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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师风水几块(风水大师赵余粮)

2023-05-16风水
高洁(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2018级本科生)“青草”是宁德当地人使用的地方性语汇,在宁德的街头常能看到“青草店”或者“洋中青草汤”的招牌,这里的青草并不仅指代

高洁(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 2018级本科生)

“青草”是宁德当地人使用的地方性语汇,在宁德的街头常能看到“青草店”或者“洋中青草汤”的招牌,这里的青草并不仅指代绿色草本植物群,而是一种更宽泛的草木植被的指称。青草往往被认为具有一定的功效,或者说“药性”,除了草本植物之外,当地人也多使用低矮灌木与乔木的根茎树皮,并一道称为“青草”。换句话说,“青草”概念并不以植物形态为界限,而是以人们日常使用状况为基准。但本文并不意在考察被人们日常使用的青草,而要关注扎根于山林间的青草。

一、历史与神话梗概

霍童一带的山远远观去,大抵是深深浅浅的绿,在天光下分外浓稠;进了山只觉草木杂乱,虽算得上葱郁,但断无幽深的意味,内里总还是亮堂的。直到跟本地人了解了一些青草习性之后,才发现这一团浓绿的山林之间草木生长自有层次。

上洋村宋书记自2013年起就在自家酒楼对面的山坡上试种金线莲,但山脚气温太高,金线莲总不能长够时间,在夏天就已腐烂;2015年以后,他又在山上距村300米处租了一片山地,平日里由侄子看管,海拔高,气温低,有坡度,积水少,金线莲便长势喜人了。种植金线莲的山地虽已有林木遮挡,但还是另用网布棚黑压压笼罩着金线莲,进一步遮光。金线莲生长8个月就可以收成,霍童山间条件适宜,可以长到足月或更长时间;但在漳州等地,最多只能长到7个月。在海拔较低的地方,只能在农历七八月份天气转凉时种下,待到来年天气将热时收集;在山上则可以立春种下,年底再收。

和金线莲相仿,各类青草对气温有着不同需求,因而生长在不同的海拔高度区间;同时由于雨季容易烂根,有一定坡度的山体较平地更适宜青草生长;背阴或向阳、密林或草地影响着光照的多少。山川连绵之间是层层叠叠的生态区块,各具特色的小环境在山体这一层次上构成了环境镶嵌体;而在一个个生态区块之内,每一种青草都与其他主体密切交缠。溪水边的牛奶根比长在山间的更好;溪边的沙土中总能发现一簇簇一团团白花蛇舌草;胖大海在当地叫石橄榄,顾名思义长在石壁上……更有不少生态集合体:爱干净的石蛙只生活在至净无鱼的水中,相伴而生的就是从石头间隙内钻出来的石菖蒲;灵芝只会生长在普通枫树和本地大量细柄阿丁枫的树桩上……在这一方天地之间,林木荫蔽之下、开阔草地之内、清澈溪水旁边遍布各类当地人常用的青草,每一种青草都和其他青草或动物相互影响:其他植物通过遮挡光照、增加土地蓄水等方式直接或间接地作用于青草的生长,动物会食用未完全成熟的青草,以至于只有人为照料的青草才能长到成熟期。在邑坂村葱郁静谧的百草园内漫步,邑坂村的护林员介绍道,霍童镇上的草药店售卖几百种青草,而这百草园内的青草就多达两三百种。几百种植物各有其生长周期和独特需求,共同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奏响时间和空间层面的交响乐。

人类也是这生态关系中的重要主体。在霍童地区的山村内,房前屋后或小院儿里不难见到从山中随手移植来的各类青草,入山的当地人遇见觉得可能有用的青草,带一两株下来或特意收集几株种在山上某一处也是常有的事。就连小规模的青草种植,也往往是把山中找到的小苗移植或分根到一处罢了。在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范围内,青草藉由山民采集-移植的生活实践在山林内“自由”漫步;而拉长观察的时间,则能发现充分的人类活动或许是青草多样性的重要基础。

图1 黄精(摄影:滕洁洁)

黄精和灵芝都是赫赫有名的道家仙草,但在霍童地区,这两种青草并不鲜见。去上洋村那天正下着雨,村内一块石板上就随意地放着几块湿润的黄精块茎;在入山的水泥公路边上,两三株黄精同长在一处,宋书记顺手挖出一株,“这个还太小”,又直接放回土上。他回忆道,在当地还未禁止一切形式的山林用火和大规模树木砍伐前,为了放牧,砍树并用火在山中开出空地的情况并不鲜见,但彼时的黄精却较今日更多。这一方面是由于山中树木密集生长不利于草植和低矮灌木的采光,进而影响黄精等需要一定阳光的植物生长;另一方面,放火烧山后的草木灰是黄精喜爱的肥料。和野生黄精遍布的上洋村情况不同,对大石村的采芝人而言,村子周围黄精的量远远比不上灵芝,专门采黄精没什么收益。灵芝和黄精一样,其数量多少或许和过去人们如何利用这片山林有关。

