丢了夏雨。
夏雨、高玉
若干年后,人们在历史的传说和现实的生活中,都难觅夏雨、高玉的踪迹了。他们消失在茫茫人海,他们消失在芸芸众生之中。
他们好像根本没来过这个世界,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相遇过。
(完)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