灵芝质地较硬,喜阴,生于烂木桩,一个木桩上一旦长过一株灵芝,在树桩完全腐烂前年年都会长灵芝,而且灵芝数量会逐年增多。大石村的采芝人提及,“我们那一年最多一个树头差不多就采了二十几斤,长得密密麻麻。”且每一茎都长得极大极好。灵芝生长以一年为周期,农历二月初生,伞面周围泛白,生长至八月成熟,伞面周围黑红,之后迅速腐烂掉。灵芝虽质地硬,但内部仍有水分,采集后需尽快晒干,晒干后肉眼看不出变化,但重量会减轻。根据大石村和邑坂村的村民所言,两村都在八九十年代左右效仿古田种香菇,为做营养基大量砍伐竹木,在那段期间,灵芝数量达到峰值,但后来由于没有古田发展得好,产业链和栽培技术不够专业,渐渐也没人种香菇了。大石村的采芝人提到,八九十年代掀起的种香菇热潮促成了山中灵芝的生长,那时一年最多能收晒干的灵芝80多斤。

图2 晒干的灵芝(摄影:滕洁洁)

黄精和灵芝正是在人类的活动干扰之中蓬勃生长起来,那么此处在过去之所以能成为道家仙山是否正因为:所谓仙山并非飘渺无人烟,反而定要由频繁的人类活动才能铸就。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下,种类繁多的青草或许会逐渐丧失生机,小型动物继而失去食物来源,和人类区隔开来的自然环境似乎并不必然是丰富的、充满活力的。

二、山民生活空间

如果说当地人的种植尝试能使人粗略感受到植物的天然层次,那么以吴峰村为代表的山村景观则给人以直观的视觉冲击:山村坐落于连绵群山之间的小块盆地中;近村的小块平地与山坡开垦为农田,稍远些的梯田上是村内主要的经济作物,如茶树和果树,但近年来农田多有荒弃;农田在山间至少会延伸到站在村内的可见之处,梯田与杂木林相错落,再顶上些就是树林,只不过越过这个山头,可能又会发现村内零星散布的茶树和耕地。这样的布局大抵是出于农业劳作的考量:吴峰村地处蕉城、屏南、周宁三县交界的高山小盆地,溪流绕村而过。在村内向四面看去,山坡上开垦出大片梯田,可见的近顶端是条带状铺开的板栗林,此外还有部分风水林和杂木林。这样有利于村民直接看顾田地,而且由于猴子喜吃板栗,村民会尽量把板栗种在平日里能直接看到的地方。

图3 猴盾村(摄影:滕洁洁)

尽管空间布局相对稳定,但人们的活动范围却根据自然条件和人群的不同存在区别:山林空间并不总是安全的,且对各人的危险程度不同。前往宁德调查的几日不巧阴雨绵绵,对想要入山查探的我们是不小的打击。山民不会在雨天或雨后冒险进入山林,天气一晴就全到山上干活去了。雨天的蚂蝗很是麻烦,况且山路泥泞湿滑,容易发生事故。而南方一般下午就会下雨,所以人们一般早上上山,夏天七八点,春天可以迟一些,中午十一点左右再出发。如果能确认白天一整天天气晴朗,则会晚一点上山;如果担心中途有雷阵雨就早上七八点出发。

男人们在山中活动范围更大,而女人通常只活动于种植有经济作物的农田区域内,虽然女性也经常挖笋、采茶、采草等等,但也只在村子附近,毕竟村内路边也不乏种类多样的青草。离村较远的杂木林被村民认为是危险重重的,即便男性也有失足摔落的可能。除了女人,外来人也要尽量避免独自入山,一位风水先生就讲到从大童峰往支提寺的唯一一条路容易迷路。

前七八年一个上海的,也是和尚,他自己孤身一人就跑到那边去,后来就迷路了。迷路了摔到下面,在悬崖边上,就死到那边。到那边走,因为虽然说到支提只有唯一的一条道,但它一个三叉道是往悬崖边走,一个三叉道是往另外的一个村叫乌松村走。到那边的话,很多人都会迷路。我最早的时候,那时候还在十几岁二十多岁砍柴的时候,差一点那边也迷路了,到那边应该要有熟人去带。

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民而言,山中生活秩序基于一次次入山的经验植根于自己的生命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淡经验构成了山民对于这方天地独特而共通的“感觉”——混杂着形象、声音气味、触感甚至方向感等多种感觉的地方感。和外乡人比照时,当地山民的地方感就具体地表现为山林技艺。

在几次登山的路途中,带路人估算赶路时间时,都要补上一句这是他们的速度,带上外乡人可能就要慢一些。跋山涉水对他们是常事,采芝人说自己小时候最远会到十公里左右的地方,而且从前没有修公路时,人们都是从大石村这里翻山越岭2小时到达支提寺的。的确,山林跋涉并不轻松,山路本身就是挑战。吴峰村护林员为了找带路草(煮药时的药引),爬上了一片板栗林,为了便于捡板栗,板栗林下的地面被清理得只剩几根草。去往那片山坡并没有路,或说全都是路,那天早上刚下过雨,泥土松软,并不好走。走山路的能力和体质没有必然联系,全看经验。第一次来到吴峰村时,吴书记介绍一位村民,他身材矮小,先天就没有力气不能干农活,但他家里晒着自己找来的白猕猴桃藤和笋干,窗台上还养了两窝蜜蜂,能感受到他操持生活的勤恳和山林为生活带来的机会。即便是“没有力气”的人,走入山林也是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依凭几十余年掌握的山林技艺也能应对山中环境的挑战。

山林技艺除身体能力之外,也包括对于周遭环境的熟悉感,经常入山者明确知道哪里会有什么,这也许是霍童人普遍知晓一些青草知识的重要基础。宁德市散布了不少畲族村落,畲民大抵都知一定数量的单验方,一些畲医更是谙熟药典中不曾记录的当地草药及其使用方式。畲民缘何掌握了如此丰富的青草知识?文献里通常解释道:畲族久居山中,过去交通不便缺医少药,畲族人便充分利用山中自然资源消解病痛。然而,霍童地区修建山区公路也只是本世纪初的事情,坐落于重峦叠嶂之间、不便前往镇上看病的,又何止畲族村呢?和青草有着紧密关联的也许并非畲族,而是“畲”字指向的山中生活模式。

在霍童地区各个村庄里,都至少有两三个懂不少青草知识的年长者。姑且撇开有医学传承的邑坂村不说,在樟头岔,五六十年代的山村里赤脚医生都很少,缺医少药的山民为了治病都就近找青草自行治疗,几乎家家户户都晓得头疼脑热要用哪几类青草。在吴峰村,护林员带我们逛村边的山,还没走进多少,他便驻足指出石板路缝隙里的一种植物,说这可以治小儿伤寒,而在路边的土坡上,他又熟稔地指认出两三种能治关节炎或风寒的青草。可见青草不仅是畲族医药知识的主要载体,更是霍童地区山民生活的标的物,是建立山中生活秩序的重要符号。

图4 木头上长出的“灵芝”(摄影:滕洁洁)

山林本是一个充满未知的空间,但山民通过一次次进入山林,在生产生活需求以及既有知识的引导下关注到一些场所——枫树残留的木桩上长出了灵芝、板栗林下有几株稀疏的引路草、长着其他树种叶片的枫树、大片的苦菜……于是在下一次造访山林时,再一次,或一次次地来到这个熟悉的场所,对山的地方感便通过不断的关注与回访形成。但这种地方感并不意味着恒定,人们不断造访变化而相对稳定的山林,所有人与动物共同的行迹相互交织。一方面,林下种植的黄精可能会被鸟类啄食,曾经挺拔的树木内可能暗藏松材线虫而在某天轰然倒地,竹笋被野猪拱走或被猴子咬去了尖儿;另一方面,本地虽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陆续推进林地确权,且此前民间长期有“祖宗山”的概念,但山中除了毛竹、板栗等经济作物之外,其余植物皆不做太大计较,几乎都可自由取用,今日见到的灵芝可能明日就被他人采走。个人基于感官体验与交互经历建立起对于山林环境的地方感,但并不必独占,而是和其他人甚至其他生物共同认识和影响着这些地方,大片山林都是不分“你”“我”“它”的公有地。

三、潜在公有物

宋书记带我们进山看他种的金线莲时,讲起自己不是这个自然村的,在这里种金线莲却没有人来偷采,于是感慨村民们都很照顾自己。这话乍一听简直莫名其妙——宋书记以每月2000元的价格租下了山间20亩的地,在这山腰上又是开垦又是搭遮光布,还留外甥在这边照看,怎么没人盗采反而成了“照顾”?但若知道在此地,青草具有强烈的公有物属性,这种说法便不足为怪。

公有地(commons)指一类难以排他并且共同使用存在减损性的资源,青草正与这一定义契合。首先,青草这类资源存在竞争性,一人的采用就意味着其他人的损失。在邑坂村百草园内,护林员不时讲到哪里原本有一株青草,被摘走或自然死亡之后,园子里就再也没有这种青草了;灵芝的根如果被拔走,那这根树干上之后也许就不会再长灵芝了。况且,不少所谓“青草”使用的都是树根,一棵树如果被挖掉根或树皮,之后生长就会受到阻碍。更不必提近年来野生黄精被大量无节制地开采,数量急剧下降,若不及时采取措施制止,黄精或许会岌岌可危。

其次,青草是开放取用,难以排他的。在宁德山间常能看到类似“私人山产,禁止挖笋”的布告,林木砍伐也容易产生纠纷——石桥黄氏家谱内记载了一起石桥黄氏围绕官山伐木长达多年的争讼。但青草却与之截然不同,不要说是一村之内青草任意采摘,即便是县的交界处甚至跨界采得的青草也不会产生所有权的纷争。就连砍树管制最严格的风水林内,青草采摘也通常不会有人置喙。邑坂村的风水林几年前改建为本草园作为旅游景点,本草园由邑坂村护林员专门管理。邑坂村林氏家谱内记载了风水林初建的故事:这片风水林和邑坂村一样已历经八百年,初建时常有人来伐木,林氏家族族长出面管理也没有很好的效果。无奈之下,族长发布了一条村规民约——风水林内伐木一棵,罚戏一本(出资找人来村里演戏,并请全村吃饭)。接着他就让自己孙子去砍树并把孙子当场抓住,族长自己又出了钱请全村人看戏。这种大公无私的做法使得村民不再入风水林砍树了。而风水林内的青草一直是开放取用的,直到前两年对游客开放后损失大量青草,加之近两年村集体出资在百草园内种植黄精和灵芝,现在已经禁止采草,但护林员也表示本草园毕竟是开放式的,并不能完全防止采摘,“有的人他说这里面有(青草),顺便拔一点点,那个是正常的。”

青草贯通于山民整个的生活空间之中,却在文献中鲜被提及,这并不意味着青草无足轻重,恰恰相反,这或许反映出青草是极为重要又过于日常的一类生存资料,且长期以来少有相关纷争。过往围绕公有物的讨论已经指出,保持资源对所有人开放却不产生过度开发、资源枯竭的公地悲剧(the tragedy of commons)需要两个条件,即排除潜在使用者和减轻减损性,最终往往都以确权的方式来解决公地悲剧;但林下的青草不同于种植基地的草药,它似乎难以和产权概念相勾连,并不依靠制度决定归属,却自有一套解决排他与规则问题的模式。

青草知识和山林技艺有效地排除了潜在使用者。不熟悉本地山林的外乡人且不说有迷路、摔伤的可能,他们无法短时间内采集到大量某一类青草,也就不能获得足够的收入。大石村的采芝人平日里就对灵芝的位置十分熟稔,也能够大致预测今年的灵芝产量,待到收获灵芝的时节,最多两天他就能把村周围的山走一圈,找遍所有灵芝。但对其他人甚至是本村其他村民,在山中忙碌一天也找不到价值一两百元数量的灵芝,这还比不上打工的收入,采芝人自然没什么竞争者。除了灵芝,采芝人也很清楚红菇通常长在哪里,譬如红菇一般年年都长在某一处,长出来只会留存两三天,如果在这一期间采光一片的红菇,后天再去看就能发现又长了出来。

图5 长过灵芝的树桩(摄影:滕洁洁)

地方性的青草知识也能控制采摘者的数量。在畲族村,如果表明想找懂青草的畲医这一来意后,总能得到相似的回应——村里有两三个很懂青草的老人但他们不会说普通话、不好沟通。每个村子里虽则大家多少知道些基本的青草,但了解许多青草功效的也就只有年长的几人,如若没有合适的契机,人们也很难从长辈或地方青草专家处学习到大量的青草知识,青草贸易往往是交流青草知识的最佳契机。霍童镇上青草店的老板娘也是决定开店之后才慢慢跟家中老人学习各类青草的功效,并且在开店的过程中不断增加贩卖青草的种类。出于对青草的保护,知识专家也不会主动跟外人传授相关知识。吴峰村护林员介绍他种在盆里的小叶马蹄香时,又回忆起自己曾在老房子前的菜地里种了一两棵小叶马蹄香,但有人把它连根挖走,他心疼不已,就不在菜地边种了,也很少跟村里人讲这种青草的功效以及如何分辨真假。

流动于社会关系之内的青草知识还会涉及可持续性的采摘技巧。摘灵芝的时候需要注意不能把树皮剥掉,否则第二年就不能再长了,采芝人最开始摘灵芝的时候不懂,把灵芝连着树皮和土全部拔出来,“人家拿去也会一样地骂你”(收购者也会提醒注意采摘的可持续性),此后采芝人就用刀来割灵芝并且留意不破坏树皮。山民主动的移植、分根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青草的数量稳定甚至繁盛。邑坂村护林员从山上挖出大块黄精,只把块茎带回来,再一节一节拗开分别种下,剩下的还可以用来泡酒或做黄精茶。吴峰村护林员也会在每周两三次的巡山过程中把有用的草挖出来,用塑料袋包起来带回家里种。采集-移植的日常实践里也有不少门道。黄精的根部如果受损,一两年内就会成长缓慢,不少使用块茎的青草皆是如此,所以为了青草移植后更好生长,山民们能熟练地用小锄头把这些植物的块茎挖出来而不对其造成损害。

青草采集的随意性和偶发性也能降低对整体青草资源的损害性。基于充足的青草认识,山民一般不会特定去采某类青草,而是有什么可用就顺手用什么,因为许多青草可能都有相同的效用。丰富的知识和利用手段让人们视域中的自然世界变得开阔且多选择,因而能够轻松满足自己所需而不用维持某一类植物的优势。由于青草资源是多元的、丰富的,当地人的青草知识也与之对标,因而青草的取用实践也相应是纷繁多样的。人们可以将青草随手移植,并且有意或无意地维持着青草的可持续性。这种“丰富”也启发我们去反思“富裕”是否应该只以商品经济为标的。一位风水先生讲起大童峰、小童峰中作为食物的青草:老蛇梅、山珠子、杨梅、野生猕猴桃……各类野果、野菌不一而足。山中人有种类繁多的青草可资使用,在大饥荒的年代,山林为山民提供了充沛的食物,宁德沿海地区不少妇女为了填饱肚子嫁到了山中。封闭的山村在动乱的年代既远离赋税征收,又有充足的食物来源,正如桃花源一般成为了世外避难所。

四、结语

在阅读《里山:日本传统农村景观》(Satoyama: The Traditional Rural Landscape of Japan)一书时,不难发现里山的本质是一种整体的农业生活方式,但书中始终把里山景观视为一种资源获取系统,日本调动政府、NPO(非营利组织)、志愿者等多方主体的力量试图复育里山景观,力求恢复生态、为后代留存里山景观背后的传统、构建新型休闲场所并通过共同管理里山实现居民自治。在这样的复育尝试中,里山始终是被观看和被管理的客体,而人类汲汲然试图以现代化城市生活的眼光来逆转里山的衰败,去复兴与人类相距甚远的自然生态和与城市居民相距甚远的山林管理传统。这种南辕北辙的努力让我一度对人类与自然共生的可能性产生了疑虑,直到我带着对山林间青草的好奇跟随山民再度进入田野,高低错落、杂乱而蓬勃的青草给出了它们的回答。

霍童山区青草的丰富性不仅基于山地本身复杂多变的自然环境因素,更依托于人类活动的适当干扰。《末日松茸》中,人们在林中如捕猎般采集松茸,资本主义的废墟之上菌类沸腾着潜在的可能;在霍童山区内,人们以山为田,游耕青草,桃花源内处处都是沛然生机。山林一旦从人类生活世界中剥离出去,从生计来源“升级”为林场或风景,就都已经落入了“人定胜天”的观念世界中,无外乎被利用、规划,或是被观赏、审视。这并非山林在现代社会中的唯一归宿,人们仍可以不断进入山中,适应山林的环境,和流动于社会网络中的青草知识不期而遇。山林既可以是危险、未知的幽深空间,也可以在人们一次次的造访中,逐渐成为他们熟悉、亲切的地方。共享的自然空间和社群劳动生活一同创造了这一方生意盎然的栖居之地。

青草作为当地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生存资料,呈现出的是一幅共飨天地馈赠的生活图景,而非争相索取的公地悲剧。人们通过各种感觉真实地识认种类繁多的青草,丰富的青草知识又在村庄内的日常互动和市镇上的贸易往来间相对封闭地传递,人们眼中的自然世界因而不只是一团杂绿,而是物产丰沛的宝地,更是共同生活的家园。当我们谈及“青草”这一语汇,它指向的不仅是鲜嫩或干燥的草植,也不仅是回味悠长的青草汤,还是于山川间惯看秋月春风的生活。

责任编辑:黄晓峰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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